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一碗红烧rou
9 一碗红烧rou 昱贵人让墨常在先回去,他和缙云两人顺小道一路走走停停,来到无常宫外。 阿衡见了连忙将人请进来,得知来意后,说:“小主来的真是时候,今儿个浣衣局大修,他们下工得早,奴才这就领您进去。” 缙云上前一步拦住他,塞进几块碎银子:“不劳烦哥哥了,我们小主儿认识门。” 阿衡拿了钱更是满脸堆笑,很快窜回小屋,让他们自便。 昱贵人站在大殿台阶上,放眼望去,院中杂草遍布,植物从石砖缝里钻出,足有四五寸高,随风摇摆着,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萧索。 他忽然犹豫了,要是自己被贬到这种地方来一定不想再见到别人。 而且,他以什么面目来见呢,朋友?盟友?上次他来时还没想到这个问题,可这次他觉得也许不再相见才是给对方留下的最后一丝尊严。 “你把钱送进去,我就不见了。”他对缙云小声说。 “来都来了,干嘛不进去?” “你听我的,回去我给你解释。” “可奴才要怎么说呢?” “就说……” 门忽然开了。 他下意识看过去,差点没认出眼前的人。 这还是去年那个在游园会上和他谈笑的昼嫔吗?甚至都不像他上次见面时的模样。 枯黄的头发,惨白的面容,嘴唇毫无血色,脸瘦得连颧骨都高出几分,身上的青布衫洗得发白,裤脚也磨破了,一双手揪着衣角,身子不停摇晃。 尴尬只持续了一瞬间,白茸反应过来,说:“贵人是来看我的吗?” 昱贵人点头,步入房间:“路过这里,顺道来看看。” 这里偏得很,怎么会顺道。白茸感激地笑了:“谢谢你,我挺好的。”正说着,捂住嘴咳嗽几声,对上关切的眼光,又道,“老毛病,天暖和就好了。” 昱贵人说:“我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想问。” “林宝蝉的事?” “对,他们说是你杀的?” “你看我像吗?”白茸反问。 昱贵人摇头:“要我说也不是。” “你问这干什么?” “没什么,我跟他做过邻居,虽然……唉,算了不说这事了。” “你神色疲惫,是有烦心事儿吗?” 昱贵人说了墨应两家的事,满面愁绪:“我跟他们也算有些亲缘,本以为这辈子是见不到了,可现在却又是这种局面。那日我接到养父书信,他让我务必争一争。” “争宠吗,皇上已然对你恩宠有加,你大可不必忧心。” “但愿吧。”昱贵人忽而苦笑,“不过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现如今只怕也没人能去谈这个争字了。” “为什么这么说?” 昱贵人把形势大致说了一遍,谈到昙妃时,道:“他现在一人独大,整个后宫都快成他的天下,皇上几乎不再找别人。” “他竟然做到了专宠?” “现在连皇贵妃都没法与他抗衡。” “他是怎么做到的?” “谁知道呢,他给皇上的浮生丹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可皇上却毫不在意,据说每天都吃。” “这是下了蛊,让皇上只爱他一人?”白茸突然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对啊,他为什么一开始没有想到,一定是这样的,所以皇上才忘了他,他不应该怪皇上,一切都要怪昙妃,那个……贱人! 脑子里忽然蹦出这个词。 干枯的身体忽然有了活力,他好像重生了,又呼吸到新鲜空气,僵死多日的大脑飞速旋转,一连串的问题呼之欲出。 他顾不得僭越,拉住昱贵人的手:“那皇上吃了丹药可有不妥?” “没有不妥。” 昱贵人感觉到那双手的粗糙,不忍道:“难为你还挂念皇上,可皇上却把你的毓臻宫都赐给别人住了。” 他呆了片刻,刚才的美好全都消失了,好似一场梦。“什么时候的事儿?”他问。 “就是春选之后,大概有一个多月了。” 他心底算算日子,玄青上次没告诉他,也许是怕他难过,可他已经被悲伤压垮了,再多压一压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又谈了一会儿,可他明显心不在焉。最后,昱贵人把碎银子交给他:“你收好,留着用吧。” 他把昱贵人主仆送到无常宫大门口,目送他们离开,正巧赶上阿术领了晚饭回来,他一闻,鲜香四溢,也不知是什么好吃的,刚才的愁怨暂时被遗忘脑后。 很快,香气飘散开来,饥肠辘辘的人们纷纷走到院子里,连崔屏和梓殊都出来了,伸长脖子等着看到底吃什么。 不一会儿,谜底揭晓。食盒里面是数个小碟,碟中盛着诱人的红烧rou。 所有人都很高兴,簇拥着往前挤,想让分饭的阿术先注意到。 “今儿什么日子,怎么待遇这么好?”阿衡问。 阿术道:“谁知道,领来的时候就是这个,可能是上面的哪位主子发善心,要改善一下伙食吧。”说着,挑出一碟递给白茸。 白茸刚要走回房,却听旁边的一人大声道:“凭什么他的多我们的少?” 大家看看自己的,再瞄一眼白茸的,瞬间全都炸了锅。 白茸碟子里的rou比他们多了两块,不仅如此,碟子似乎也更大,汤汁更浓稠。 “真是不公平!” “给我也多盛些!” …… 大家都不高兴,围着阿术七嘴八舌不断埋怨。 “叫唤什么?都各自回房去。”阿术一声吼镇住所有人。 众人当着两位看守的面不敢再多说什么,但心里却都憋着一口气,等到阿衡和阿术两人也回屋大快朵颐时,忽然有个人推了白茸一把,顺势抢走他的碟子。 白茸气得大叫,想要去追却被拉住,他转身一看,是崔屏。 “别追了。” “可我的饭……” “吃我的。”崔屏把手里的碗碟往他手里一放,施施然走了。 晚上,他刚刚睡下,就听后院传来数声惊呼。 “死人了!” “出人命了!” 他推门探头,就见阿术和阿衡提着灯笼急匆匆往后院冲。他披上衣服也去看,后院一间小屋外聚着六七个人,借着幽暗的烛火大概扫了一眼,除了崔屏主仆没来,其余人都在看热闹。 死人被抬出,暂时放在空地上。那人灰白的脸上泛着铁青,表情狰狞,脖子上全是细小的抓痕,可见临死前经历了很大痛苦。 那些个同屋的人不忍再看,纷纷转过头,有几个还呜呜哭上了。 他夹在人堆里,慢慢退出去,魂不守舍地往回走,直到撞上人才停下。 “谁死了?”崔屏比他高一头,垂眼问。 “抢饭的那个。” 身侧的梓殊倒吸口凉气。 崔屏把他拽到自己屋里关上门,倒了杯水给他压惊:“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拦住你了吧。” 他捧着杯子,不确定道:“你……早就知道?”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未卜先知。” “那你为何……” 崔屏一撇嘴,有些骄傲地说:“我好歹也比你多活了三十年,吃过的饭比你吃的盐还多,什么伎俩没见过。” “……” “阿术说那话也就诓你们,可骗不了我。我到底也是做过贵妃的,主子们的善心都是放生个鱼啊鸟啊的,要不就是往寺庙道观捐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冷宫里的人来,这香喷喷的饭很值得怀疑。” “所以你才阻止我去追?” “若没事,你也就是少吃顿饭,饿不死。可要是真有事,你就只能到阎王那哭去了。” 外面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一个清嫩的声音道:“把人抬到慎刑司去。” 梓殊支起窗户,从小缝里往外瞧,黑暗中,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院中,还有两个人抬着担架正往外走。“好像是陆总管身边的小徒弟阿笙。”他对另两人说。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阿笙又道:“既然出了人命,其他人就先别去浣衣局了,把宫门锁了,任何人不得外出。” 阿术说:“死一个庶人,怎么如此紧张?” “不管死的是谁,程序就是这么走的。再者说,无常宫也归慎刑司管,敢在慎刑司眼皮底下犯事儿,我师父眼里可揉不进沙子。” “那是,那是,我送小总管出去。” “别这么叫,我师父知道了会骂我的。而且我刚才说了,任何人都不能踏出无常宫一步,也包括你们俩。” 白茸喝了水,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阿术专门挑出碟子给我,这说明他早知道里面有问题?” “现在还不确定死因,也可能是碰巧噎死了呢。”崔屏说完咯咯乐,显然自己也不相信,然后正色道,“阿术肯定脱不了干系,他即便不知道投毒的事,也应该得了指示,所以才有意端给你那盘最多的。” “杀我干什么,我已经这样了……我……”白茸呆坐着,实在想不明白。 “你现在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办,想一想是谁要杀你,多个心眼儿。”梓殊说。 白茸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窗户透气,夜风凉嗖嗖的,吹在身上冷得难受,连呼出的气都是凉的。 他找出一张纸,写下几个名字,静默地看着,直到眼中的字变了形再也认不出时才揉捏成团。 好狠的心,恩将仇报。 早知如此,就该让他在慎刑司冻死。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赶尽杀绝。在这高墙内苟延残喘已经不足以让那个人安心吗,非要死透了烂没了那人才能高枕无忧? 皇上已经把他彻底忘了,那人还怕什么! 手碰到一本佛经,那是之前他抄写经文用的,自从去了浣衣局做事,抄经便不了了之。他翻开其中一页,心中默念,想把渐起的恶念压下去,可无论怎么诵读,那股戾气仍将他团团包裹住,好似浓雾看不见一条生路。 总有一天,我也要给你抄经超度! 第二天,旭日东升。 碧泉宫中,昀皇贵妃拧着眉头听完陆言之的报告,表情凝重。 旁听的晔贵妃问:“照你的说法,本来那吃食是端给白茸的?” “正是。” “他可真是好命。” 陆言之看着昀皇贵妃,等他定夺。须叟,上位者说话了:“知道了,你回去吧。” 陆言之退下。 晔贵妃道:“这贱人命真硬,打不死毒不死,哥哥打算怎么做,要不编个旨意直接绞杀了?” “你胡说什么!”一声怒喝。 “呃……”晔贵妃吓得一哆嗦,意识到可能想岔了,急忙问:“这事不是哥哥做的吗?” “我既然决定要保他,又怎会现在毒杀。” 晔贵妃啊了一声,说:“那是谁干的?是……他?” “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晔贵妃不知该说什么,忽然问,“我一直想问,哥哥为何要保下白茸,之前不是要除掉吗?” “朽木!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啊,以前是我没有看清局势,光顾着对付他,没成想让昙妃钻了空子,现在留他一命,没准日后有用。” 晔贵妃琢磨着,皇贵妃这话说的有问题,老鼠和蛇是天敌,蛇和老鹰也是天敌,可……老鼠和鹰也不能养一起当朋友啊,到头来鹰也是要抓老鼠吃的。 当然他不敢明说,笑道:“那哥哥现在准备怎么做?” 昀皇贵妃从地上抱起灰猫,手摸上爪子的rou垫,淡淡道:“指甲长了,该剪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