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pitel 97十五年前的诊断
他昨天一天已经过得够刺激够煎熬的了,可现下他却并没有因为新发现的线索而轻松半分。 文森特将解码器在手中攥紧,使得贴合着皮肤的塑胶手套发出了涩涩的摩擦声。他抱住双膝,将头深埋进了臂弯之中,可这样近似于逃避的举动也没能让他感到好受一些,反而令他更加分明地听到了自己躁动不安的心跳。 他现在脑子里有些乱。 昨夜他彻夜未眠,在安全屋里一动不动地坐到了天明。而当最初的不甘与愤怒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淡去以后,残留在他心中的除了痛苦和茫然,还有令他无法释怀的疑惑。 兰伯特那时……到底为什么要掐死他呢?如果当真对他的吻厌恶到了这种程度,非要将他扼死才能解恨的话,又为何要费力将他救活,还让人为他仔细处理了伤处? 文森特将手覆在了胸口,轻轻一碰,便激起了一阵窒闷的钝痛。他清楚这是心肺复苏的后遗症,所以他毫不怀疑,自己曾经在某一刻的确是停止了心跳和呼吸的。 但他现在还活着,不但能活蹦乱跳地追着兰伯特到了诊所,还能cao回自己的老本行,熟练地黑掉监控、撬开门锁。这让文森特忍不住生出了一丝希望,他想兰伯特或许只是一时冲动才错手伤了他,对方后来到底还是后了悔,亦或是舍不得他。 然而这些自我安慰都不能解释兰伯特的抛弃。文森特曾冥思苦想着,为兰伯特找了诸多借口。可一旦他抬手摸到了自己空荡荡的脖子,那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假设便猝然崩塌,只在他心底留下了满地的碎片。 一旦不慎触及,便会将心脏戳出血淋淋的创口来。 他不是不能接受兰伯特的拒绝,可是这样半句解释都没有的拒绝,他实在是难以承受。 他不想再一次被自己所爱的人无声无息地抛弃了。如果不弄清兰伯特为什么这样待他的话,他想他一定会把自己逼疯的。 文森特的手指蓦然收紧,将解码器的塑料外壳挤压得“吱吱”发响。在一次冗长的深呼吸后,他抿紧唇角抬起了头,一对金珀色的虹膜在月色下泛着冷冽的微光,被浮现在眼球表面的血丝簇拥着,猛然看去仿佛野兽一般。 随着“滴”的一声轻响,他开启了手中的解码器。随机生成的数串在电子屏上飞快地闪现,短短十秒钟后,保险柜的锁芯便发出了细微而清脆的撞击之声,原本严丝合缝嵌在门框内的金属柜门也轻轻一弹,向他敞了开来。 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当保险柜内十数本厚厚的文件夹呈现在他的眼前时,他仅仅用了不到半秒,就锁定了一个熟悉的姓名。 L. von Gnadenlos. 他将那只标记着兰伯特名字缩写的文件夹抽了出来。被磨得起了毛边的棕褐色纸板在摩擦间牵引出了微小的震动,他指尖有些发痒发麻,不由得将文件夹捏得更紧,使得夹在其中的纸张也泻出了几声几不可闻的呻吟。 这只文件夹着实有些年头了,打眼一看,几乎比保险柜内其余的夹子都要老旧许多。文森特望着封皮上的圆珠笔字迹微微晃了神,他的手指好像迫不及待似的,在夹子右侧的金属扣上来回抠弄着,可是他却有些紧张地咬着牙,迟迟没有将其掀开。 封皮上的记录着的首次访谈日期是2003年11月7日。他蹙起眉,思索着兰伯特当时的年龄,越想眉间的印痕便越是深刻。 2003年……那时候的兰伯特,摸约只有八九岁吧? 文森特心中忽地有些沉重,对文件夹中的内容也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惶恐,仿佛纸页间夹着什么诡谲的怪物,只等他翻开书页,便要向他露出狰狞的獠牙来。 他定了定神,暗自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而后他打开锁扣,借着月光看向了病历首页。 首页的内容并不多,只简单记录了兰伯特的个人信息,以及治疗师对病情的基本诊断。但文森特仍看得极其认真,他逐字逐句地读过纸上的每一个字母,连标点都不愿放过,试图借此在心中将兰伯特勾勒得更加完整。 于是他知道,当年的兰伯特是十岁,也就是说,对方现在二十五,比他小了八岁。他又知道,原来兰伯特的生日是11月3日,只是去年不知为何没有半点动静,害他完全没有察觉,都没能跟兰伯特说声“生日快乐”…… 文森特内心某个隐秘的角落因为这些再寻常不过的发现而轻声叫嚷着,虽因为窥探着兰伯特的隐私而心虚愧疚着,可还是按压不住地,生出了一丝欢欣和窃喜来。他左手的拇指一直在不自觉的抚蹭着兰伯特的名字,而每当他获得了一个小收获时,他都会指尖发痒,越发亲昵地在字母“L”上面按压几下。 然而,这份轻松喜悦只短暂地存在了半分钟。当他的视线落在了诊断上时,他唇角挂着的笑意顿时一僵,随即便随着黯淡下去的眸光而消弭无踪。 治疗师对年仅十岁的兰伯特做出的诊断,足有三行。 偏执型精神分裂症、创伤后应激障碍,以及社交紊乱型人格障碍-反社会型。 文森特有些怔愣地望着这三行字,一时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些名词是怎么和一个十岁的男孩联系在一起的。而与此同时他又好似明白了什么,他伸手覆住了自己疼痛不已的喉咙,嘴唇微微颤动着,在半晌之后才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他总算知道兰伯特为什么要掐死他了。 原来对方并不是厌恶他的吻,而是亲吻这个举动本身作为刺激扳机唤醒了兰伯特的创伤回忆,从而激发起了对方的急性爆发攻击行为。 文森特收紧手指,自虐般地压迫着颈上的伤,任由撕裂般的疼痛蔓延开来,连喉咙里都有了淡淡的血腥味。他本以为自己得到了答案能够好受一些,可实际上,他反而手脚冰冷,心口也传来一阵酸胀至极的痛。 他甚至不敢继续深想下去。 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使兰伯特患上与接吻相联结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还有那个精神分裂……兰伯特怎么会在十岁的时候就患上精神分裂?! 文森特脑中的思绪嘈嘈杂杂地吵做了一团,他的每个想法都在嘶吼着试图发泄些什么,令他头昏脑涨,几近耳鸣。他忍不住捏紧拳头狠狠砸向了地面,在一声闷响过后,他松开了麻痹而震颤的指节,转而将文件夹紧紧抱在了胸前。 他快要被满溢出来的矛盾感淹没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就要不管不顾地将文件夹里的内容全都翻开来通读一遍,好找到兰伯特的症结所在了。 可他最终还是意识到,这里面所包含的,恐怕比他原本所以为的要沉重得多。 兰伯特不会希望他擅自窥探这些私密之至的东西的。而他,也不想再惹兰伯特生气了。 文森特死死抿着唇角,又花了足足十分钟的时间,才舍得将怀中的文件夹松开,并小心地放回到了保险柜内。柜门合上的那一刻他松了口气,眼中有怅然浮现出来,但更多的,却是他自己都未料到的轻快。 他忽然好想见兰伯特。他不想再纠结兰伯特为何要把他赶走,就只是想见对方,还想将那人紧紧抱住,让那个冷冰冰的男人怎么也摆脱不得他。 还有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他也要听兰伯特亲口告诉他。 ———— 当夜间那位没有预约便前来拜访的客人离去之后,诊室里再次陷入了一片静谧,仿佛从未被打扰过似的。但这份失而复得的寂静并没能持续太久,就在文森特离开一刻钟后,诊室的门便再次被人推开了。 只不过,这次的来者显得坦然得多。她推开门后随手开了灯,而后便绕到书桌后,轻车熟路地按下了保险箱的密码。 一边按,她一边拿出手机来,拨出了一个号码。而电话接通时,她刚好将属于兰伯特的文件夹取了出来。 “如何?”电话那头的男人没头没尾地问。 她没有急着回答,只打开了金属扣,将文件夹中的纸张一页一页地向后翻去。 只见除了第一页的个人信息及诊断以外,后面的内容竟全都是空白一片的。 只在最末的一页上寥寥留有两行字。 于是她笑了笑,“您输了,费舍尔先生。所以那位怀特先生并没有看到您的留言,我恐怕您今晚要警醒一些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待威廉姆斯发出一声叹息般的呻吟,才继续补充道: “毕竟,以格纳登洛斯先生的情况来看,他们现在不适合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