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出闹剧
6 一出闹剧 一脸茫然的冷常在被领到了,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太皇太后,上次迎接时他站在最后面,隔着雨幕根本看不真切。 只是这一看吓得他腿软,直接跪倒,太皇太后阴着脸,问道:“关于浮生丹的事你知道多少?” 冷常在道:“不知道。” “是吗?”太皇太后尾音上调,不怒自威。旁边的行香子代为说道:“常在还是仔细回想一下为好,免得到时候说不清楚。” 冷常在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大着胆子看了一圈,只见昙妃满脸泪痕坐在一旁抽泣,昀皇贵妃表情凝重地站着,而晔贵妃则和他一样跪在地上,头上钗环松散,脸颊上浮出鲜红指痕,很是狼狈。 “我……我……”他一连说了好几个我字,却又没有下文,太皇太后失去耐心,厉声问:“是不是你散播的谣言,说浮生丹有毒?” “不是不是!”他尖叫道,“真的不是,我从没说过……我只是从薛嫔那里听说浮生丹里有幻蘼草,其他的不知道。” 太皇太后问其中一位御医:“幻蘼草干什么用的,有毒吗?” 那御医道:“没有毒,它可以调节情绪,让人精神振奋。” “能入药吗?” “能,也可以制香,还有人直接煮茶时放上一些,因为种植周期较长,产量不高,因此市面上卖的不多。” 太皇太后对晔贵妃道:“你仅凭一副幻蘼草就编排出这么多东西,实在可恶。” 晔贵妃欲哭无泪:“当时他可不是这么说的,他分明还跟雪常在说里面加了别的东西。” “那就把雪常在叫来,我这一次非要追根溯源把那搬弄是非之人找出来不可。” 很快,雪常在也到了。他一头白缎铺在肩后,身穿天蓝素纱,清新脱俗。 太皇太后赞叹:“人都说华发如雪,我看放你这里才是名副其实。听说这几日都是你在照顾应常在?” “是,我和他同住毓臻宫,他平日对我多有照拂,如今遭了劫难,我理应多去探望。” 太皇太后点头:“把你叫来是因为有些话要问清楚,你照实回答即可,不用管别人。” 雪常在的余光在其他人身上打转,已然清楚事态严重,当下老老实实地一问一答。 而他这边答着,下面跪着的冷常在却再也支撑不住,肝胆俱颤。 原来,这浮生丹里掺有毒药的话,确实是从他这里传出来的。 那日,他邀请雪常在去他屋中小坐,路上闲聊时话题扯到浮生丹上,等回到房间,他神秘兮兮道:“我瞅着浮生丹里肯定有问题,不然皇上怎么吃完之后就兽性大发。” “可不就是幻蘼草的作用。”雪常在道。 “那可未必,幻蘼草又不是春药,怎么能吃下去那么快反应出来。” “那你的意思是?” “说不定有毒。” 雪常在吃惊道:“你可别瞎说。” “这怎么是瞎说,我是听那日赏菊宴上值守的宫人说的。” …… 雪常在跟太皇太后复述完,说道:“我就知道这么多,其余的真不清楚。” 太皇太后因为应常在的缘故对他颇有好感,刻意放缓语气:“好孩子,这没你的事儿了,快回去吧。”说着,又褪下个白玉戒指赏给他。 雪常在走了,临出门时忍不住看了眼冷常在,心知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太皇太后沉默了一会儿,吩咐站在角落里的陆言之:“去查赏菊宴那天都谁当值,全部杖毙。” 冷常在此时已经面如死灰,想起旼妃曾讲的事,怕得要命,哭道:“我知错了,再不敢胡说八道。” 太皇太后哼道:“现在知错已经晚了,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种长舌之人,一天到晚造谣生事,唯恐天下不乱。” 冷常在道:“我没有传出去,只是私下里说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太皇太后眼睛扫过晔贵妃。 晔贵妃打个激灵,开口讨饶:“是我不好,没弄清楚就冤枉好人,我知错了。”说完又去求昙妃,“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次吧。” 昙妃斜眼看他:“那你倒说说看是如何冤枉我的,你们拿去检验的丹药到底是怎么来的?” 晔贵妃不敢实说,把心一横咬牙道:“是我自己做的。” 昙妃盯了他好一会儿,才移开眼。 太皇太后道:“既然现在事情都清楚了,昙妃你来定个罚吧。” “在老祖宗面前我怎敢越矩,全凭您做主。” 昀皇贵妃听着一来一去的对话只觉有些不真实,原本他拉上太皇太后是想自己抽身事外,没料到最后却变成了给自己定罚。再瞧昙妃,那人脸上哪还有半分委屈惶恐,分明是旗开得胜时的自信与得意。 他彻底明白过来,一切都是局。 太皇太后指着瘫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冷常在说:“看在你刚入宫的份上饶了你性命,拔了舌头打入冷宫。” 冷常在一路哭喊着被拖走了。 晔贵妃此时大气不敢喘一下,只觉得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他绝望地揪住身前昀皇贵妃的衣摆。 昀皇贵妃感知到暗示,可他现在也是无可奈何。他本以为冷常在最差也不过就是被掌掴禁足,却不曾想到直接就去了半条命。 这样看来,他和晔贵妃也好不到哪去。 果然,太皇太后又道:“江仲莲,你身为贵妃本应该恪守成规,做到表率,可你却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弄得后宫乌烟瘴气,真是可恨死了。今儿个看在皇上的面上,我也不罚你去冷宫,只打你二十板子长长记性。” 晔贵妃傻眼,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他以后还怎么在宫里立足,恐怕这辈子都会是昙妃的笑柄,乃至所有人的笑料谈资。 “老祖宗开恩,我以后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他往前膝行几步,泪水涟涟。他本就生的娇艳,此时梨花带雨更为容颜增添几分凄美,若是瑶帝在场定会心软下来,可偏偏瑶帝不在,上首坐着的是铁石心肠的太皇太后,任他如何讨饶,都无动于衷。 无奈,他又对昀皇贵妃哭求:“哥哥救我……” 昀皇贵妃不忍看他当众挨打受辱,小心翼翼道:“仲莲大病初愈,经不住这等重罚,还请太皇太后网开一面。”说着,他也跪下,“这事我也有错,我自请禁足反省,不如就让他跟我一起抄经反思。” “说的倒好听,谁知道你们俩凑一起是真的思过还是嘀嘀咕咕骂我呢。更何况你也知道自己有错,还敢替别人求情?” “我们怎敢……” “闭嘴!再废话连你一起打。” 昀皇贵妃被喝止住,噤若寒蝉,无意中瞥见昙妃那张眉眼低垂却又隐含笑意的脸,恨不能冲过去把嘴撕烂。 太皇太后对陆言之道:“还不把贵妃拖出去。” 陆言之硬着头皮拉住晔贵妃的胳膊:“晔主子,咱们出去吧……” 晔贵妃一把甩开他,大叫:“别碰我!” 陆言之才不想动他,马上缩回手,站在一边不知所措,又见晔贵妃衣衫凌乱,露出半个肩膀,更是不敢直视。 太皇太后本就不喜欢晔贵妃,一见他这副态度更是气恼:“真是反了天!传杖,就在这打!” 看着步步逼近的宫人们,晔贵妃忽然从地上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尖叫:“我是皇上的贵妃,谁敢动我!” 声音一出,倒是吓住了准备动手的人。大家都知道,晔贵妃是瑶帝宠妃,即便近两年来因病没能侍寝,可皇上也没有太过冷落,足见其在瑶帝心中的分量。 太皇太后却越加痛恨他:“你一个宫人也能当贵妃,真是皇上瞎了眼!今天就打掉你这嚣张气焰。”他对陆言之说:“我的话不顶用了吗?!” 陆言之心底叹气,冲其他人使眼色,两个胆大的宫人上前拉住晔贵妃的胳膊,可晔贵妃是真的吓坏了,使出蛮力竟将其中一人推倒,然后拔下头上一根金钗抵在喉咙,哭道:“太皇太后如此羞辱我,还不如杀了我!” 见此情景,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陆言之生怕出了事情担责任,忙让其他人往回退。昀皇贵妃则又惊又怒,事情演变成这样,怕是真的没法收场了。 昙妃冷笑:“贵妃这是何意,威胁吗?” 晔贵妃胸口起伏得厉害,拿着金钗的手直哆嗦:“这事就算我做错了,你们也不能这么对我。太皇太后若觉得我该死,那就给我条白绫,我自己吊死去。” “你以为我不敢这么做吗?”太皇太后脸色很难看,还没人敢这样跟他叫板过。“你不是要寻死吗,那就成全你,大家都别拦着,看着他自己死去。” 晔贵妃站在中央,骑虎难下。他不想死,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又怎么能轻易脱身。 昙妃道:“怎么犹豫了,刚才不是死志坚定吗,现在又怕了?” 昀皇贵妃忍不住道:“昙妃,你真要把人逼死吗,晔贵妃若死了,皇上饶不了你!”他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发出惊呼,只见晔贵妃手中的金钗已经入rou三分,脖子上冒出血珠。 昀皇贵妃冲到他面前按住他的手,对太皇太后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罪魁祸首已经得到惩治,何必再迁怒于他人。” “怎么会是迁怒,他可是主犯,假冒有毒药丸嫁祸他人,理应得到处罚。”昙妃慢悠悠道,“再者说,今日若是饶过他,以后人人效仿,更有甚者直接投毒害人,那岂不乱套了。” 昀皇贵妃脸色白了又白,他总管后宫,这些道理并非不懂,这件事要放别人身上他定要严惩不贷,可晔贵妃又不同于其他人,毕竟跟了自己许久,到底是有感情的,做不到见死不救。他对太皇太后道:“您今日杖责晔贵妃,万一打出个好歹,皇上那里谁去担待?” 昙妃却道:“按宫规处置,就算打死,皇上也无话可说。” 晔贵妃推开昀皇贵妃,指着昙妃道:“你一心想我死,那咱们就鱼死网破好了!”说着,直接扑在昙妃身上,高举金钗往下扎。 随着众人的惊呼,晔贵妃很快就被拉开,昙妃惊恐地护住脖子,颤声道:“疯了,他疯了……” 太皇太后对眼前的一切感到不可思议,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泼辣的人,对昀皇贵妃道:“江仲莲当众行凶,你若还包庇就一律处置。”然后对陆言之道:“你是死人吗,杵在那里当木头!” 陆言之别无他法,带人把已经疯魔的晔贵妃按在地上,晔贵妃尖叫哭喊着,衣服在拉扯下撕碎,昀皇贵妃站在边上茫然无措,视线越过乱作一团的人们,落到昙妃身上。 此时的昙妃悠然自得,深红色的衣衫庄重华美,妆容精致,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哭泣而花掉。 昀皇贵妃更加确认,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昙妃的圈套,而他们则被诱捕进去,傻傻地自以为抓住了人家的把柄,其实却反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眼前,晔贵妃已经被彻底制服,手脚压得死死的,长发委地,啜泣不止,而两侧行刑的宫人已经手握木杖就位。他不忍看接下来的画面,头歪向一边。就在此时,一个宫人跨过门槛急匆匆进来,跟行香子低声说了几句,掏出一封信交给他,只见行香子脸色大变,马上跟太皇太后耳语。 他直觉有事发生,冲陆言之暗暗摇头,让他先按捺不动。 太皇太后看了信,对场下的人沉声道:“出了点急事,大家都先散了吧,晔贵妃先暂时回皎月宫禁足反省,稍后发落。” 昙妃倏然起身:“什么事这么急,连一炷香的时间都耽搁不得?” 太皇太后一拍扶手,厉声道:“你是在质问我吗?” 昙妃不甘心地坐回椅子,绞着手帕不说话,只盯着发丝凌乱的晔贵妃,那样子像是要吃人。 昀皇贵妃不知出了什么事,但这场闹剧总归暂时告一段落,他把晔贵妃扶起来,对太皇太后道:“那我们就先告退了。”说完,拉着人就往外走。 太皇太后却道:“晔贵妃可以回去,你留下。” 昀皇贵妃叫门外候着的晴蓝把晔贵妃扶出去,等闲杂人等全走没了,殿里只剩他们几人时,才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太皇太后靠在椅背上,再无之前的威严凌厉,对另两人说:“这件事很棘手,你们二人管理后宫,所以我告诉你们,但切记不可外传。” 他们点头称是。 太皇太后叹口气:“皇上在澋山行宫遇刺,重伤昏迷。” 殿中,死一般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