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徐婆回屋,给人把院门带上,陈尚武把少年扛回了自己家。

    进屋点上灯,屋里亮堂起来了,才更看清了少年,眉心胭脂瘌小小一粒红莹莹的隐在皮肤下,脸上那鼻子眼睛嘴,不是长的,怕是一笔一笔画出来的,尤其是一双狐狸眼,眼头尖,眼中极弯,眼尾柔柔上挑,看人时无端十分有股媚劲儿,带着勾子似的,皮儿白rou嫩,腰细腿长。

    就是爱呲着牙唧唧唧,看着有些傻。

    见他身上有些灰尘泥垢,又大大小小有些擦伤,陈尚武先把少年放到床上让他坐着,又拿了件自己床上烂摊着的薄衣给披上。

    自己去柜子里取他打猎用的白药,怕人身上有伤口不好洗澡,又想拿他的布巾闷湿了给这少年简单擦擦身,又一想,自己是一条布巾从头擦到脚,瞧少年生得那个模样儿,用自己那臭巾子擦人家,平白辱没了他,便现从柜子里取出一件他的好棉布衣裳撕了一块,打了盆热水,来先给少年擦擦身再上药。

    陈尚武把棉布拧干,热水盆子放到少年脚下,立在身前给人擦起脸上身上来。

    他那糙手平时拉弓剁rou的没轻重,自然头一下就没趁住劲儿,给人脸上擦出个红印子,陈尚武心突突跳,赶紧再放轻些,心想这可比他上老鸦岭猎大虫要难得多了,这傻乖乖rou咋恁嫩呢?

    少年任他擦脸上身上,就是个不停地唧唧唧,呲着牙,明显是朝他凶呢,但又不知道怎么用手挠人,或者说他就不知道怎么用手,浑身都软溜溜的,身子像是借的别人的,不怎么会用,没骨头似的,陈尚武给他擦身上,他像是就坐不住了,只能倚在陈尚武胳膊上支住身子。

    靠得陈尚武心猿意马的,没话找话:“你靠着吧,就靠着,疼了就说。”

    又一想,人就瞅着就不会说话,只会个唧唧唧,又改口:“疼了……疼了你就大声哼唧,别叫俺把你擦坏了。”

    少年听不懂,看向他已擦到自己下身的手:“哼……唧唧……”

    陈尚武咬着牙眼朝上,凑合避过人腿间的鸟儿。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眼神要避,明明出海时跟那些爷们儿站舱板上撒尿,大小长短都比过,什么样儿的没见过,偏此刻就不敢看人的了。

    三下五除二,可算是把这漂亮傻蛋的身子擦净了,见盆里水还热着,便把少年一双泥脚给拿起来伸到盆里,叫他先泡着,自己拿白药给他身上几处擦伤小心地抹。

    他给这少年抹药时,少年就左歪歪头,又右歪歪头,一双狐狸眼亮晶晶把他瞧着,半会子,才像是知道了人治他呢,不呲牙了,也不哼唧了,乖乖把陈尚武靠着。

    陈尚武憋着哐哐心跳给人把身擦了,药抹了,又找了一件他的上衣叫少年先勉强穿着睡觉,再把人盆里泡着热水的脚给洗净,立即端着脚盆跑出去。

    他把水倒了,顺便缓口气儿。

    深吸气,复才进屋把门关了。

    见床上坐着那个玉人郎正笑嘻嘻地冲他歪脑袋,又眼儿亮亮地拿手沾伤上的白药放嘴里寻着舌头舔,舔到了嫌苦,又噗噗地吐,陈尚武的上衣对少年来说极大,一件便盖住了膝,坐在床上,从上衣里伸出来的一双白腿在床边晃悠悠的。

    他陈尚武啥时候推门有过这个,一时见他那木板床都亲切的不行了。

    两步过去便搂着坐上床:“那……那咱现在都擦了身子了,那咱就睡吧,乖奥,哥明天给你找哪儿把你丢了。”

    少年依旧笑嘻嘻的,凑上去,又拿舌头舔了舔陈尚武下巴:“哼……唧……”

    陈尚武那铜锅一般颜色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心跳如擂鼓,道:“咦!你咋舔俺呢,咋傻成这了?”

    少年又没骨头,脸支着身子,下巴戳着他穿短打露出来的胸膛靠着,抬眸,笑咪咪的:“哼唧……”

    陈尚武头顶上像是炸了烟花,劈哩叭啦,一朵一朵冒小花:“舔……舔的人还怪甜的。”

    把人看着,半晌,叹息:“你要是个女娃么,就舔我这一下,谁他娘还给你找丢处,哥一个老光棍儿多少年没媳妇儿,直接就跟你先入洞房再办酒席了,天大的便宜叫俺捡着了,谁捡着那他娘的就是谁的。偏你又是个男娃娃,瞧这模样儿,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少爷呢?不送你回去吧,谁都有父母,可不叫家里人急死,丢了这么个宝贝。”

    “唉,造孽呦,这不是坑俺么。”陈尚武因这少年的甜美对自己生气。

    “……唧唧……唧………”

    “行了,你是个傻子,你也听不懂,睡吧。”

    陈尚武下床把灯吹了。

    他上了床,把少年搂着躺下,固定住他不叫乱动,这少年身子软,却像是有多动症,总爱动来动去的,陈尚武搂着他睡也是怕他折腾,拍拍他不住刨枕头的双手,道:“别闹,快睡。”

    也不盖件衣裳就囫囵睡了,扯出一张薄被来盖住了他和少年。

    少年叫他拍的嘴一瘪,叫他搂着腰动不了,便侧过身子背对他,有点闹脾气。

    陈尚武已打上了呼噜。

    ………

    第二天天一亮,陈尚武怕人跑了,先把不停闹腾的少年先放到徐婆家里叫看着。

    他自己驾着村东头木匠家借来的牛车,去徐县衙门打听去了。

    徐婆在家里,蒸好一锅的馍馍,又得哄着狗儿吃饭,又得喂少年吃饭,还要看着不叫傻子和孩子打架,足足等了一整个早上,门口才听见牛车的声儿,陈尚武打听回来了。

    一进门,陈尚武先把桌上狗儿吃完米汤还没洗的碗捉手里,茶壶里凉茶倒了一满碗,咕咚咕咚仰脖喝尽了,才张口跟徐婆说:“俺跑了一早上,根本咱这儿就没这号人!俺上衙门问了,那主事听俺描述的人模样儿,上下就扫了俺两眼,还当俺上哪儿听说书的发春梦了,跟他掰聊斋呢!给俺气的,就直问他到底近日子有谁家丢了人口没?那主事倒当回事儿,查了册子,只说没有,倒有几家把糊涂了的老当家丢了的,也有几家娃娃叫人拍了花子,但都是小的,就是都没他这么个年纪模样的。”

    “俺想他既不是咱这县上丢的,想是远来的也不可能,瞅着这么个好模样儿,又傻又瘦的,您老儿想,要是远来的,不早在路上叫人逮住卖了?”

    “叫你……吃俺家鸡!”狗儿拽住傻子的长头发往下扯,刚学会说话没半年,话说的咬舌。

    傻子叫他扯得直唧唧,嘴都挨不上勺。

    “谁吃你家鸡!人家早上就跟笼子前儿蹲了会儿,看给你小气的。”徐婆把狗儿拽人头发手捉住打了一下,不叫他拽。

    给傻子把他半天喝不完的半碗米汤一口一口地给喂,徐婆跟陈尚武说:“那这咋整啊,砸手里了?还是给他再送走?叫自己胡跑去?反正这就是个良心事儿,给吃顿饱的,再撵了也是应当的。”

    “俺都看见了,他早上……蹲鸡笼子前头,那眼……都放光呢!”狗儿把筷子摔得梆梆的,一脸他就是逮住了的样子。

    徐婆把孙子瞪了一眼,不叫人来疯。

    陈尚武沉吟,傻子正对着他笑嘻嘻,一边拿嘴喝勺子里的米汤,一边给他唧唧,眼儿亮亮地把他望着。

    “留着吧,就给俺搭个伴儿,反正俺爹死妈没的,又没个兄弟姐妹,独户一个也怪没意思的。”

    徐婆把碗一放,咚一拳头捶到他腰上:“你才好了几天!俺看你是把债还完了,充上大了你,你当这是养个猫儿狗儿呢,还是养你那两只鸡,就你上岭子上打猎,下海给人捞鱼攒那几个钱,不留着娶媳妇了?再说要真等过几个月开了恩科,你要是听你那死鬼老子的话进京去,他把你攒的的盘缠花完了咋办?人又撂哪儿?难成路上还带着?那不是个拖累了?养个傻子当弟弟,你可真行,就到时候你骑着高头大马衣锦还乡了,媒婆赶着来给你说媒时候,人家那些个小娘子都嫌到你家里跟你一块儿养拖油瓶呢,说风就是雨呢你。”

    陈尚武烦躁地一撸头:“说个屁的媳妇儿,娘希匹地,前两年看老子穷,十里八乡的媒婆姑娘,见了老子恨不得绕十条路,这阵子老子好了,谁他娘给老子说媒老子也没好脸了,他娘的,老子花自己钱养个娃咋了,就养!”

    其实陈尚武长得并不差,面阔口方,双目炯炯似寒星,下巴的胡茬子都是添男人味儿,一身铜皮丈高汉子,平素拉弓打猎、砍柴收网,臂长肌劲,孔武有力,跟人说话时总带着那一种蛮横劲儿,但是那种蛮横劲儿,是那种生长于土地里的,真正有本事的人的蛮横劲儿,只叫大姑娘小媳妇儿见了他腿软。

    前些年他爹死了,他没成人时,他爹一个文文弱弱的落第秀才,在这落后的凭力气说话的渔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欠了好多钱,几乎是天天借钱把他养大,他爹死,为还他爹的债埋了他爹入土,着实拖了他好几年,叫十里八乡的人家,都不敢把姑娘许给他跟他一块儿背债,所以他打光棍儿打到如今快三十载。

    “进京考武状元……也等到时候再说,大不了就带着呗,他那嘴能多大?能吃多少?”

    “俺看好养好管着呢,俺就见他心里舒服,就养他当个弟咋的!”

    傻子没人给喂米汤吃了,一个劲儿拿嘴拱徐婆的手,急得又哼唧,徐婆回过神儿来,又拿勺给人喂上米汤,瞅着这娃儿的爱人模样儿,她也是不忍心,到底叹了口气:“成,你也别耍横,要养就养呗,你大了,有劲儿呢,别看是个傻子,你把他养好了,他也疼你呢。”

    瞧傻子伸出粉舌头把勺子上的汤水都舔净,又笑咪咪地唧唧唧张嘴,徐婆笑:“俺瞧着,其实也乖得不行,真舍不得叫出去胡跑去。”

    陈尚武呼噜呼噜傻子头,把傻子呼噜得在凳子上摇摇晃晃的:“嗯,乖呢,俺乖弟了以后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