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伪装

    夏时予就像是第一次在语文课上学到这个句子，艰难地辨认着每一个字的意思。

    我在期待什么？夏时予在心底问自己，但越是追问，越是茫然。

    有那么十几秒钟，他仿佛进入了宕机状态，大脑一片空白。

    完全没料到宋延霆会是这种反应。

    激吻带来热感还残留在身体里，那么真实……他分明感觉到，更不想停下的是宋延霆，为什么现在不愿意遵从欲望继续亲吻他？

    将这样的拒绝解释为过于爱惜就更说不通了。如果说宋延霆叫着他小名的时候还透着股狎昵，那么现在对方看他的眼神完全是疏离而嘲弄的，就像看着一个生动的笑话。

    瞳孔重新聚焦，夏时予揪着最后一丝希望抬眸，紧张地望向宋延霆的眼睛，越看越齿冷。

    他本不该对这种眼神陌生，毕竟他已经见过太多人用这种神情回应他。

    18岁生日的那一天，向真说要带他出去过生日，走走停停竟然来到酒店。向真开好房间，把脚底飘飘然的他推进了进去。

    倒在松软宽阔的大床上时，他还有点惊惶无措，可向真温声细语地哄他，这种不安很快就转变为了激动和期待。

    他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幸运，能在成年的这天梦想成真，和暗恋已久的学长走到一起。

    当时两个人都没有经验，向真给他看搜索到的资料，指挥着他去卫生间做准备工作。他赧然地清洗自己，出来后筋疲力竭，还要顺着向真的意思摆出各种姿势。

    尽管过程并不是全然美好，他却心满意足。事后向真躺在他旁边看手机，他还有种中了巨额彩票般不真切的喜悦。

    喜欢的人就在身旁，他腼腆而雀跃，想问问向真之后的打算。他马上就要高考了，要不要和向真报同一所学校，向真回大学上课后他们又该保持什么样的联系频率，等假期来临要去哪里约会，或者可以找机会一起出去旅游……

    他想了很多，还在纠结要从哪里切入，结果向真偏头看见他的表情，淡淡投来一瞥，嘴角微弯，“刚刚感觉怎么样，被我cao得shuangma？”

    感觉有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在向真guntang的注视中脸颊发热，闷进枕头答，“嗯……”

    “喜不喜欢我cao你？”似乎是被他强忍着害羞还要回答的模样逗乐了，向真放下手机俯身问他，还扯开了他挡在面前的枕头。

    “……喜欢。”他嗫嚅了半天，双手捂着脸才敢答。

    向真鼓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喜欢的话，我们偶尔可以出来玩一次。”

    他以为玩一次的意思就是像今天一样，到处逛一逛，然后顺理成章地滚到床上，后来才意识到向真说的玩只是指zuoai而已。

    再次和向真问起他们未来的时候，向真正在穿衣服，系扣子的手顿了顿，沉默地望了他一眼，过了半晌才说，“我说，小学弟，你不会是当真了吧？”

    他听得一头雾水，还在傻不愣登地追问，“什么当真？”

    向真笑了笑，眼中多了层怜悯，“我不是在和你谈恋爱，玩玩而已。”

    “玩玩而已？”是指把性爱作为消遣方式？他十分不理解这种行为，低声重复了一遍。

    “这句话是听不懂吗？”向真皱着眉，语气有些不耐。

    “可是，为什么？”他茫然地问。

    为什么只是玩玩而已？为什么要选择我？

    向真像是早有答案，鄙夷地盯着他看，“因为你们这种人就是喜欢这样。”

    他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消化着这句评价。

    向真继续说，笑容轻佻，“你们同性恋就是这样的，大家约在一起还不是为了上床？我们各取所需，互不干涉，不也很好吗？”

    心脏被这些恶毒的字眼刺痛了，他难过得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来为自己辩驳。后来向真撂下门走了，他在床上坐到傍晚，没有起来开灯。

    再后来，仿佛是为了印证向真的话，他遇到的所有人都是以这种面目出现。

    酒吧里过来搭讪的哥哥们，交友软件上发言精简而直白的陌生人，以及偶尔在校园遇到的那些同类，全都对确定关系这件事讳莫如深。

    即使他们刚刚还在啃咬拥抱，一旦提到私人问题，对方马上就会变得警惕，用一种古怪而讥诮的眼神打破他的幻想。

    而现在……夏时予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扫过眼前高大的男人。

    宋延霆就是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他。

    这只能说明，他看人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烂。向真是这样，宋延霆还是这样。

    如果他不是个受虐狂，就不该和宋延霆这样纠缠下去。

    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有时候宋延霆对他耐心维护的程度甚至要超过当年的向真。向真找上他是为了猎奇的体验，也是为了他的作品，那宋延霆又是为了什么？

    但他不愿意再想了。

    夏时予无意识按了一下心口，那里就像是被一簇无形的钢索横穿而过，缓慢地拉锯出尖锐的痛感，皮开rou绽，鲜血淋漓。

    他身上已经没什么值得剥夺的东西了，是个废人。除非宋延霆也在享受愚弄他带来的乐趣，那么他还可以装模作样地演一出，让宋延霆更开心一点。

    夏时予自嘲地笑了声，再次抬头，瞳膜上就像是覆了层坚冰，唇边的弧度却瑰丽而妖冶，带着点漫不经心地答，“你知道我在期待什么。”

    看着宋延霆拧得越来越紧的眉头，他反而彻底放松了。夏时予无所畏惧地朝前一步，伸出食指，轻佻地用指尖点了点宋延霆坚毅的下巴，凑过去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以玩味的口吻道，“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想要你啊。”

    宋延霆厌恶地退开，想到夏时予就是用这种态度游走在各种男人之间，胸腔中腾地烧起一股无名火，“你真的觉得，会有人喜欢你这种样子？”

    “不喜欢，你怎么还亲我呀？”夏时予弯起眼睛笑，纯良无害。他对宋延霆彻底失望了，所以能用最熟稔的方式挑逗他，就像他挑逗任何一个他看上的性爱对象一样。

    宋延霆更加来气，脖子上青筋凸现，甩过去一个凌厉的眼神。他不想承认，就是这副温润可爱的模样让他心动不已，可显然，这些都是夏时予故意装出来的。

    那具漂亮的皮囊之下，其实装满了虚伪与算计。

    修养让他说不出更加粗俗的话，所以只能冷声回击，“如果你真的自信，为什么不敢只用真实的面目对待别人？”

    何必特意在他面前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又恢复放浪的姿态。他笃定夏时予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因此说话也更加不留情面。

    这个问题让夏时予也愣了一下。

    用本来面目对待别人，就像他觍着脸去问向真他们是什么关系一样吗？简直蠢透了。

    他几乎被这个天真的问题逗乐了，嘴角不禁挑了起来。

    宋延霆看在眼里，只觉得夏时予危险又轻薄，让自己的沉沦显得那么可笑而无足轻重。

    “可是，你还是喜欢我装出来的样子，对不对？”夏时予拨了下发丝。在狂乱的亲吻间，他整个人都被揉得凌乱不堪，现在才想起来整理。

    静默片刻，宋延霆转头看了眼窗外。天色还阴着，雨却不怎么大了。他不再答话，在玄关找了把黑色折叠伞递过去，说，“可以自己回去吗？”

    这是不想再开车送他了。

    夏时予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回，“可以。那我走了。”

    “有进展我会通知你。”宋延霆公事公办地说。

    跨出门的那一瞬间，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有点像穷途末路的人在赌桌上压上最后的筹码。夏时予身形顿了顿，随意地回头一问，“哥，我还有棉花糖吃吗？”

    “下雨了，没有摊点会在这时候出来。”宋延霆冷静地说。

    夏时予垂下眼睛，笑容不变，点点头，背对着宋延霆挥了挥手，“我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