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惜失爱子,世子救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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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若是听到亲爹与十九叔这番对话,恐怕要气得生不出来了。他虽知道轻重,内心还是隐隐盼着全世界围着自己转,所以对那半途而废、不知怜香惜玉的世子才怨得牙痒痒。 七皇子知道五哥是个拿捏架势又不肯开口的。自打五皇子临盆,他就一直陪着睡,以防万一。 这地方倒合适,离朗春园很近,不耽误他平日面圣办差。 五皇子怀到最后几日,脾气很是不好,嫌自己肚子大了难看,又隐隐有些害怕。 七皇子为了分散他的精神,有时摸一摸他,或者用舌头让他去。五皇子高兴一时,去了以后却眼泪汪汪地捧着大肚,不发一语。 七皇子看穿他的心事,劝他:“西南大捷,听闻老爷子口风有了松动,大哥或许能回来的。” 五皇子气道:“现在回来有什么用!等他回来,我的身子都被这东西弄得不成样了。再说我看了他就来气,他的心里哪儿还有我?” 七皇子忧伤地微笑,心道父亲信上也是这么跟大哥说的,“你的心里还有没有我?”可见他这大哥是个造孽人。 “他并不晓得五哥有了孩子,若知道了,必定想尽办法也要回来。” 五皇子的目光不屑而瘆人: “——呵,谁说的?他那人的心肠像铁一样硬。对你有所图的时候天天哄着你,一旦受不了你,拔脚就走,头都不带回的。没有他那样嚣张的人了。罚他去西南,哼,活该。一辈子都别回来!” 他胡发了一顿脾气,胸口烧得慌,心跳也快。这会儿可是大意不得,七皇子怕他过分激动,伤了胎气,不跟他一般见识,好说歹说劝了他睡。自己也在旁边睡下。 没想到前半夜刚过,七皇子就听到一阵压抑沉闷的呻吟。 睁开眼,些微月光下,他见五皇子在旁边半坐着,两只手一上一下抱着大肚,腿紧张地交叉着,神情很是痛苦。七皇子赶忙披衣起身,点起蜡烛。 “五哥肚子疼?” 五皇子这阵疼过了,凄苦地望着他,烛光下,那张面孔格外忧郁动人:“老七,我疼了两三回,是不是要生了?” “五哥莫怕,我叫常太医过来。” “……等天亮了再说吧,恐怕一时半会不能生的。” 他的宫缩间隙的确较长,每次都像有什么东西生生捶着他的腰。七皇子抱着他。他不愿叫出声,后来在这少年怀里舒服些了,扶着肚子怨道: “……老七,这真不是人受的罪。犯人只要受些皮rou之苦,这是要活生生从里面把你拖下地狱。” 七皇子柔声哄他:“我虽不能替五哥分担痛苦,五哥若要下地狱,我同你一起去就是。” 五皇子听了这情真意切的话,一怔:“……为什么呢?你我年纪相差很大,儿时也不亲密。你为何替你大哥做这些原本该是他做的事?若为大位,何至于如此?” “……我不是替我大哥。……我见不得人受这样的罪。五哥的身子非同小可,日后我能让你好过一点儿,就让你好过一点儿。” 五皇子痛苦地一笑:“……知道了,你心里同情我们这种人,你父王却高高在上,不能承你的情。……也好,这样也好。我不如十九叔那样强大,我的确需要……——啊!……” “五哥别说话了。”七皇子帮他揉着腰,“天快亮了,我还是差人去请常太医。” 他疼了整一日,待到常太医说他能生时,腹痛一阵紧似一阵,大冬天的,浑身已是热汗淋漓,没有什么理智了。 七皇子从没见过人遭这种罪,眼睁睁瞧着五哥从还能说话变成痛不欲生的模样,到后来哭也哭不出,喊也喊不痛快,大肚又硬又烫,一直坚挺地耸着,似乎和胎儿两相僵持在那处。 “……五爷,别怕,多用些力。”常太医心有不忍地劝道,“如不用力,对殿下和孩子更不好。” “嗯……啊……啊!……” 五皇子哪儿还听得进他的话,两条腿教人按着都直发抖。他是疼得没了力气,肚子里整个翻绞在一出,恨不得死了算了。 如此到了夜里,胎儿进退两难地卡在盆底,产道不见张开,五皇子气若游丝,满脸苍白,虚弱不堪,似是再也受不了这宫缩的罪。 七皇子听了太医的令,上前按着他的肚子。手刚一碰上去,就听到五皇子凄然叫出了声: “啊啊啊————” 这时从门口传来太监的声音: “——皇上驾到——王爷吉祥。” “……都多久了,怎么还没生?” 皇上轰隆隆地问。 “……整一天了。” “怎么回事?” 皇上正要发火,王爷在旁边劝道:“三哥别生气,老五听了心里更难受,有什么事待生了再说。” 王爷独自进了产房,见里面一片忙乱,好不凄惨,五皇子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血流了一盆,自己的儿子脸色惨白,显然已经给这场面吓着了。 王爷瞧了七皇子一眼: “老七,你先出去陪皇上,别在这儿看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们都出去,本王和常太医来。” 他这样把人遣走。 七皇子来到外头,过不多久,忽然听到里面一声惨嚎。 七皇子一惊,再也坐不住。未几,眼见自己的父王满手是血地出来。 皇上心焦地问:“怎么样?生了没有?” “没事了。”王爷说,“孩子已经生了,胞衣也落了,老五瞧着没事,只是这么长时间疼得狠了,气血两失,人有些损耗虚弱。” 皇上松了一口气,又想起什么来:“——孩子呢?朕没听见哭声?” 王爷垂下眼睛,沉默片刻: “孩子在里面憋得太久,出来时情形不太好,可能活不成,常太医在想办法。” 七皇子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努力假装镇定:“……孩子,活不成了吗?” 下人打了干净水上来,给王爷洗手。王爷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 几个人又在房中等了半个时辰,最后也没能听到婴儿的啼哭。 天空阴云密布。 往后一个月,皇上和王爷都沉着面孔,七皇子魂不守舍,园子里的氛围因此有些阴冷肃杀,庆功的欢愉也没有了。 皇上心不在焉,下恩旨让世子回来过年,不许他拖延一日,也不许他跟着三皇子的队伍假装什么“王乾”。 世子料想京中出了些不大不小的麻烦,一路换着快马驰骋回京。这会儿正在路上。 七皇子常常去和润园,但不能够真正进去。里面那人大门紧闭,谁也不见。连太医来,他都要赶。七皇子也在被拒绝之列。 王爷听七皇子说了这事,叹到:“老五终究任性。他如今伤心得狠了,你进去亦是触他的霉头。只要人不出什么大的状况,照旧吃饭喝水,就暂且由他去吧。” 七皇子黯然道:“我担心他想不开,做什么傻事。” 王爷摇摇头: “老五不是感情用事的痴人,不会做傻事。这会儿不肯见人,一半是为生得难受而有怨,另一半是惊恐后悔,担忧害死孩子的是自己罢了。” 王爷看人极准,有时未免刻薄。七皇子忍不住问:“总有些是为孩子伤心的?” “有一些吧。”王爷不咸不淡地回答,“……这并不是我要苛责他。老五的心思在自己身上太重,固然是可爱之处,也会让他失去分寸。你和他在一起,不要被他控制了。你喜欢他就罢了,不要做他的奴才。” 七皇子脸一红,想着自己初初和五哥打交道,处处占上风,如今整日只想哄他舒服,的确是被冲昏了头脑。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瞒过王爷的,他的私事自然也不例外。 皇上叫王爷到书斋去。王爷自从生了公主,在府里的时间越来越多,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很是埋怨。 他到了一刻不能没有王爷在身边的程度了。王爷心里诧异:老爷子快要活成了真菩萨,皇上的不安感是从哪儿来的呢? 等王爷到了书斋,又见到皇上正襟危坐地批折子,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三哥。”王爷唤道。 “朕要睡了,过来给朕捶捶背。”皇上憔悴地说,眉眼间见了一些衰老疲惫。 冬日清寒,王爷帮皇上披上披风,揉着肩膀。 皇上舒服些了,奏折批了一半,忽然沉沉睡去。 王爷不敢惊动他,扶着老爷子躺下来,盖上棉被。自己也更了衣,在旁边歇下。 “……老六……”皇上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喊,“……朕来见你了……” 王爷一怔,大气也不敢出,一晚上几次聆听皇上的呼吸声。 但皇上第二日如常起身,精神百倍地去见群臣。上朝前,还特地嘱咐王爷多睡一会儿。 五皇子每日失魂落魄地关在朗润园里,小腹恢复了平坦与清瘦,身体的伤渐渐愈合,心里的伤却永恒地烧灼着。 他是金枝玉叶,从小到大娇生惯养,从未承受过分娩这般苦难。待到下了一回地狱,却未能将孩子带来世上。 虽然十九王爷和常太医都没说什么,可他心里明白,要不是他没力气,能早点儿将孩子生出来,恐怕那孩子不至于夭折。 五皇子一醒来就流泪,流得狠了,用帕子擦干脸。到后来眼泪流干了,便整日对奴才发脾气,将来看他的人一律赶出去,心里以为到这个园子里来的人,都是来分享他的耻辱,另一方面又根本没人理会他的伤心失望。 日复一日,时光忽快忽慢,痛苦煎熬地流逝。这天又有个不长眼的一路闯了进来,听动静,似乎还没人敢拦。 “——滚出去!”五皇子披头散发,涨红了脸,看也不看地大吼。 一个又干又冷的声音忽然将他的意识拽了起来: “——是我。” 五皇子身体一僵,紧紧裹在毛披里,炭火的气味闻着让人头疼。 他很慢地回过头,望着来人高大阴骛的身影,手臂上一道刺眼的刀痕,刀刻似地映在他的眼中。 ——世子。 “我都听说了。”世子风尘仆仆,平静地道,“是我对不住你,不要再作践自己了,五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