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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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是大片青郁的草场。十数匹皮毛油亮、体态健美的马儿正悠闲地吃草。 从山坡那边的一朵低垂的白云下,出现了一位骑手的身影。 他身着骑装,驱策着一匹骝色骏马。马儿四足匀速交替,轻快且平稳地向草场边的围栏跑来,驻足在围观的二人身边。 “不上来试试?”骑手精健的小臂上渗着粒粒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戚守麟伸手拍了拍骝色骏马修长的脖子,马儿打着响鼻过来蹭他的脸。 “还是算了,爸。我现在还没办法完全驾驭艾博洛西,”戚守麟对骑手说,“它会不开心的。” 戚屿钊爽朗大笑:“以前叫你小子练练马术,你倒好,硬是要去玩儿什么橄榄球。一年到头身上撞得青青紫紫的,你妈担心得不行。骑马多好,全身肌rou都得以锻炼,马儿们又可爱。骑手和马的配合讲究一点也不亚于球队队员之间的协调默契……” “行了爸,这些话都听你说过八百遍了。”戚守麟无奈。 戚屿钊对骑马的热爱程度超乎想象,以致于买下这片马厂加草场的时候乔霖都说有那么多钱不如拿去烧来玩算了——原人民教师多年不改质朴本色。 “戚伯伯,守麟,”曲玉成从后面走来,撑着伞帮戚守麟遮去艳阳,“站了那么久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曲玉成是被乔霖执意一起带出国的。她一直认为没有了曲玉成,戚守麟就会不行了。 可后面发生的事情却让她越来越担心。 自从出了国之后,曲玉成用信息素安抚戚守麟已经无法让他平静了。原先只是对他的信息素没有反应,到后来一感受到他的信息素戚守麟就会变得更加狂躁。 看着形销骨立的儿子终日戴着止咬器、穿着拘束衣,被牢牢固定在床上的模样。夫妻俩的心都要被撕裂了。 医生曾经断言如果没有信息素的安抚,戚守麟怕是会废了,从精神到rou体。可就连“灵魂之番”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做到呢。 正在夫妻二人绝望之际,他们竟发现有一样东西能让戚守麟在清醒的时候也保持着平静。 那是一件洗得浆白的短袖,上面曾经沾有血、汗、和泪。戚守麟隔着止咬器,用舌头把它勾过来咬在嘴里。这时他凶戾混沌的眼睛里才会有一点清亮又温情的光。 这件短袖是谁的,乔霖和戚屿钊都心知肚明。它的主人曾经站在他们面前,神色绝望哀伤,可眼睛里又像藏着狮子。 他那般平平无奇,在夫妻二人面前完美地伪装成一个戚守麟麾下无关紧要的小员工。可又有那样的勇气,在所有人都认为大局已定的时候竟敢去阻止“天命”二人的结合。 只因为他觉得戚守麟很痛苦。 只因为他想要保护他。 幸而随着发情热的过去,戚守麟神志逐渐恢复,身体也慢慢好转,能动、能走了。 只是他好像全然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拿着那已经被自己咬得破破烂烂的浆白短袖问乔霖: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放在我床边。 乔霖意识到:戚守麟在完全不清醒的状态下都在寻求着那一缕β寡淡的信息素,仿佛已经变成了他的本能。 所有人都告诉戚守麟,在他卧病在床时,身边不离不弃陪伴的除了他的父母就是曲玉成。 多么感动啊,是自然的颂歌。 无论怎样的艰难,Ω都会对他命定的α不离不弃。能将他们分离的,只有是死亡。 可是自从戚守麟清醒以后对曲玉成并无任何的热情。只是很淡,会每日与他打招呼、告别。没有再多了。 连以前那种因为压抑自我的敌视、那种情不自禁地被吸引都没有了。 曲玉成在他身边,就是一个认得的人而已。连朋友都称不上。 Ω静静地等待,同时又自我怀疑着。乔霖安慰他,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可是戚守麟的心,是他的命。你们没有理由不在一起的。 可乔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在自欺欺人。 因为虽然戚守麟生活如常,心绪平静,会说会笑。但就是透着一股死气。 心死了。 直到他在处理邮箱里堆积如山的邮件时,发现了那一封在他生日那天凌晨十二点寄来的邮件。发件人是CY@xxx.。里面只有一个网址的链接。 戚守麟已经化为灰烬的心又被这一点火星燃起了。 “戚总,那个……天色也不早了,您还没吃晚饭吧。您看看您要去哪儿呢,我送您过去。” “祝戚总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戚总说笑了……我这样的,连信息素都没有的β,不会有人喜欢的。” “您事业有成,长得又好看……” “您很好……” “您会很幸福的。” 那张算不上丑也说不上好看的脸,左边眉毛上的一道缺口,标志性的憨厚笑容,耿直的处事方式……构成了池焱。 没什么特别的,但就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戚守麟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页面最后一张素描画上,又哭又笑,还气。 池焱早就听见了那句话。 池焱不可能不爱自己,或者说也早就爱上自己了。 他不可能没来看过自己。 可他就是不肯再往前走一步了。 但无关紧要,剩下的距离就让他戚守麟来走就好了。 “复健的医生说你没必要这么着急。”戚屿钊和戚守麟在露台上对坐着。 “我是来养伤,不是来养老的。”戚守麟回他。 戚屿钊知道儿子为明驰倾注的心血,也知道他是不可能爬到这个位子后再拱手让人的。 “你不要太勉强就行了。” 戚守麟瞄了一眼桌子底下:“有烟?”戚屿钊眉毛跳了跳:“瞎说什么,没有!” 然而不出半刻,露台上已经是烟雾缭绕。 “你背着我妈抽烟。” “也不怎么抽了,倒是你,不是早戒了吗?” “只是突然又想了……”戚守麟掸了掸烟灰。 “你还是那么怕我妈。” “我那哪是怕,我是让着她呢。要不然她这个脾气,谁能和她过一辈子?” “你啊,你们俩不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么。” “唉……”戚屿钊的目光放的很远,回忆起当年的事来。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A市一个中学生数学竞赛,我作为奖金赞助方出席颁奖的。” “金奖的一二三名全是她的学生,优秀指导老师也是她。我就想啊,这个‘乔霖’是谁,这么厉害……” “然后你妈就上台来领奖了。她那天穿个棕红色的套装,个子又小。像一只小松鼠似的就那么窜到我面前。” “我就愣住了,原来以为这么厉害的指导老师是什么半秃的戴眼镜中年男性,结果是她这样的一个女孩儿,一个……Ω。” “我捏着奖状和奖金的手都忘记松了,好像这样就能让她在身边多留一会儿似的。” “然后呢?” “接着她就跟我说了我俩之间的第一句话。” “说了什么?” “她瞪了我一眼,叫我‘松手’!” “咳咳咳……”戚守麟被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可是又忍不住笑。 是乔霖会说的话。 他是不知道为什么父母是怎样在一起的。因为乔霖不是什么世家千金,就一普通高中数学老师。也许结婚对象找的也是教师或者公务员。 戚屿钊在她面前,根本不像是个在外头叱咤风云的人物。 他那么爱她,以致于给儿子取名奇怪拗口也要叫“守麟”。 “你也别怪你妈那么执着撮合你和小曲……她是为你着想,也在为那个‘池焱’着想。” 父子二人之间一阵沉默,应当是不约而同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事。 戚守麟其实并不是独子。 乔霖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戚守麟已经7岁了,她结婚不早,算是高龄产妇。而就是这个孩子弄得她命悬一线,不得不离开她热爱的教学岗位来到国外保胎保命。 鲜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mama苍白的脸充斥了年幼戚守麟的心灵。 他见过那个乔霖挣扎着生下的女婴,皮肤褶皱、瘦小蜷曲的身躯,犹如畸形的怪物。爸爸竟然还告诉他这是meimei。 他第一次见到爸爸落泪,第一次钻进mama的臂弯里得不到回应…… 全是因为这个在保温箱里还没活够十日就死了的“meimei”。 那么多年了,虽然家里再没人提起。但大家都知道乔霖内心的莫大遗憾,连带着这件事对儿子造成性格缺憾的愧疚。 所以乔霖才那么期望戚守麟和曲玉成能结合,他们是命运之番,是天地间最合适的一对。 连孕育后代也不是什么难事。 “其实,你妈也并不是我的……什么初恋之类的。” “遇上她以后我就和前任和平分手,毕竟也是有过感情的,好聚好散么。” “和你妈在一起是我人生中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戚屿钊总算把想要表达的意思挑明了。 “你该做最正确的选择,儿子。” 戚守麟没说话,手中的烟灰已经积了好长一段。 戚屿钊往外边瞟了一眼,突然弹起身,才把戚守麟的四散的思绪拉回来。 “快收拾一下,你妈回来了!” 吃过晚饭之后,戚守麟居然主动邀请曲玉成一起出去散步。乔霖惊喜得两眼放光,暗暗用手肘捅了两下丈夫,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意思是真有你的。 戚屿钊表情嘚瑟,那你不看看是谁。 临出门的时候戚守麟突然叫住了他,脸上露出了许久不见的、发自内心的笑意:“谢谢你,爸。” 之后戚守麟再去想的时候,竟然不怎么记得那个晚上和曲玉成聊了什么。 只记得他最后表情崩溃、眼泪涟涟的面庞:“戚守麟你当我是什么?是药?你痊愈了,我就是用尽了的,可以丢弃的药渣?” 戚守麟将他扶了起来:“如果我真的和你在一起,才是把你当成了药。” “是对另一个人求而不得,借此以麻痹一生的药。” 后来戚守麟站在衣衫不整、舌头还捋不直的醉酒的池焱面前,示意人给他戴上眼罩。 池焱还说着袒护“姘头”的话,可是戚守麟都没怎么在意。 他掸了掸烟灰,在池焱看不见的地方无声又肆意地笑。 你说得太对了,爸爸。 我就该做这样的选择。 人生最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