第八十一章 幽夜难眠
上清峰偏院外积雪未散,寒风呼啸,吹散了几株雪梅。院内里屋中炉火正燃,温暖如暮春。 谢陵风正襟危坐于矮榻之上,抬手凝聚真气,将自身的内息尽数传给身侧昏迷不醒的青年。 他掌中冷冽的寒气不断治愈修补着余伤,加之神咒的联系,使得两人的气脉相通,过程更为顺利,半刻之后榻上人便有了转醒的迹象。 “…唔。”云青崖羽睫轻眨,一双碧眸似蒙了一层氤氲的水雾,不甚清明。他方才突然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发觉自己已经躺到了榻上,身体虽有了点力气但头不知为何昏昏沉沉的,还在隐隐作痛。 “陵风…?我怎么了?” 身侧的白衣人闻言倾身探了探他的额头,斜飞入鬓的长眉微蹙,望着他道:“…你发烧了。” 云青崖登时一个激灵,有些不敢置信道:“什么?我怎会…?” 虽说自己的修为算不得高深,但毕竟是由天地而化的神躯仙体,极少同凡人一样抱恙患疾。 话音未落,云青崖本想顺势撑起身子,但被谢陵风一把按住了肩膀制止了动作,而后且听他淡淡开口道: “昨夜我寻到你时,你周身的灵脉耗尽枯竭几乎与凡人无异,纵然是神躯也经不住如此糟蹋…” 云青崖一时无言,心下明白谢陵风定是折损了不少自身的修为才将自己救回来,这让他倍感愧疚,不禁苦笑道: “…谢道长,抱歉,是我太任性了。” “……”谢陵风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墨眸深如潭,不见分毫波澜。 半晌,那白衣道长才长叹一声道:“…罢了,你且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语毕,他起身替云青崖盖好衾被,随后拂袖向门外走去,那背影笔直如孤鹤,凛然又不可撼动。 无论如何,谢陵风都是孤高自傲的剑道尊者,他对感情一向淡漠如冰,从不外露,但如今几番的失态皆是因为这个肆意妄为的鸟儿。 …心魔蛊感也好,欲望难捱也罢,他早已覆水难收,再不能同以往一般对待自己昔日的挚友。 爱以入骨,缘何能灭? 见那人远去,云青崖本欲抬手挽留,奈何身子实在虚软无力,浑浑噩噩之中又抵抗不住袭来的睡意,再次昏了过去。 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 待到傍晚时,谢陵风重新进屋查看,发现榻上的青年睡得很不安稳,脸色苍白,冷汗几乎浸透了他的衣衫,整个人像是被魇住了一般喃喃自语: “…陵风…别…别走…” “…?!”谢陵风一惊,疾步上前扶抱起他的身子,随后低声轻唤道:“青崖…?怎么了?” 云青崖并未回应,他头痛欲裂,神智不清,四肢如灌了水般沉重无力,缓缓睁开涣散无光的碧眸,只虚虚看到眼前一抹白,似乎又要远去,遂急忙道: “不…不能走!” 谢陵风见他高烧不退,本想下榻去找点丹药,没成想在撤身之时被云青崖摇摇晃晃地起身一把抱住了。 “…!” 云青崖浑身都烫得吓人,本能的紧紧抓着身侧白衣道长的衣襟,死活不肯放手,下意识依偎在他冰凉的颈间,寻求着抚慰。 “青崖?”谢陵风的动作僵在了半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得先搂紧怀中难受得敛眉呜咽的人儿,轻声在他耳畔道:“…莫哭,我不走,你烧糊涂了。” 云青崖此时经脉错乱,意识混沌,跟本听不清面前人说了什么,只是紧靠在他怀里,试图汲取着几丝凉意。 他这苍白憔悴的样子再也不似昔日的昆仑神鸟,倒像个病弱无助的幼雀,被折了羽翼,在罗网中苦苦挣扎。 谢陵风见状叹了口气,撩开他额前湿透的鬓发,俯身将自身的凛寒真气渡给他,压制住了他体内横冲直撞的灵息。 “我不走…睡吧…” 窗外已是孤月高悬,清晖拂栏,斜映入纱,微风吹起焚烟缕缕,朦胧间勾勒出两人相拥而眠的身影。 幽怀悲戚,尽化作无言轻叹。 一夜恍然惊梦而过,转眼已至清晨。云青崖终于幽幽转醒,昏沉的头总算有了几分清明,他扶着额撑起身子,抬眸望去,见到一抹熟悉的白影正端坐在茶案旁。 谢陵风似乎正在闭目养神,三千银丝高束于道冠中,只余下鬓边的几绺散发半遮住冷峻如霜的脸庞。 他身前的案桌上摆着一碗乌黑的汤药,清苦的药香与屋内的焚香混和,缓缓飘散。 云青崖见状忍不住开口道:“…陵风?” 谢陵风闻声睁开双眸,侧目望向他,淡淡道:“…你醒了?还难受吗?” “无事,我好多了。”云青崖揉了揉眼睛,下榻走过去。虽然身子还有些虚软无力,但比起昨日却已利落了不少。 谢陵风顺势拉过他的手腕,搭脉检查了一番,比起昨夜紊乱的脉向,今日果真已经恢复了许多,于是收回手,将面前的瓷碗推到他眼前,说道: “喝了,这是我去药堂寻的,你昨夜高烧不退,虚劳羸弱,周身经脉大伤,还需配合草药调理。” “……?”云青崖低头默默看着那一大碗漆黑的中药汤,浓郁的苦涩直冲鼻翼,不禁让他眉头紧蹙,头一次面露难色。 “呃…那个,谢道长…我真的好多了,这药就算了吧…” 话音未落,谢陵风面色一冷,忽而转过头,剑眉微挑,狭长深邃的眸子透出几分不悦之色,淡淡道:“你若实在不想自己喝,那本君便喂你喝。” 云青崖闻言浑身一僵,双颊微微泛红,而后摇头道:“…不必,我喝就是了。” 说罢他捧起那碗温热的药汤一饮而尽,待苦味漫上舌尖,云青崖忍不住低咳了几声,莹润的碧眸浮起水波,眼尾缀红,颇像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咳咳…” 谢陵风从旁静静看了他半晌,随后叹了口气道:“你…喝这么急作甚?” 言毕,只见那白衣道长起身走到云青崖身侧,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又道:“这几日你需每天都服一碗,我也会替你传功调理气脉…” “…??”云青崖闻言吓得登时后退几步,连忙道:“不不不…我真的没事了,谢道长你饶了我吧…” “不可任性。”谢陵风神情冷肃,不容置喙道:“从今往后,你若再乱来, 本君便不许你再踏出昆仑半步。” 云青崖一愣,听出他的语气绝非是在吓唬自己,而是真的动怒了,于是垂眸低语道:“我知道了…我也不想再给谢道长添麻烦了…” 唇齿间的苦涩尚未散,心头的郁结更是难消,云青崖凝视着谢陵风冷峭漠然的侧脸, 丹唇轻启却未言,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谢陵风看出了他的迟疑却并未给他喘息的余地,转而开口冷声道:“青崖,你且告诉我,你是不是和越同孤…” “不是!我没有!” “……” “呃…” 云青崖听他问起此事,神情愈发犹豫不决,但见谢陵风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似是定要寻个答案才罢休,遂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坐到他身侧,说道: “…这事说来话长,但与其说与他有关,倒不说与他背后的那位天魔有关…我同那人做了个交易…” 自知理亏,云青崖避开了谢陵风的目光,将自己与那位九幽魔主之间的交易告诉了他。 如今鬼车已死,若灵郁现身,以燕无渊对东海神族的仇恨,定会出手。 “…所以,我想越同孤定是得知了此事才留下消息的。” 言毕,他悄悄抬眸觑了一眼谢陵风的脸色,但见人一直半阖双目,面上无波无澜,不露半分悲喜。 云青崖一时拿不准他到底动怒与否,只得开口轻声问道:“陵风…你?” 话音未落,他忽而听见身侧的瓷碗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刺骨的寒气自面前人的衣袖间蔓延开来,一时间原本炉火正盛的屋内竟变得的同外面一样寒冷。 “…嘶…” 完了,这下子真是要大难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