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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养,玩弄,丢弃,周而复始

    “这是徐闻志送的?”萧雨歇看了一眼桌上熟悉的食盒与空盘,转而盯着他手上拿着的最后一块糕点。

    丘杉今点头:“嗯。”

    萧雨歇急切地挥过去,把茯苓糕打落:“他送的你都敢吃?”

    “他敢明目张胆地谋害我吗?在我刚从死亡边缘被拉回来,丘生门内高度戒备之时?”

    “那也不必在他走后还吃……”

    “很好吃。”

    黎长老站在殿前,目送徐闻志下了山,听到响动,便转身进了前厅,观察了一下周遭,从地上捡起沾了灰的糕点,眼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问萧雨歇:“怎么了,气他不给你留?别恼,我给你做。”

    “不必了,黎长老。”萧雨歇敛起疑惑与微升的恼怒,规规矩矩地低下了头。

    黎长老笑着摇摇头,抚了抚白须:“等会儿来厨房。”

    萧雨歇不敢让黎云隐独自为他洗手作羹汤,回头看了丘杉今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黎长老并未真正动手,他用指尖点点悬在空中的箱匣,新鲜的花瓣浮出,落到案板上,而后施展法术,刀动、水跃、火烧、锅热。

    萧雨歇好奇地探头往箱中看去,里面的空间比rou眼所见不知大了多少,堆着望不到边际的玫瑰,花瓣里缀着一些完整的花头,铺得满满当当。

    “这个,叫做‘如初匣’,能让所存之物一直如初,”黎长老抬头回想了一下,问,“栖梧峰里哪里有玫瑰田?你师父怎么存了这么多?”

    “栖梧峰没有玫瑰,这匣子是师尊交给你的?”

    “嗯,他交予我的,”黎长老不解,“没种玫瑰?陆长老说你很喜欢吃。”

    是,不仅喜欢,而且经常吃。玫瑰味道的东西,在这个世界,当然只能用玫瑰来做。他没在栖梧峰见到过玫瑰,玫瑰通常都被剁碎,切成丝,做了馅料。

    萧雨歇有些不敢相信,他伸手进去,攥住一团花瓣,花瓣下,还有一层透明阻碍,无法穿透,他把花拂开,凑近,看见下面摆着一把其貌不扬的野花——他摘来送给陆天阙的那束。

    如初,便能长存。

    这七年,萧雨歇只送过他这一次花,他不肯让它凋谢,他用玫瑰盖住它。

    食用玫瑰并不代表爱情,清心戒不是婚戒,陆天阙送的家谱里也不会写上他自己的名字。但野花同样没有永存的价值,无意义的各种事物串联,足以谱写完整的意义。

    你也喜欢我吗?萧雨歇在心中问。等陆天阙出关,他就当面问。

    萧雨歇端过黎长老递过来的盘子,笑着仰头说:“谢谢。”

    “该是陆天阙来同我道谢,”黎长老走出门去,“罢了,他早点出关,我就千恩万谢了。”

    萧雨歇尝了一口,没放糖……

    “还没辟谷呢?”屋外,齐林的脑袋探了进来,“快出来,我有东西给你。”

    萧雨歇踏出门,问:“你来云隐峰找我?”

    见鬼了。

    齐林不耐烦地嗯了两声,从储物戒里拿了一堆东西出来,生硬地说:“你的生贺。”

    “现在来送?”

    “好不容易凑齐的,我是代表我们出月山所有的弟子过来,”他气呼呼地说,“陆长老那日,当众说你入门这么多年我们都不知道你的生辰,搞得好像我们很没有师门情谊一样,真的丢脸死了……”

    “没关系,我也没送过你礼物。”萧雨歇绕过那堆东西,往一旁走。

    齐林拉住他:“收下,然后你来出月山,跟徐闻志换个地方,我真的受不了他。”

    萧雨歇拒绝:“不。”

    “啊,我求求你了。”

    “出月山的人,都不待见我,你别忘了,我们俩之间还有过节呢。”

    “这么久了,我都不记仇了,你还记着。”

    “你当时也没听课,上课吃东西,怎么有脸让我一个人受罚?”

    “我早就已经习完大课了,我去那儿不是去上课的,是替师父监督弟子的。”

    搞半天,是钓鱼执法啊?萧雨歇无语了好一阵,他在跟纪律巡查员要吃的,还吃到了课堂结束。

    “后会有期。”萧雨歇径直往前走。

    别想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去出月山。

    “带出来,又原样带回去,很没有面子,”齐林快步往前走,超过萧雨歇,一步也不回头,“你必须收下。换人这事儿,你再考虑考虑,不行就算了,我也不逼你。我逼我自己,再忍徐闻志几天。”

    第二日,他又来云隐峰,说他忍不了了。

    他的大师姐,对徐闻志嘘寒问暖。

    萧雨歇对此很是同情,同情得笑出了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秦月见只是比较关爱徐闻志这个后辈。

    萧雨歇笑完还是宽慰了他几句,而后找时机把装在包袱里的生贺递过去,说:“把你的东西带回去。”

    这些生贺并不贵重,只是个心意,拒绝代表他并不想与之结交。齐林把东西一推,又负气走了。

    萧雨歇叹了声气,认命地把东西拎了回去。罢了,准备个回礼是一样的。他回屋翻了翻自己的行李,把鹿血拿出来,手碰到万宝镜,他有些迟疑,滚动了一下上面的字,万象、万梦、万通、万法。前三个他大概知道是什么,最后一个字按下去时镜面变得浑浊一片,不知道有什么功用,不过能成为传家宝,恐怕威力无穷。这个法器,他才是真的不该收。

    明日便还了。

    他又将字转回来,转到万梦,并没有如上次那般转瞬便置身梦境,而只是浮现了画面。镜中,陆天阙轻声说:“我回来了。”

    他想进入,却不得其法。

    入夜,萧雨歇换了一件绣着符的里衣,将镜子倒扣在床上,闭上眼睛听,越听反而越难熬。

    很难熬,但他偏要听。

    于是晚上的睡眠也断断续续,不时醒来。夜半三更之时,他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他把镜子翻过来,耳朵凑近,屏息听了一会儿,不是来自此处。

    他环视屋子,看见一堆石头漂在空中,在撞桌上的包袱。

    喔,一堆石头。

    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他又把眼睛闭上。

    浮在半空的、杂乱无序大小不一的石头阵?他猛地将眼睁开,提起放在床边的命剑,朝乱石刺去。石头有所感应地分离,避开锋芒,无论如何运剑,都刺不中本就可以任意分散的碎石。萧雨歇反手将被褥掀起来,将之一拢、罩住。里面剧烈鼓动,像一个怪物将要破肚。

    萧雨歇迅速打结,扔到地上,用脚踩住,而后用剑挑开装着齐林所送之物的包袱,看见一块泛着橘黄色光彩的玉石已经缺了一块。

    他施了束缚术,才将脚挪开。被子解开那一刻,一个如幼童般矮小的石头人抬起了它的头,望向萧雨歇。

    这不是石序吗?一生只认一个主人的灵兽。怎么跑他这儿来了?

    萧雨歇拿起桌上的玉石,蹲下,放在它面前。它因受了束缚术而无法有大的动作,追逐着映在它眼睛里的橘色光亮,整个身体都扑了下去,张开石缝,有些急地啃着。

    “我帮你解开束缚,你不准乱飞。”萧雨歇敲了敲它的脑袋。

    它开了灵智,听得懂话,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法术解开后,它低头,用三根短短的石头手指去捡光的碎屑,将之放入口中。

    萧雨歇近距离地观察着他只在书中见过的灵兽,发现它全身上下刻满了古怪的图腾。什么图样,这么眼熟?他点燃了烛火,看见每一块石头上面,都是人名。

    石序认主的时候,会准许主人在它身上刻下自己的名字,代表唯一。即便主人身死,名字也不会磨灭,它们普遍长寿,主人的名字便也能万古留存。

    可这只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名字?

    石序不会开口说话,它们有石缝做眼、做嘴,石块做手脚,但显然无法进化出声带这般精妙的结构。它永远也不会说出,它遭遇了多少次遗弃。

    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可它的第一个主人对它并不好,它需要的食物不易获得,是个累赘。

    它的主人对他说:“早知道石头也要吃东西,我怎么会养你?”

    它也许不该认第二个主人,但他救了它,它便心甘情愿以身为这个将军做盔甲,帮他挡剑。可它终究是石头的序列,并非天衣无缝,第二任主人终究还是战死沙场。而身刻两个名字的石序,成了稀奇的怪物。

    驯养、玩弄、丢弃,周而复始。

    它是石序,它的精神意志却并非一块石头般坚硬,反而极度柔软,因此,它成了异类。

    萧雨歇抚过刻在它脸上的名字,引起一堆石头的战栗和抖动,它被萧雨歇要求过不准乱飞,所以只能低下头,继续啃橘黄光石。

    “可怜兮兮的,”萧雨歇看着它的短胳膊短腿,在它身边坐了下来,“我以前也养过一只灵兽,是一条鱼,它是从至纯之地来的,我长大心生杂念的时候,它就有些不愿意亲近我了。我的心不干净,留不住它,否则它还能跟你做好朋友。”

    无人会回答他,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我很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