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之梦(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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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尔罗德醒来时已经是深夜,本该躺在怀中的向导却不在,头脑中的刺痛似乎比睡醒前还要更加严重了几分,但他却感觉到另一个与自己相连的精神域此刻状态非常不稳定,像是陷入了什么极大的情绪波动之中。 他第一反应是叶夏云在治疗自己的精神域时受到了波及,于是立刻起身,草草套了件衣服,就皱着眉头快步走出卧室,刚一来到客厅,就看见自己正念着的人独自坐在沙发上,精神体蝴蝶静静地落在他肩上,一动不动。 斐尔罗德下意识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一时间却又说不出什么异常,于是便强行压下那莫名地焦躁之感,走上前问:“坐在这干什么?是不是受伤了?我就说让你别管……” “没有,这可是我最拿手的,怎么可能受伤。”叶夏云笑了一声,眉梢一挑,冲着对面的沙发抬了抬下巴,“先坐下,给你看个有意思的。” “什么东西?”依言在叶夏云对面坐下,斐尔罗德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头也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他分明不想坐下的,他更想带着面前的向导去医院仔细检查一下精神力有没有受损伤,但身体却像是不听从自己的使唤。 只见对面的向导轻轻打了个响指,修长白净的手中蓦然凭空出现了一朵莹蓝的花朵,花很漂亮,但也许是因为被人折断摘下,看起来有点蔫蔫的,此时被向导握在手中,更是显出几分可怜。 叶夏云的语气几乎可谓是温柔如水:“你看,这朵花,瞧着可眼熟?” 说出这一句的时候,他用的并不是如今的通用语,而是纯粹的汉文,但斐尔罗德却发现自己居然听懂得毫无障碍,这极为古怪,只不过这点异常在现下这诡异的状况下暂时无暇顾及:“我精神图景里的那朵?” “是啊,我把它摘下来了。”用指尖轻轻地摩挲着柔软娇嫩的花瓣,叶夏云并未抬头看斐尔罗德,而是又抛出了一个问题,“你知道这花是什么吗?” 或许是出于本能,或许是出于某种隐匿于灵魂深处的记忆,斐尔罗德急躁地打断了这个话题:“这些东西以后再说,现在你先跟我去军用医院——” 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不会乖乖配合,俊美的向导轻笑一声,有一道金属部件碰撞的声音响起:“乖孩子,安静下来,好好听我说。” “!” 浑身僵硬地看着叶夏云手中握着一把刚刚上过膛的枪,枪口抵在自己的太阳xue上,斐尔罗德几乎觉得无法呼吸,整个人不敢有丝毫动作,开口时声音都在颤抖:“我知道了,你想跟我谈什么都可以,但是先把枪放下,那东西不好玩。” 白银也按捺不住地出现在了斐尔罗德的脚边,体型庞大的野兽死死盯着用枪指着自己的向导,哀求似的低声叫着。 “这可不是在玩游戏,斐尔罗德,我在帮你弄明白自己到底是谁。”他的脸上仍然是游刃有余的笑意,如果不是手上还稳稳地握着枪,看起来就与每一次调笑时的模样没有什么区别,“你不是说你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我?现在我可以为你解答了。” 说着,他拿着花朵的手骤然收紧,瞬间把手中那朵精神力化成的花朵捏得粉碎,在花朵被毁坏的同时,有什么被封存在花朵之中的东西被释放,像是受到什么吸引一般,飞快地涌入了斐尔罗德的体内。 无数陌生的记忆刹那间挤满了哨兵的头脑,剧烈的疼痛迫使他踉跄着半跪下身才能不倒下去,他不知道那些画面从何而来,他想要制止这些东西涌进自己的脑袋里,但是却根本无法制止。 叶夏云坐在沙发上,撑着下巴平静地看着一人一兽痛苦地在地上蜷缩挣扎,耐心地等待斐尔罗德暴动的精神力逐渐平息下来,才再度开口:“现在,是不是该称你为临山君了?” 承受了巨大痛苦的哨兵此时已经全身都被冷汗浸透,头仍然疼得像是被千万根针刺穿,但他仍然咬着牙,带着满腔怒火回答道:“我他妈……叫斐尔罗德。” 此时混沌一片的大脑无法想明白,为什么事情会突然之间变成这么荒唐的模样。突然态度大变的爱人,疯狂涌入大脑的陌生记忆,那些记忆强行塞给他的另一个身份,一切都让他几欲发狂。 前世今生?记忆中的那个家伙是他?开什么玩笑?! “你确实不只是临山君。”叶夏云好整以暇地回答,“但是现在我只帮你取回了临山君的记忆,所以应当也大差不差?” “大差不差?”斐尔罗德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笑出了声,他抬起头,充血的双眼死死盯着叶夏云,“凭空塞给我一段狗屁不通的记忆,然后就让我认下那个什么该死的临山君的身份?!” 看着斐尔罗德这般痛苦、挣扎、拒绝接受那些记忆的姿态,叶夏云却不由得有些走神,他想着,之前叶秋阑和Eve在回到他们的世界时,大概也会是这样吧。 震惊、惶恐、痛苦、悲哀……无法接受前一秒还温馨相拥的爱人,下一秒却成了那样的关系。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不得不说,他非常了解苍梧,也必须承认苍梧爱他,非常爱他,当年他们两人最终走到那般地步,苍梧心中的痛苦与愧疚大概深厚到足以逼得人发疯。 即使是如此痛苦,那个人最终也还是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不,其实那家伙并没有选择,大概是实在无法做出那些抉择吧,但有些时候沉默本身就已经代表了某一种选择。 叶夏云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望着斐尔罗德,闭了闭眼,平静地道:“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可曾后悔过,也不知道你是否有过哪怕一刻,希望能再次回到那时候,重新做一次选择。” “临山君,你未曾做错任何事。你我之间不得厮守,说到底,只是因为你是你,而我是我。就如游鱼天生不得行走于陆地,蜉蝣天生不得见岁月之长久一般。” “而锦鲤jiejie你……”他又提及了另一个名字,他知道斐尔罗德此时并没有游锦的记忆,但他这话本也不是说给现在的斐尔罗德听的,“回去后,你我也给彼此一段时间吧。” 想了想,他觉得剩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又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不发一语、面无表情却在不住流泪的哨兵,最后扬起了一个笑容。 “行了,别弄得像我欺负你似的。”他语气轻松地调侃道,手中的枪从自己的额角移开,“我不用那个名字叫你就是了,反正这场游戏也不得不提前结束了。” 他们两人的精神力相互联系,由始至终,他们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绪,无论是痛苦、愤怒、绝望,亦或是某些仍挣扎着尚未被完全抹杀的柔软。 黑洞洞的枪口缓缓地对准了斐尔罗德的头,而对方毫无反抗或逃离的意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如果你坚持认为我是那个人,就不应该对我心软。” “一日夫妻百日恩嘛,这次就换我来送你一程吧。” 嬉笑着耸耸肩,叶夏云回望着跪坐在地上的哨兵,而斐尔罗德甚至从那双漂亮的眼中,品读出了一丝残酷的甜蜜,他听见他的向导用通用语轻声说:“晚安,斐尔罗德。” 枪声响起。 当身体随着子弹的冲击力向后倒下时,斐尔罗德仍在用最后的意识回味着他的向导在最后留给他的这份慈悲。 即使眼前的人代表着过去最刻骨铭心的痛苦与怨怼,他的向导仍在最终的时刻承认了他此时此刻作为斐尔罗德的身份,甚至亲手将他先一步送离,而非让他来目睹自己的死亡。 这份只有他们彼此才能理解的仁慈与温柔。 人类或许就是如此矛盾,当他的向导以另一个身份称呼他时,他绝不认同自己是那个人,但当他的向导愿意承认他是斐尔罗德的时候,他却又觉得自己配不上得到这份柔软。 他感觉到血液混杂着大概是脑浆的液体从中弹处流逝,最后的一丝意识回想起方才叶夏云说要告诉他喜欢上自己的原因,他张了张嘴,但即将彻底熄灭的生命显然已经不允许他再说话,他并未感到恐惧,只是有些遗憾。 他只是想告诉身边的向导,即使他不是任何人,即使这具身体里包裹着一个崭新的灵魂,他也还是会爱上这个人。 与哨兵同时倒在地上的白色野兽悲伤地低声哀叫着,莹蓝色的蝴蝶精神体飞到它的鼻尖上,用触角温柔地磨蹭着,给予野兽最后的安抚。 很快,白银不再动弹,庞大的身躯消散在空气中,代表着哨兵的生命彻底消逝,这场美梦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美丽的蝴蝶又轻轻地飞到了死去的哨兵面上,蝶翅轻展,为他盖上了那双已经涣散无神的眼睛。 随后,屋中响起了第二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