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耽美小说 - 野小孩在线阅读 - 03 我的乖宝

03 我的乖宝

    周正向学校请了两天假,单于一就老老实实病完了两天。在第三天的伊始,这场对于每个人来说,一年可能来个一两回的大病,似乎掐着时间——在单于一身上准时消失了。这天早晨,周正出门前习惯性在餐桌上放了些零钱,想让单于一饿了就自个去外边楼下买早餐吃,他听到厨房有哐哐棱棱的动静,探头一看,傻了。单于一跟没事人一样,拿锅勺在水开了的锅里慢慢搅着,一本正经地煮着白粥。

    周正咽了咽口水,想着自己小时候自秉金刚不坏之身,发了高烧还是依旧逃不过被贬下凡的命运,嗷嗷跟着老母喊难受,喊了一周才勉勉强强算好了。

    这么一比,现在的孩子,真是体质一个赛一个的好。

    “单于一,你烧退了?”周正把手背轻轻贴在他额头上,感觉是不烫了,甚至还有点儿凉。怕不稳妥,周正侧头问:“要不,再拿温度计量量体温…”刚巧碰上单于一不悦的眼神,周正马上默不作声把手收回了兜里,心里迅速复习从网上看的饲养青春期小孩手册:一、尊重小孩意愿,过多肢体接触和物理干预会引起反感。

    “量过了,36.4。”单于一逆向旋转阀门关了火,抬手打开橱柜拿碗。“我今天会回去上学。”

    周正道:“那我送你。”

    “不用了,我坐公交车去。”单于一把粥舀到碗里,一边摇晃一边吹着。“别管我。”

    随即这句口头禅引起了什么神经反射,单于一皱起眉头,和周正相视几秒,微张着嘴要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周正笑起来,说好,没事,依你。他走出厨房时,眼疾手快收走了餐桌上的几张黑色纸币,塞进了衣服胸前的口袋。

    周正以为单于一发烧是因为淋了一场雨,所以在家里放了几把伞,在车上放了几把伞,在单于一塞满作业和资料的书包里也放了几把伞,单于一打开满满当当的书包,指着周正面无表情地拿北方方言骂他,周正眨着眼,坐在沙发上乐呵呵地叠衣服,当单于一在唱话剧。

    最后就留下了一把蓝黑色的伞,放在了书包的最里面。单于一后知后觉,那是他mama走的那天,周正撑着他的。他迟疑了一会,拿出来想换一把,想想又放了回去,拉上拉链。

    单于一没告诉周正,他发烧是因为洗了头没及时吹干。那天晚上他太困,毛巾裹着头就在床上睡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在医院,手上还挂着水。

    当然,他是不可能说的。

    自从周正老婆跑了后,事情被谁迅速传开,这两天街边的口风又变了。周正从被问“你知不知道你老婆什么样”变成了被送几袋猪rou,几块水豆腐,几扎空心菜的悲切同情。他自己没掉几滴眼泪,反而被街里邻坊帮忙掉了几公斤,周正拎着几袋花花绿绿的菜去了工地,害怕这天气到了中午rou就得被丢到垃圾桶,让他落得一个浪费未加工食物的罪名。

    听其他工友说,许铭亮伤得挺重,在医院里没躺个一时半会出不来。许铭亮脸肿成猪头,在病床上激动地扬言要告周正故意伤人,被他老婆一巴掌给扇安静了,讨要医药费的电话也没敢打。他们像个局外人一样议论这件事,有点心虚,又有点理所当然,赞扬周正干得好,维护自己的老婆,是个真男人。

    周正就蹲在角落抽烟,点头笑笑,没说话,心里面惦记挂在一楼的rou会不会臭了。

    他舔舔干涩的嘴唇,状似不经意,问身旁在给自己媳妇发信息的朋友陈端睿:“那什么,你最近手头有没有多的钱?”

    周正和陈端睿是初中的上下铺兄弟,也是一起进的职校,认识了许久,算是知根知底,所以陈端睿第一反应是:“怎么,你要接济兄弟我啊?”看到周正直愣愣的表情,呆了一会,明白过来,有些不可思议:“你一块饼都能掰两块吃的人,钱拿到手里一分一分攒着不花,怎么缺钱了?”

    周正弹弹烟灰,笑道:“怎么了,是不是不愿意?”

    “你别笑,你别给我笑!周正。”陈端睿手拍了拍周正的脸,把他的笑给扯下去,严肃道:“我不是不愿意。但是你老实跟我说,出什么事儿了?”

    “我钱被偷了。”

    “被偷了?!你报警没有?”

    周正咬咬烟嘴,想起单于一提到他mama时委屈巴巴的表情,心情郁闷起来,低头道:“哎,不是报警的事!不能报警。你不明白…”

    陈端睿见周正不愿多说,就不打算继续刨根问底了,直接说:“行,你要多少?只要不是太大的数,我都能借你。我晚上给你转过去,行不行?”

    “我想要个五千,你自己看着什么时候有空,我不急着要。那个利息和欠条,我……”

    “不用那些玩意,你直接拿钱走,能还就还我行了。”陈端睿自如转了话题,“话说你什么时候再来我家吃饭?我家孩子可想你跟他玩了,天天周正叔叔周正叔叔,说我没有意思,我都觉得比起我来你更像那小子爸爸。”

    周正心底还泛着感动劲,缓了一会,他接上陈端睿的话道:“你多陪他玩玩,小鹏他说气话呢,他还小,是在跟你撒娇。”

    监工吹了哨,周正起身,凑着陈端睿耳朵低声说:“谢了啊,欠你一个人情了。”

    陈端睿比了个眼神:这算啥。

    晚上放工,周正噔噔下楼,在接近黑漆漆的天里见着原本挂着菜的铁筋空空如也,乐得笑了两声,想着他的担心终于被别人分走了,换作是他也吃不进这因为奇奇怪怪的原因送到他手里的菜,滑进胃里消化两天都得嫌膈应。

    因为单于一上的是寄宿制初中,只有周日晚上才回家吃饭,所以周正的步子就走得慢了些,进超市逛了两圈,想想要不要给单于一买些什么必要的东西,摸摸口袋,就掏出了五十。周正再摸摸全身,又找到了今早顺在衣服袋里的几张十块,能凑一张红的。

    他拿着小票出了超市,上头印着,电蚊拍和电吹风,几颗真知棒。

    此时正值饭点,在路边敞开的门里挨家挨户飘出香味,在空中飘了许久的太阳终于在炎热里落下去,落下几缕橘红色藏在大片隆起的云朵里,被晒了一整个白天的路面往人的腿上散着热气。在再平常不过的家常闲谈里,周正提着黄色的塑料袋,抬起头,在垂下翠绿阴影的榕树下短暂地停留了一会,看看他们夹着筷子,都在吃什么,都在笑什么。

    “让你爬人家龙眼树!把你捡回来都费劲,腿摔折了我才不管你。”

    “妈,那你干嘛刚刚吃了那么多龙眼?”

    “就你会回嘴?!吃饭。”

    “你别骂他,他有我当年风范,哈哈哈哈——”

    周正笑起来,他想,有家人一起,真好呀,真幸福呀。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楼道昏暗的灯光明明灭灭,周正在钥匙串里挑着,找到了一条银色的圆拱形钥匙,把它夹在拇指和食指之间。他继续上着楼梯,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一圈,周正哼着歌开门,一抬眼,一个身影在客厅里定定站着,歌声戛然而止。

    周正胆不小,也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不信世界上有什么鬼神,所以他平静地一看,开口道:“单于一,你怎么在家里?”周正问完,后背突然汗毛直竖,因为他见到单于一手里的东西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闪着银光。他想,完了,单于一拿着刀呢,早上看起来还好好的,该不会前两天发完疯现在又来一回吧。

    周正把塑料袋放在玄关上,合上门。小心翼翼问:“你干嘛呢……”

    啪地一声眼前又变得亮起来,周正眯了眯眼,单于一转身,身前扎着米色的小熊围裙。

    单于一道:“我在切着洋葱,突然没电了,我出来看看。”看到周正捂着胸口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他眉毛挑起,问:“怎么了?”

    还不是之前被你吓过么!周正长呼一口气,食指在太阳xue前转了个圈:“没事,我最近神经有点敏感。停电估计是螺丝松了,我待会去配电箱看看。”

    “不过你怎么回家了?”

    “中秋节放假。”

    “哦,挺好,又赶上放假。中秋节,挺好。”

    周正和单于一都沉默了。好什么呢?一个跑了老婆,一个没爸又没妈,两个人堪堪凑一块,和团圆这个词怎么都不沾边。周正挠挠脸,想着自己是不是真不会说话,半天放不出一个好屁,尴尬地说:“你去忙活,我看看线路。”

    后来周正一看,才知道是接头螺丝松了,就把它们重新都拧了一遍。

    单于一晚上做了道洋葱鸡rou和豆芽炒香干,油香滑亮,周正多夹了两筷子,觉得甚是放心,单于一这年纪能烧得一手好菜,长大出去再怎么着也饿不到自己,等到找对象的时候,光单于一的皮相就能迷倒多少姑娘了,更别说会做菜的男人多有魅力…

    周正打了一巴掌自己。单于一停下挑出蒜头的动作,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没事,没事。”周正额头冒汗,问他:“你不喜欢吃蒜?”

    “嗯。”

    周正自然地把单于一碗里的蒜头夹过来塞嘴里:“那你吃不了的给我吃。”

    单于一没什么反应,默不作声吃着饭。

    周正又微笑说:“想吃什么菜跟我说,我买回家。你不想开火让我来做。”

    单于一毫不留情道:“等到你做完了,我就饿死了。”

    周正:“……”他无处反驳,情不自禁想起看过的饲养青春期小孩手册第二条:按时吃饭,作息规律,确保充足的营养摄入。随即周正说:“对不起。”

    “我不是什么有钱人,长得不帅,也不细心温柔,我不知道你mama为什么会选择和我结婚,又为什么会走。我觉得很愧疚,因为很多东西我都没有办法给你。”周正局促地摸了摸脖子,无奈笑道:“真是…我还是大人呢,也不能确定能好好地照顾你。”

    这时候周正忽然想到:一周里有那么多单于一不在家的时候,怎么她就偏偏挑在单于一回来的晚上走呢?把这个疑问抛到脑后,周正抬眼,单于一把筷子放在了桌上,正恶狠狠地瞪着他,眼中都是怒意。

    周正仔细回想自己又说错什么了,单于一就问:“所以你要反悔了?”

    他一头雾水:“啊?”

    单于一像发泄一样把碗摔在地上,所幸碗是银的,里头也干干净净的没有饭,在地上弹了几下就没了声响。周正纳闷,单于一这是怎么了,总跟能摔的东西过不去。他没注意到,单于一的胸口正剧烈起伏着,在桌下的手不断颤抖。但是周正马上注意到了,因为他在下一秒就被单于一揪着衣领从椅子站了起来,嘴里嚼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咽下去。

    单于一甚至连嘴唇都在发抖,满脸痛苦,又问了一次:“所以你要反悔了?”

    周正心隐隐发疼,单于一这小孩到底经历什么了,说两句话就能吓成这样。

    “你说你会爱我的。你现在是不是也不想要我了?”

    “不是,我就是在说我怕自己不够好——”单于一一会生气一会难过,周正捧着他的脸好声好气地哄,“我发誓,我永远不离开你,好不好?我敢食言就从八十层楼顶跳下去,尸体都不能拼一起。”周正把裤兜里的真知棒掰开糖纸,硬塞单于一嘴里:“来,吃糖,心情好。”

    单于一皱眉,十分抗拒:“我不喜欢吃甜的。”

    周正揉了揉单于一的头,单于一看到周正的眼睛,永远坚毅而没有动摇,正饱含安抚地回看着他。周正像哄哇哇大哭的婴儿一样,低声说:“乖宝。”

    这恼人的声音永远不会停止,甚至在夜里也不会,那是疯子们的摇篮曲。它是一种脑里的节拍,是他的鼓点。它就是平常的生活。他的生活被平均分割成一份份监管起来,每一份的剂量或许只比一咖啡勺的剂量多那么一点点,又或许是一汤勺。

    但是这刻单于一的世界短暂的安静了一会。

    单于一把揪着周正衣领的手放开,嘴里格格不入的含着一颗绿色的糖,口齿不是很清楚地说:“够的。只要你爱我,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