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这两个崽啊
嬴政本来是想夜里再告诉他的,但是想着这是赵政亲政后的第一个生辰,生辰宴上应付文武大臣一定很累,干脆下了朝后就将人带了出去。 将人带至了城郊的渭水河畔,嬴政穿一身玄金色的衣裳,长发束起持剑林立风中,只是站在那,就很有天子气派:“那年,九岁的我被接回了大秦,看着陌生的父王,所有人都让我叫他一声父亲。 但其实,我叫不出口。 那时候大秦的王上还是祖父,我们这一辈的诸公子中,就我最落魄,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他们说我是野孩子,难听的话说了许多,我过惯了苦日子,习惯了隐忍,心知不能和他们动干戈。 于是乎就一个人跑到这渭水河畔哭了许久,看这天地苍茫,忽然觉得又没什么好哭的,总有一日,该卑躬屈膝的是他们。 在赵国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人,他是燕国的公子燕丹,那时候,我们也玩的很好的,后来回了各自的国家,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人一面,可是心里清楚,如果此生再次相见,便不再是朋友了……” 这样零零碎碎的事,嬴政说了许多,很多事情和想法,其实都只有当事人才清楚,赵政从起初听的震惊到后面的逐渐平淡,心中生出的荒诞的猜想逐渐形成了轮廓,好像只有这样才显得合理。 “赵政。”嬴政偏头看向眼前的少年,深邃的眼眸看着人目不转睛,“你相信重生吗?一个人死后灵魂飘荡,看着他还未完全建立起来的基业在jian人的手中毁于一旦。 胸中的痛苦难以形容,或许是他的不甘让他的灵魂没有得到安息,又历经辗转回到了过去,重生到别人的身体里,他抓住这个机会,想要改变历史。 也走到了曾经的自己身边,想谋得他的信任,也曾有过取而代之的念头。 后来,一些事情和情感逐渐出乎了他的预料,包括年轻时候的自己对他的感情,让他觉得既荒唐又合理。 他享受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一个人独自勾画出那个理想中的大秦也很好,可是他又忽然发现,有个人陪着也很好。” 赵政听人的描述,心中的钝痛感无以复加,他很心疼他,心疼他孤独地走过了一生所创立的基业被人毁于一旦,心疼他一个人扛起不被理解的所有,心疼他漫长的岁月里没有一个知音好友的陪伴。 但也同样庆幸,他为了他心中的不甘和未完成的基业找上了自己,不管最开始的时候是带着何种目的的接近。 赵政很庆幸上天给了他那一次机会,将人送到了自己身边,未来的自己吗?他似乎很快地接受了这一现实,除了自己还有谁这一了解他、包容他,除了未来的自己,还有谁能比现在的自己更有能力和远见? 赵政看着人的模样,只觉得眼热,一个人走了这样久的路一定很累吧?看着基业毁于一旦的痛苦一定比心肠寸断好不到哪里去吧? 平定四海,让天下臣服,自己可真是厉害啊。 重来一世,上天为什么不让他的灵魂直接替换掉现在的自己呢?这样的话一定事半功倍,但也或许,上天让他回来是为了改变历史,更是为了让他们相爱的,因为一个人真的很累啊。 没有人比他更爱眼前人了,也没有人比眼前人对他更好。 这样寒冷的日子里,赵政藏在袖中的手渗出了细细的汗觉得有几分湿润,看着眼前人的模样扯出了个笑容:“那我,是不是可以叫你阿政了?” 嬴政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愣怔和恍惚,久违的称呼恍如隔世:“嗯。” 北风呼啸着吹乱了彼此的鬓发,日头却很温柔地洒在人的身上,渭水汩汩东流而去,二人在江畔对立凝视着彼此,相似的装束,不同的面容。 赵政又问:“那个jian人是赵高吗?” 否则凭着自己的秉性不会这样明确的厌恶一个人。 “是,但不全是。”嬴政回答他,很多原因,包括自己的激进以及去世太早了也是一方面,但嬴政认为那不是最主要的,若继位者是扶苏,仁政不能打天下,却可以守天下。 “抱歉,是我自负了。”赵政心中的难过又增加了一分。 “是我们的错。”他们都是一样的,赵政是替彼时的自己向他道歉,但是他们早就不同了,这一世的历史,已然改变。 “上一世在平定四海后,是不是没过多少年就离世了?”赵政又问,凭着自己的能力,如若不是如此,赵政想不到别的原因,肯定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好,根基未定。 “四十九岁,我太急了。”嬴政回答人,他只有一个人,没有人能继承他的思想和遗志,怎么能不急?也过于激进,他太想在他活着的时候看到他所希望的那个理想中的大秦了。 赵政点了点头,是啊,凭着自己的性子,又是一个人,恐怕是积劳成疾:“没关系,现在是两个人。” 这一次,他们都会长命百岁的。 “所以说,赵扶苏原本就是赵钰的称呼对吗?”赵政忽然明白了他对芈漓和赵钰的感情,那他对芈漓是否有旧情未了的因素在里面呢? “是,我临时想不出什么姓名,便用了扶苏的。 我很喜欢他,想将大业传于他,只可惜……”嬴政看着人的神色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最后我死在了东巡途中,赵高改了诏书,让扶苏自戕了,扶幼子继位,赵高专权。 后来的大秦,山河飘零,民不聊生。 许多忠臣,也死了,蒙恬、冯劫、冯去疾,包括李斯,不过他是活该。” “你死后,大秦存在了多久?”赵政忽略什么长子幼子,尽量不去想眼前人上一世的什么妻子儿女,恐怕也是三宫六院,子女成群,那时候还没有自己,只要这些都不是他的心上人就行了。 但是赵政未想到的是,眼前这人会有几十个子女,后来的他难以想象若是按着正常走向走下去的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不多不少,就三年。”嬴政云淡风轻地回答他。 大秦历经几世,到了秦王政这又用了几十年筹谋打下的基业,三年就可以化为泡影,毁于一旦。 有时候他有些分不清守成和打江山到底哪个更难了。 赵政忽然,很想去抱抱他,走过这样的一生已经很累了,即便这样还要再重新谋划一回,他很想告诉他,你该做的事情都做过了,这一次这些事情都是我该承担,该去做的。 他想让人好好休息,舞文弄墨,赏花下棋也是一生,可是赵政了解自己,所以他清楚眼前人不会愿意。 其实很多事情,眼前人没有说,赵政一件件去问无异于徒惹彼此难过,但他清楚,那时候的自己经历的一定比现在的自己要多更多的艰难和痛苦,因为经历过了,是带着那些过往来帮自己的。 可即便是这样,在母后这件事上,他还是那样的难过,那眼前人经历的又是什么?赵政不敢去想象。 尽量去缓和气氛,赵政微弯了眉眼:“那我这算不算,临水自照,顾影自怜?” 嬴政被眼前人的说法逗乐了:“不算,你又不知道我,硬要说临水自照,顾影自怜,那也应该是我。 我看着你这张脸,明知你的身份,我都不知道我怎么起了心思的。” 赵政忍俊不禁,迈开步子去抱住了人,一只手勾过人的肩侧,一只手绕过人的腰线,这样光明正大去拥抱人的感觉,真的很好,少年人在人的耳畔低语:“因为赵政这个人,本身就很有魅力。 我就是你,你可以像信任自己一样信任我,依赖我,喜欢我。 以后不会再让阿政一个人了。” 这个拥抱,真的很温暖啊,嬴政回抱住了他,一颗心像是落到了实处,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有几分落泪的冲动。 世人说他暴虐,说他无情,他是天子,不是人,所有人都觉得他无坚不摧,他是掌握睥睨天下的“神”,他走在所有人的最前面,谋划了一生到头来转成空。 他一个人踽踽独行了太久,久到他以为他习惯并且开始享受这样的孤独,所有的心事都无从分享。 原来,他还是希望有人能够陪着他的。 项羽放那把火的时候,他没有哭,反倒现在,有了脆弱的理由。 赵政抱着他没有言语,过去的都过去了,往事如烟可压在他的心上负担了太久了,一定不好受吧? 如今宣泄过后,便是崭新的未来。 “先生,事情说完了,我还是喜欢你,怎么办? 你是不是也该回答,你心中有没有我了?”赵政回答了人那日的言语,也想从人的口中得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其实他有感觉的,眼前人是喜欢自己的,无论最开始如何,都演变成了像现在这样荒唐而又觉得理所应当的感情。 他们了解彼此,欣赏彼此,信任彼此,陪伴彼此,也同样关心彼此。 又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 嬴政松开了这个怀抱看着人,距离只在咫尺:“有什么办法?你见过有人不爱自己的吗?” “见过。”赵政摆了摆手,有几分无奈,这世上不自爱的人多了去了。 “那我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我心中有你,虽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嬴政半开玩笑似的告诉人,“或许真的是一个人太久了,应该早点娶亲的,不然也不会对自己起这样的心思。” “不准。”赵政恶狠狠地告诉人,“我不管你以前有多少个妻妾子女,以后我不能有别人,你也不行。” “可是,我的妻子也是你的妻子啊?”嬴政看着人的模样,颇有几分无辜。 “你的那些妻子我没娶过也没生过,我不知道,别给我泼脏水。”赵政矢口否认,眼前人自己做的事,还将帽子扣到自己头上来了。 眼前人过往的事情,赵政本就不在意,如果没发生那些事,或许也到不了自己身边来,话虽如此,听到这些话却还是忍不住会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