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谣言

    二月是沈记念的生日。沈记念和云见微打微信视频电话，问他有没有空回来一趟，一起过个生日。

    云见微还挺觉得挺神奇，因为沈记念从来不会主动说这种话。但既然好朋友发出了邀请，云见微也乐意回应，答应下来后，特地在周末去了趟伦敦，买回一堆礼物和纪念品，塞进行李箱准备回国送人。

    他也有点想回国，虽然在国外玩得挺开心，但心里不知为何，总有些孤单。

    云见微请了一周的假，买了张伦敦直达申市的机票，回国给沈记念过生日。沈记念和于皓在机场接他，三人许久不见，沈记念那模样看起来有些不安，但在看到云见微后却很快高兴起来，上前抱抱他。

    “本来一直犹豫要不要叫你。”沈记念说，“你回来一趟太麻烦。”

    云见微无所谓道：“有什么麻烦？在飞机上睡一觉就到了。走，回家去。”

    于皓自觉帮他拿过行李，三人叫辆车回到花园路小区的租房。云见微好久没回来，家里还是干净整洁，井井有条。沈记念放下东西就进厨房忙活，给他们做饭吃。

    云见微进自己的卧室一看，也十分干净，一看就是沈记念定期在收拾整理，等着他回来继续住。

    于皓拿罐饮料递给他，“这两天什么打算？”

    云见微答：“我先回家住一晚，然后再过来，下周末之前回去。”

    于皓点头，一副在琢磨什么的样子。云见微疑惑看他：“你们不会在背着我准备什么秘密活动吧？”

    于皓冲他神秘一笑：“没什么，等你回来再说。”

    云见微在申市歇了一天，第二天就提着行李箱回临安了。他爸想他得很，听说儿子中途回国，巴巴在家等人回。爷爷奶奶也想他，云见微一到临安就赶去爷爷奶奶家吃饭，顺便把带回来的礼物一一送人，他买了一套英文原版书和一套钢笔墨水送给爷爷奶奶，给他爸在一家手工皮革店里淘了个皮包，一双球鞋和一件球星签名的篮球衫送给他的两个表哥，也没忘他的大爸爸和大mama，以及一干亲朋好友。

    他的行程十分紧凑，只在家里待了一天就要回申市给沈记念过生日。临走前，云鸿舟悄悄问他在国外谈恋爱没有。

    “没有。”云见微答，“忙着玩呢，没空。”

    “爸看你发的朋友圈，老有个男孩跟你一块，那个不是你男朋友？”

    云见微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他爸说的应该是郑淳，觉得好笑：“瞎想什么呢，那是我学长，我们经常一起玩而已。”

    云鸿舟逗他：“我看长得挺帅，还以为你看得上。”

    “我又不是只喜欢长得好看的。”

    两人沉默片刻，云鸿舟试探道，“你哥他最近......”

    云见微说：“爸，我们不聊他。干嘛老提把我甩了的人？你这样我会很容易在被甩的阴影里走不出来哦。”

    云鸿舟只好不再往下说。云见微在家睡了一晚就走了，他时差还没完全倒好，一回申市的租房倒头就睡，睡到第二天上午爬起来，迷迷糊糊刷牙洗脸，出来看到沈记念和于皓在厨房里做饭。

    云见微昨天说要不去外面吃饭，沈记念却说在家自己弄着吃就好，还干净。云见微随他，换好衣服后懒洋洋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另外两人在厨房忙活。

    “你别切菜了，土豆切得这么厚怎么吃？”

    “那我再切薄点。”

    “你还是去剥豆子吧，免得又像上次一样切到手。”

    云见微听着厨房里传出两人的对话，一脸疑惑，心想怎么听起来这么像老夫老妻的对话？他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什么了？

    沈记念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都是云见微喜欢的，看起来他的手艺又长进不少。云见微在英国就没吃过几顿好的，也不和他俩客气，直接自己动筷子。沈记念和于皓坐在他对面，各怀心事地看着他，吃饭心不在焉的。

    云见微吃着吃着感觉气氛实在不对劲，抬头狐疑看他俩：“看我干什么？吃啊。”

    沈记念终于鼓起勇气，假装突然想起来，“对了，我昨天订了份蛋糕。”

    云见微：“在哪？下午我陪你去拿。”

    “我我，我让、让人帮我去拿了，因为我想午饭的时候能吃到。”沈记念一边说一边注意云见微的表情，“应该马上就送到了。”

    云见微说：“怎么不直接让于皓去拿？”

    “于皓要帮我做饭。”沈记念小声说，“所以我让峰哥帮我去拿的。”

    于皓一脸云里雾里。云见微看着沈记念。沈记念忙解释：“峰哥正好在学校，我也没有其他认识的人，就只能拜托他了。”

    云见微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沈记念心想完了完了要搞砸了，早知道就不这么做了......接着大门门铃响起，铃声在安静的客厅回荡。

    沈记念不敢动，于皓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云见微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去拿吧。”

    沈记念忙起身去开门，大门打开，祁峰笔直站在门外，一手提着个蛋糕盒，二月冷风萧萧的天气，额头竟然冒出一层汗。

    沈记念接过蛋糕，“进来吧峰哥。”

    祁峰点头，对他说，“生日快乐。”然后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进来。他走进客厅，看到坐在餐桌旁撑着下巴喝饮料的云见微，一时怔愣失神。

    于皓给他拖来椅子，“哥，坐吧，吃饭了吗？”

    祁峰答：“谢谢，我吃过了。”

    沈记念抱着蛋糕过来，紧张看一眼云见微，把蛋糕盒放桌上，“那就吃点蛋糕吧，这家水果蛋糕还挺好吃的。”

    云见微在心里叹一口气，终于放下饮料，冲祁峰一笑：“哥你来啦，快坐，傻站着干嘛？”

    祁峰一看他笑就犯迷糊，也不吭声，只傻乎乎闷头坐下。于皓去厨房拿出一副碗筷给祁峰，沈记念拆开蛋糕盒，拿出蛋糕和蜡烛，左看看右看看，“那我切蛋糕了。”

    于皓说：“先点蜡烛许愿。”

    他把蜡烛点好插在蛋糕上，沈记念只好坐下许愿。他有些坐立不安，草草许了个愿，睁开眼后却看到云见微拿着相机在拍他，见他睁开眼还对他笑。

    “庆祝我们记念又长大一岁啦。”云见微看起来兴致还不错，“来，给你的礼物。”

    云见微把礼物盒拿出来给沈记念，沈记念收下盒子，“谢谢。”

    他拆开礼物盒，里面是一套云见微从英国带回来的画具和颜料，颜料棒装了整整三大层。沈记念简直瞳孔地震，抱着盒子没法撒手。云见微笑着说，“喜欢不？”

    “我太喜欢了。”沈记念激动得脸都浮起红晕，“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一直都很想试试这家的颜料和笔刷。”

    “嗯，喜欢就好。”

    沈记念久久不能平复心情，抱着盒子进屋去放好。于皓一块一块切蛋糕，递给祁峰一块，祁峰一边道谢一边接过。

    于皓问，“峰哥下午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出去玩？”

    祁峰看一眼云见微，云见微笑笑，“哥应该没空吧，今天周三，还要上课的。”

    “我......有空。”祁峰端正坐着，说，“我请假了。”

    云见微不说话了。沈记念从房间出来，感觉到餐桌上气氛尴尬，只能默默坐下。

    好在祁峰没憋多久，开口道：“今天下午电影院有一部还不错的电影，微微，如果你有空，要不要一起去看？”

    云见微看着祁峰，“我们两个？”

    祁峰“嗯”一声。云见微说，“算了吧，我下午还要和记念他们出去玩呢。”

    祁峰脸色一滞。沈记念忙说：“没关系，我和于皓出去玩也行。”

    云见微好像有点不高兴了，不作声拿叉子挑蛋糕上的奶油吃。祁峰始终绷紧背，两手握成拳放在腿上。他低声开口，“微微，哥想和你说说话，行吗？”

    云见微捏紧了叉子。这时，于皓突然放下手里的蛋糕，站起身，“这样吧，要不今天我们都别出去玩了。我有件事情想和大家分享一下，反正峰哥也不是外人，我们就干脆再拿点饮料，一边吃蛋糕一边坐着听八卦怎么样？”

    他这突然一下让其他人都非常茫然，云见微好奇：“什么八卦要这么郑重其事地说？”

    于皓说：“是关于你的，希望你听了以后能保持淡定。”

    云见微一头问号：“今天到底是谁生日？怎么一个个都要给我惊喜？”

    于皓已经起身开始打开电视，一边拿出手机，“本来我打算等你回国再说，但是你现在回国陪记念过生日，峰哥也在，我就想着干脆说出来，免得我也憋得慌。”

    祁峰也不知所以，看着于皓打开电视投屏，把他自己的手机桌面投到电视屏幕上。于皓点开微博翻翻翻，翻出一条大学生吐槽bot：

    【投稿：大学生奇人奇事系列

    遇到一个爱炫耀少爷病的gay佬室友怎么办】

    于皓点开长图文，几人围在电视前看。根据图片的长度来看，投稿人看来对自己的室友不满已久。投稿人把自己的吐槽对象室友称呼为Y，称大学第一天开学Y就带着家里人大包小包地进宿舍，自己坐着不动，颐指气使让家里人铺床和收拾东西，还嫌弃宿舍环境不好。军训的时候没训两天就叫苦连天，最后装病不舒服，请假天天在外面玩。Y是个完全不爱学习的人，天天晚上都是熄灯了以后才回寝室，大家都睡下了，就他一个人磨磨蹭蹭动静响半天才睡下，还天天和寝室里另一个游戏宅打游戏，特别吵。不仅如此，考英语四级的时候，投稿人说自己因为没准备好不是很有信心，说不知道能不能过线，结果Y在旁边来一句自己肯定能过600，把一寝室的人都听懵了。

    帖子里说Y家里很有钱，Y的衣服、鞋、背包和所有用品全是名牌，电脑和手机只要一出新品就会买，投稿人说自己家里其实也有点小钱，买这些东西不是买不起，只不过不想在外面太高调所以用的都是普通牌子，结果Y好像有点瞧不起他，跟他说话总是不耐烦，有一次投稿人出于想与室友融洽相处的好意想和Y聊聊天，结果Y特别生硬地让他不要打扰自己，把一整个寝室的人都弄得很尴尬。

    发现Y是gay佬是因为Y本身就长得很娘，又特别喜欢打扮，衣柜里塞满了衣服，而且Y只喜欢和男生玩，还尤其喜欢和那种个头高大长得帅的男生玩，每天都和不一样的人吃饭、泡酒吧，身边一群男的，问题也不知道哪个是他正牌男友，Y很享受被众星捧月，别人送他礼物他也不拒绝，一不顺他的意他就要发脾气，已经莫名其妙在寝室里和他们吵过几次架了，搞得寝室里乌烟瘴气等等。

    祁峰认真看完帖子，疑惑问：“这是在说谁？”

    云见微托着下巴看得有味，沈记念忍无可忍，罕见地露出怒容，“这是谁发的？”

    云见微说：“田东冬还是冯世嘉吧。”

    于皓说：“不急，再看一个人。”

    于皓点进自己一个经常访问的账号，那账号是个可爱的小动物头像，性别女。账号看起来是个小号，没几个粉丝，等级低，其中点赞了那条吐槽bot的微博。于皓往下滑，这个人的心理活动很丰富，翻看她的大部分发言，可以发现有一个“他”，是她非常关注的一个人。

    [他是我见过最单纯的男孩，在这之前我对男人深恶痛绝。或许这就是往上走的好处吧，越往上走，阶层越高，就能见到真正的风景，撇下污泥和肮脏。]

    [现实的生活不堪重负，在他身边我才有安宁。]

    [为什么看不见我？他的世界太简单了，家人，植物，昆虫......他的废物弟弟算什么？不过是家人的一个。他太善良了，为一些无足轻重的人付出一切。]

    [没有你的有钱爸妈，你算什么东西？虚荣，没用，渣滓！]

    [这个世界上不该有同性恋。当然，婚姻也是虚伪的一种。]

    整体看下来，这个账号几乎可以称之为爱慕某个人的心情记录贴。矛盾的是，账号的主人一边对这个单纯、帅气、爱学习、爱植物和昆虫的男孩观察入微情根深种，一边表现出非常厌世的情绪，好像除了这个男孩，世界上所有人都令她厌倦。

    云见微吃惊张开嘴：“这不会是麦璇吧？她这么反社会的吗？”

    祁峰也终于反应过来，震惊看着电视投屏上的内容。于皓说，“我发誓我没有闲得无聊去找她的微博小号。我只是翻了一下那条吐槽bot微博的评论，她的评论在热评前几名，而且说的话很奇怪，别的热评都是事不关己地跟着一起吐槽，只有她这条评论说什么同性恋的反生物遗传性和对主流家庭的危害......下面评论区里全是骂她的，给她骂到了热评。”

    沈记念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把他们的小号都翻出来的？”

    “田东冬的小号是冯世嘉告诉我的。”于皓解释，“是冯世嘉刷微博看到这条吐槽bot，觉得像在说微微，当然很多事情都完全是无中生有。而且他肯定这个投稿人是田东冬，因为田东冬非常不喜欢微微，冯世嘉还亲眼见过田东冬在外人面前说微微的坏话。”

    于皓一边说一边点手机，“这个是田东冬的微博小号，冯世嘉翻出来的。他关注了田东冬的微博大号，顺藤摸瓜摸出田东冬的小号。小号没说微微坏话，但是也点赞了那条吐槽bot的微博，而且有一条微博很奇妙。”

    于皓又打开相册，点出一张截图。那张截图是从田东冬的小号里截出来的，文字是：[猜这个包多少钱？]

    然后配图是一个随手挂在椅背上的深蓝色书包，包上挂着个大猩猩毛绒小玩偶，是这个牌子的学生书包的标配。

    云见微彻底无语：“这不是我的包？”

    于皓说：“就是你的包。椅子都是你的椅子呢，没看角落里露出一半你的运动鞋？”

    云见微跳起来发毛：“神经病啊！拍我的包发微博？我的包脏了！”

    沈记念也发毛：“你怎么不早说！”

    于皓说：“我这不是想等微微回来做决定......”

    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祁峰这时开口：“你有没有实质的证据，证明这两个账号是他们本人？”

    “田东冬的两个号都没充会员，显示的手机号机型一样，加上他发的那个图片，可以确定他是本人。”于皓说，“麦璇的话，我是用了点办法，查出了她大号和小号的IP。”

    云见微震惊：“你还是个黑客？”

    于皓谦虚道：“以前学过一点点。”

    此时祁峰脸色已非常不好看，他站起身，“我去找她。”

    “急什么？先听完。”云见微完全不着急的样子，随手把祁峰一拉，祁峰顿住，又乖乖坐下。云见微继续问，“你是怎么知道麦璇的？”

    “冯世嘉说，麦璇来找过他们，当时是借口说来找你，后来莫名其妙和田东冬聊起来，冯世嘉一开始没在意，也跟着一起聊。后来田东冬还跟他说......”

    沈记念催他：“快说！”

    于皓讲得口干，拿起杯子喝水，“说他之前在图书馆楼下听到微微打电话，听到微微说喜欢他哥。”

    云见微怔一下，想起有一天晚上自己的确跑到图书馆后面和胡文泽打电话，没想到竟然被田东冬碰到了？

    于皓继续道：“田东冬后来把这件事告诉麦璇了，他还把两人聊天记录给冯世嘉看，冯世嘉看到麦璇说她喜欢祁峰很多年，知道祁峰是个直男，不可能喜欢男人，说微微的这种行为令人非常反感。田东冬也和她一起说了很多——总之都是不好听的话。”

    “冯世嘉一开始还跟他们一起聊，但越到后来话题越奇怪，他实在受不了，就把这些事和我说了。”于皓说，“微微，你现在在英国交换，所以你不知道，现在学院里有很多关于你的传言，都不好听。我本来懒得搭理，但是我现在几乎可以确认传言就是田东冬和麦璇传出来的。峰哥，我说让你留下来听，也是希望你能认清你身边有一个这样疯狂的追求者，总之还是注意一下安全吧。”

    于皓看向云见微，“你想怎么解决？反正我已经把所有证据全都截图留存，要是实在不行，就让冯世嘉当面作证。”

    “不用，这些就够了。”云见微想了想，“本来不想浪费时间搭理这两个人，结果他们还搭起台子唱起戏了，我想想......”

    “我来吧。”

    三人看向祁峰。祁峰说，“这些证据都给我，我来。”

    于皓看向云见微，云见微眨眨眼，低头喝自己的饮料。于皓就对祁峰说，“那行，峰哥我把这些都传给你。”

    祁峰没多说什么，等于皓把数据都传到自己手机后，与他们匆匆道别离开。大门关上后，三人坐在客厅。

    云见微先开口：“沈记念，你今天把我哥叫来是啥意思？”

    沈记念不得不坦白：“我觉得......峰哥很想见你。”

    “所以你就把我从英国叫回来？”

    “没有，我是看了你的朋友圈，总觉得你好像不是很开心，而且还瘦了那么多。”沈记念抓抓头发，“我想去英国找你，但我没什么存款，一直拿不到签证，所以我就想借过生日的机会问问你有没有空回国，我们可以见一面聚一聚。我本来以为你没空回来，但是你回来了，所以我就想要不也喊上峰哥。”

    云见微不解：“你不是也说希望我换个对象吗？”

    “那是因为我以前一直以为峰哥是直男。”沈记念说，“那天你让我把银行卡还给峰哥，我去还卡的时候，峰哥的表情很......难过。他还问我......”

    云见微直起身，“他问你什么？”

    还银行卡的那天，沈记念站在S大的门口，看见祁峰茫然地看着自己的银行卡。

    “微微说了什么？”祁峰问。

    沈记念答：“没说什么，就让我把卡还你。”

    “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他就是......心情不大好。”

    祁峰点头，拿着卡失了魂般转身要走。沈记念却鼓起勇气，叫住了他，“峰哥。”

    祁峰转过身，沈记念试探着问：“你真的......从来都只把微微当作弟弟看待吗？”

    祁峰沉默着。就在沈记念遗憾地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时，祁峰静静开口。

    “不。我没法再把他当作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