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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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州晏家一朝被抄家,一众家眷充作官奴,女子被没入教坊,晏家大公子晏三千美貌惊为天人,鸾州各地高官早有耳闻,甚至凤州皇城一些纨绔子弟也听到过一些风声,只碍于当年晏家的脸面不敢有所作为。 如今晏家倒台,鸾州凤州内外有人欺上瞒下或贿赂或施压,要把兄弟二人都送进皇城的竹苑供他们玩乐消遣。 后来晏大公子委身求人,好歹是没让小弟也进来这火坑。 竹苑建在皇城东南角的康安坊,东临幽池,西有雁塔,亭台水榭与苍松翠竹交相辉映,倒也有几分水乡园林的别致景色。这儿虽说也是个纵情声色的去处,除了像上元节这种大日子,一般不似城东平乐坊的红绡阁那般百花争艳的热闹。 最妙的当是这里的人。文人举子惯爱来这,品茶饮酒时身旁若有几位翩翩公子作陪,吟诗作对也好抚琴吹箫也罢,要的就是这么个风雅的说法。 这园子不像红绡阁隶属教坊,其实一开始连没有名字都没有。先帝年轻时建起这座园子,本打算收留无家可归、年轻漂亮的男子,将他们并入教坊教习歌舞声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碰上能出宫的时节还能来这园子坐坐,幽景美人岂不妙哉。 结果遭到了朝廷一众顽固派的强烈反对,说浪费国财的有之,说不合礼法的更多,兜兜转转到最后先帝悲凉地发现只有御笙歌这个色批同好真心实意地站在他这边,长叹一声,此事罢了,珍之重之地转交给了商会经营,以发现优秀的乐师舞者优先把人送来教坊培训为交换条件。 后来有个贡生跟几个美人一夜风流之后美滋滋地在诗墙提了句诗,金城绰竹影,玉轮醉春风。结果这贡生竟考上了进士,为了沾沾喜气,这院子又是圣上所建,从此就叫了竹苑。 晏大公子在这儿叫罗鹊,园子里的人爱叫鹊哥儿。 来这竹苑一晃快一年,给这儿带了不少的收益,虽然按理说他这个年纪已经在这里算大了,全仗着他一副美貌和一手好琴,老鸨成天见牙不见眼。 时常有一掷千金的主来竹苑找乐子,偏偏就是这些人总会有那么几个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奇怪嗜好,因此晏三千无事则已,一有事那就没个两三天都下不来床。 罪人之后,也别无选择,随遇而安呗,虽说日子还算过得去,但他始终是被当做个玩乐的物件,以色侍人者往往爬得越高摔得越惨,只盼着弟弟能稍微有点好日子过,说不定哪天就又能见着了。 虽说他人是被困在这竹苑,但架不住烟花之地最不缺的就是秘事和流言。 一日几个官家子弟请了晏三千来弹琴陪酒,酒劲上来就什么话都往外说,天南地北他似乎无事不晓,就说听闻啊有个京县的府衙怎么怎么闹妖精。 一开始晏三千也没当回事,这些人一上头连自己姓什么都得琢磨半天。 直到听到他说起烟云县有个色胆包天的小奴,跟谁家小妾私通被撞破,一怒之下杀了主家,后来被捉到,当堂活活打死。 越听越不对劲,晏三千蓦地背后发凉,一双手直接就僵在琴弦上。 烟云县,九十也被烟云县的人买下了。 听闻琴声一断,那公子恍惚回过神来,冲他递过来杯酒,黏糊糊地问,小郎君怎的停了,想喝酒啦?来。 晏三千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公子当真见多识广…… 听他这厢一捧,那人又摇头晃脑感叹,人说那小奴生的漂亮得很,可惜了,唉,要不说那姓林的到底是商贾之家,这下人也如此不守规矩…… 姓林。 烟云县的林家。 晏三千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冷汗都下来了。 烟云县有几个行商的林家? 等他再回过神来,这几个公子晃晃悠悠的就走人了,晏三千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脑子里控制不住想的都是那个活活打死的场面,不详的预感骤升。后找了老鸨,问起她九十的去向。 老鸨那时算是帮他牵了林家这条线,晏九十被买下之后她也舍不得这个好苗子,暗中一直注意,还想着哪天再撬撬林家的墙角把人弄回竹苑,没成想后来出了事,她也知道晏三千最大的心事就是他弟弟,所以半句也没跟他提。 这厢他却问起来,老鸨也打马虎眼言说这么久的事谁还记得,人已经被买走了,是死是活跟你也没多大关系,不如踏踏实实地跟我这待着。 看着她几不可察的闪烁眼神,晏三千登时心凉了,转身就要离开,只有一个念头,去烟云县,去林家,去看看九十。 料想到他这个反应,老鸨仍是一皱眉,甩眼神支使后面跟着的两个人赶紧按住他。 好歹是常年拎着琴的,晏三千力气也不小,只是两人不好弄伤他,倒给了他机会三两下挣脱钳制。 晏三千闪身进了竹林,亏着今日穿了身黛色衣袍,也好在园子里藏身。七拐八拐出了园子,此时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他踩着靠墙一棵老树,准备翻墙过去,却在高处看清了这偌大皇城的全貌,不由得胸口一滞。 金乌城的夜像一张织金的大网兜头罩下,也像一盆冷水迎面泼来,他似乎突然就清醒了。不论未来是哪个结果,现在都是他自欺欺人。 近不过这京城与烟云县百里之遥,远不过他与九十天人两隔。 他如今就是哪也去不了。 甚至单单连这条街都走不出去。 愣神的功夫晏三千猛地被一片金色火光晃了眼。 是巡城的金吾卫。 那人厉声质问,晏三千条件反射一般堆起一个完美的、饱含歉意的笑脸软言道歉,随便找了个借口,在那人担忧他神智有障的眼神里跳下墙往回走。 金吾卫见也没闹出什么大的动静,转身也走了。 竹苑门口老鸨和那两人还在等着,像是料定他走不远一样。 还没等他们说什么,晏三千丧眉耷眼地开口道,抱歉,奴哪也不去了,什么罚都认。 老鸨见他这副模样也没说什么,只道让他好好休息,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