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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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一号的早晨,林凯东没有和蒋文乐一起去晨跑,原因是接到了一个电话。 这个暑假,蓝慧想让儿子在北京过,陪陪自己。也在电话里表示希望儿子以后能在北京大学读研,反正林译锋已经调到北京且不会再调出去了,这样也好一家团聚。蓝慧还在电话里催儿子,说林译锋也在家吃晚饭,让林凯东早点回家。 是有很久没有回家了呢。 今年过年的时候,因为要陪孟南柯,林凯东是在上海过的年,仔细算算上次回家还是在前年,想到这里,还有些愧疚----是该回一趟家了。 蒋文乐晨跑回来,公寓里已经不见林凯东的踪影了,起初蒋文乐还以为林凯东是去学校图书馆或是哪里了,没有在意,直到晚上吃过晚饭,还没见林凯东的人影,蒋文乐才觉得不对劲。 林凯东哪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前面十天,林凯东是巴不得贴着蒋文乐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蒋文乐打开微信,从无数条未读里找到了林凯东的那一条:哥,我回北京了。房子你先住着,一直住也行,水电随便用。 蒋文乐从这句话里读到的是:我短期内不回来了。 林凯东的外公外婆在北京有一套中式四合院,外公外婆死了以后,舅舅蓝田放弃了继承权,这套四合院就到了母亲蓝慧名下,因为距离北京大学不算远,所以大部分时候蓝慧都住在这里,这里也就成了林凯东在北京的家。 林凯东也没带多少行李,就背了一个包,由于太久没有来这边,甚至还需要导航才能找到自己家。 穿过胡同,林凯东觉得眼前虚掩着的大门有些熟悉,再看了一眼门牌号,确认就是这里了。这院子从北朝南,大门开在院子东南角,推门而入,院里的两颗丁香树比记忆中大了些,如今正是花开的末季,繁繁茂茂的紫云挂在翠枝间,落在砖瓦上。 晚风一吹,芬芳缭绕。 林译锋靠在沙发上悠哉地看着文件,蓝慧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林凯东把包放在沙发上就进了厨房,踮起脚瞄母亲手边做好的菜,蓝慧转头瞥见儿子,笑着让林凯东把菜先端出去他们爷俩先吃,林凯东顺从地把菜端上饭桌,林译锋也坐到了饭桌上,父子俩对视了一眼又同时看向了厨房,谁也没动筷子。 林凯东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微信,见没有蒋文乐的新消息又把手机放回了口袋,没过多久,蓝慧把最后一碟菜端上饭桌,林凯东见母亲坐下了,起身到厨房盛了三碗白米饭。 许久未坐到一个饭桌上吃饭的一家人在夏至日这个不算特殊的日子里终于坐到了一起,林凯东吃着母亲做的还算能吃的饭菜,和爸爸mama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林译锋冷不丁来了一句:“小东,什么时候带个女朋友回来?” 林凯东闻言一怔,然后心虚地敷衍道:“嗯…这个事…以后再说…”脸上rou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多吃点小菜。”蓝慧说着,往林译锋碗里夹了一大筷子莴笋,还瞪了林译锋一眼。林译锋倒也识趣,再没在这个问题上提过一个字,只是收拾碗筷时给了林凯东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随便往肚里填了些东西作晚饭,蒋文乐坐在飘窗边抬首望着天空。 坐看夜幕替白昼,仰观星月挂苍穹。 也不知那望眼欲穿的究竟是什么。 考虑来,考虑去,其实说到底,蒋文乐在意的只是性别,但偏偏最在意的,也是性别。 我长这么大,有两次无助又绝望的时候,两次在我身边的人,都是你。正因为如此,我才不知道该怎么办,进退维谷,莫过于斯。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蒋文乐的惆怅,蒋文乐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居然是胡景明。 “嗯…师父,我可以进去吗?我想你聊聊。”胡景明开门见山, 蒋文乐倒也不差异胡景明为什么知道自己在这里,毕竟对方是林凯东的死党,而且自己也确实想找个人说说话,胡景明认识自己也认识林凯东,正合适。 “嗯…好。” 胡景明一进门就自己翻了一双拖鞋出来换上,往沙发上一坐,蒋文乐端来两杯水,两人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身位,端起一次性水杯,这话闸子也就拉开了。 “师父,你应该知道我大概想跟你说什么吧?” “关于小东吧。” “嗯,对。” “你想说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给他一个痛快。” “我……” “你别犹豫不决。你知不知道你说你要考虑一下,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有多高兴;你又知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让一个跟你长得几乎一样的男孩去陪他,为了让他开心,我还让那个男孩照着你的样子做了微整,可以说跟你一模一样吧,但我发现在他那里谁也替代不了你,作为兄弟,我看着他那样真的很难受。师父,你一句话、一个态度就可以决定他的喜怒哀乐,你要是不喜欢他,就别给他希望了,你知道吗?看得见又够不着的希望,是最叫人绝望的。” 胡景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扎在蒋文乐的心上,蒋文乐想要辩驳几句,却又哑口无言,只得颔首低眉。 “师父,我知道跟你说这些话,不好,甚至东哥知道了,可能会要跟我翻脸,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东哥以前跟我说,人无非贪恋三样东西,钱、权、欲,只有有贪念,就会有弱点,有弱点就可以被掌控,但你是个特例,认识你以后,他才相信人之初,性本善。你人很好,很适合做朋友,但他喜欢你,你们就不可能当朋友了。什么一辈子的好兄弟,彼此心照不宣,那都是瞎JB扯蛋的,你或许可以跟人结婚生子,但他也许就要被你这样吊着一辈子也无法释怀了。” “我没想吊着他…我…我只是…”蒋文乐的反驳显得苍白无力,胡景明甚至没有听完就接着说:“不用说想没想,你现在就是做的这个事!他掰了这么久你都没弯,那你就直接跟他说清楚,我要是你就直接骂他‘死同性恋,死变态,滚远点’也许他当时还会难过,但至少像他那么骄傲的人,不会再惦记着你了。他爸爸是林译锋,舅舅是蓝田,mama是北京大学的教授,其余的四个伯伯和堂哥堂姐们全是高官,他该活在云端之巅,而不是为情所困,如果你真的为了他好,就直接跟他把话讲死,别给他幻想的空间就是了。” 蒋文乐闻言眼睛许久都没眨一下,嘴巴微微张着,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脸上表情僵住,似惊似惧。虽然知道林凯东的背景会很硬,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吓人,以至于蒋文乐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会骇然失色。 “师父,什么情况?你可别吓我!”胡景明用手在蒋文乐眼前挥了挥,半天才把蒋文乐的魂招回来。 “没…没…他的来头…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大多了。”蒋文乐苦笑, “师父,你知道我家是做什么的吗?全国的电影行业基本被三家公司包圆了,其他人只能喝些汤汤水水,我们老胡家就是三家中的一家,整个上海的影视圈,基本上就是我爸说了算。北京的那一家和我爸因为一些旧事结了梁子,这些年互相都使过阴招,我们家嘛,背景没那么干净,有些旧社会时的风气,要不是东哥帮忙,原本就不占着地利人和的我们,赶上这次扫黑的天时,没准还真能被翻出来的些陈芝麻烂谷子给扫进去。你知道吗?我爸忌惮了好多年的人东哥只是一个电话,人家就屁颠颠的来上海同我爸握手言和,饭桌上他不动筷子,没人敢动一下,他动了筷子,更没人敢动一下。他这样一个人,你怎么敢吊着他?要是哪一天他魔怔了,就是在大街上把你绑走也没人救得了你的。你现在断了他的念想,不单单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你自己好。反正他也打不过你,叫人修理你这种掉价的事儿也不他的风格,你就放心大胆的跟他说,有什么事,我拿命护着你。” 胡景明顿了顿,欠了欠身子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今天我没来过,你也什么都没听过,你做的任何决定都与我无关。” 言毕,端起面前的水杯一饮而尽,然后径自离去。 胡景明这一番话,确实说动了蒋文乐,蒋文乐不再犹豫,看了一眼去北京的机票,最近的航班在一个半小时以后起飞,蒋文乐带了些必需品就坐上了前往虹桥机场的出租车。 小东,今天晚上,我就和你说清楚。 上飞机前,蒋文乐编辑了一条微信给林凯东发过去,见发送成功,就开启了飞行模式。 林译锋吃过晚饭没多久就被专车接走去了单位,蓝慧也被学校的电话叫走了,林凯东觉得一个人在家无聊就打给几个北京的朋友在夜店开了台。多年未见的老友准备一醉方休,那开台的气势简直不到凌晨三点谁也别想走,可林凯东嗨到一半突然看到一条蒋文乐发来的微信,说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他凌晨1:15到首都国际机场的T3航站楼。再一看时间,乖乖,十二点一刻了,只有一个小时了! 林凯东开了一瓶台上的烈酒,咕咚咕咚就往嘴里灌,一瓶酒下了肚这就要走。也不管朋友怎么拉人,林凯东嘴里说着抱歉,脚可一直在往外走,直接买了单就往机场赶,身后的朋友嘴里骂着这孙子,林凯东头也没回。 蒋文乐刚下飞机就看到了林凯东发来的微信:我在C出口等你。 蒋文乐走向C出口的步伐有些沉重,偌大的机场即使到了深夜也是熙熙攘攘,灯火通明。腿像灌了铅似的,前往C出口的路很长,仿佛一眼望不到头。 林凯东虽然有些醉意,但像蒋文乐那么高的个子和完美的身型还是很好认的,这不,迎面走来那人一看就是蒋文乐。 “哥?你咋跑北京来找我了?有啥话不能在微信上说的吗?莫非是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少年的眼清澈明亮,闪烁着光;少年的脸白里透红,一脸期待;少年身上满是酒气,不熏人,反倒激发出一股纯净的木制香,只是几个随意的呼吸,香气就在鼻腔中暧昧。 好香啊。 蒋文乐第一次觉得一个喝醉了人很好闻。 林凯东打乱了蒋文乐准备了几个小时的说辞,话到嘴边就是张不开嘴,只能低沉地“嗯…”着,如鲠在喉。 蒋文乐实在不知道怎么把这样一个满脸期待的男孩推开。 仓惶间的颔首,和“嗯…”让少年会错了意。 “哇哦!”林凯东突然大叫一声,然后跳起来抱着蒋文乐,胳膊抱着蒋文乐的脖子,腿夹着蒋文乐的腰,像个挂在桉树上的考拉。蒋文乐还没回过神来,林凯东就在蒋文乐耳边带着哭腔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边说边亲蒋文乐的脖子,蒋文乐反应过来时都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辩解,要是自己在这个时候告诉他其实自己不是这个意思,是他会错了意,那他还不得伤心死?蒋文乐光是想想就心疼得不得了。 蒋文乐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林凯东突然吻上了蒋文乐的嘴唇。蒋文乐的唇又软又Q弹,像果冻像蛋挞,林凯东忍住了想咬下去的欲望,把蒋文乐的上下嘴唇交替着吮吸。亲了得有几十秒,蒋文乐脑子里嗡的一声大脑就死机了,脸红到了耳朵根。 虽是深夜,但机场的出口还是人山人海,两个男孩这样抱着亲吻还是很容易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的,何况蒋文乐的身高这么显眼。 等注意到自己在什么地方的时候,蒋文乐也不管是什么情况了,趁着林凯东松嘴的空档抱着林凯东就一路狂奔,跑到远离人群一些的地方时才把林凯东放了下来。 “哥?怎么了?”林凯东一副迷糊的样子, “小东!小祖宗!你看看场合!”蒋文乐哭笑不得的说, “哦…哦…”林凯东看样子还是不怎么清醒,突然林凯东意识到蒋文乐刚刚说了一个关键词,顿时醒了一半的酒意:“小祖宗?” “……”蒋文乐意识到自己刚刚情急之下说的一个词语在对方听来有多暧昧了,关键跟一个醉鬼还没法解释。 这下可真是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哎?小祖宗好,小祖宗我爱听,走,小祖宗要带上他的大宝贝去酒店。” “……” 林凯东拉开一辆出租车门,对司机师傅说了一句:“去巨象酒店。”然后就往后排一钻。蒋文乐看了一眼车上的林凯东,还是跟着上了车。 车上林凯东一直拉着蒋文乐的手,手劲儿大得很,还非要十指相扣,蒋文乐怕强行挣脱会弄伤林凯东就由他拉着。开往巨象酒店的路程不短,林凯东侧躺在后排,枕在蒋文乐腿上就睡着了,鼻翼两侧和眼角还有着淡淡的泪痕,在微弱的灯光下有些许晶莹,像是在上面撒了些玻璃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