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8

    窗外变天了，铅灰色的乌云携着滚滚雷声弥漫了整个天空，裹着凉意的风穿过树杈，让所有的叶片都像保险箱里的纸币一样露出了浅灰色的反面。不出片刻的功夫，大雨倾盆而下。

    徐伊景回到医院走廊上，赵理事和卓仍然等在那里，见她独自回来，迟疑地向她身后看了一眼，“会长……？”

    “她走了。”徐伊景淡淡地道。

    两人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徐伊景扭头望向病房内，李世真依然躺着，还没有醒来。

    …………

    【妈咪，海的另一边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

    【那妈咪在看什么？】

    【在等一个回不来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mama总也不回来？】

    【我想再等等……也许她只是很忙，也许过一阵子她就会回来了】

    耳边是哗哗的海浪声，她转过头去，对上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小景长大了，越长越像那个人。这么多年，小景一直陪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等待那个人回来。可是她已经等了十五年，等到小景已经长大了，仁川的海边依然只有她们两人坐在这里。

    【世真呐】

    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眼前恍惚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她在做梦吗……还是已经这样走完了一生，在生命的尽头，人生的走马灯里，她终于见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影子？

    “世真呐，你醒了？”

    眼前忽然大亮，视线逐渐变得清晰。窗外，雨水抽打着窗玻璃，屋内，徐伊景的身影就在眼前，如此真实，看上去不像是梦。

    “伊景……”李世真轻轻动了动苍白干裂的嘴唇，慢慢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触碰这真实的梦境。

    “我在这里。”徐伊景握住了李世真伸来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

    李世真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人，注意到她的脸颊红肿着，“……你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一点小意外而已。”对于刚才发生的事，徐伊景不想多提，“……张宥熙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李世真缓缓抬起手，抚摸着徐伊景受伤的脸颊，“……她打你了？”

    “……”徐伊景沉默着垂下目光。

    李世真拧起眉毛，眼里闪过一丝愠怒，想要起身，被徐伊景按住了肩膀。

    “世真呐，我没事。”徐伊景低声道，“医生让你好好休息，你乖乖呆在这里，安心养胎，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处理。”

    “养胎……？”李世真愣了一下。

    “嗯，你怀孕了，我们又有宝宝了。”

    “宝宝……”李世真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抬起头，“真的吗……？”

    “你还问我？不是你怀的宝宝吗？”徐伊景温柔地淡笑，凝视着李世真，想要逗她开心。

    对上那人温柔得仿佛要化成水的神情，李世真眼神渐渐恢复了焦点，麻木的感官仿佛又活了过来，怔怔地流下了眼泪。

    “哭什么，傻瓜。”徐伊景伸手抹去李世真的眼泪，将她轻轻搂入怀中。李世真伏在徐伊景肩上，闭上眼睛，伸出双手紧紧环抱住她的腰身，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

    病房外，崔书润望着里面相拥的两人，垂下目光，扭头离去。

    “会长。”医院外面，秘书早已撑着伞等候在那里，见崔书润出来便上前，想要将手里的外套披在她肩上。

    “别跟着我。”崔书润推开秘书的手，接过他手里的车钥匙，独自一人走入雨幕中。

    回到车上，崔书润将车门上锁，颓然地靠在座椅上。

    世真怀孕了，和另一个人有了爱情的结晶。在听到有宝宝的消息时，她看到李世真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意。那是幸福的笑容，饱含着对未来的期待，是和另一个人的幸福，温柔缱绻，甜蜜依偎。

    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两人在病房相拥的画面。想到她和别人热吻、缠绵、旖旎结合，痛楚的感觉在心头翻绞着，崔书润将手按在胸口，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

    …………

    【给女儿起名叫小景，是因为她吗？】

    【润润老师饰演的角色是我在现实中最心动的alpha类型】

    【如果我比徐伊景来得早一点，你会接受我吗？】

    …………

    雨幕倾盆而下，雨水抽打着汽车的挡风玻璃，又被雨刷器不断地刮去。车内，崔书润缓缓将额头抵在座椅靠背上，撕心裂肺地哭着，涕泗滂沱。

    …………

    《李世真小产入院，圈外女友疑似曝光》

    翌日，NAVER热度搜索榜挂上了醒目的标题。

    “当红omega演员李世真日前因小产出血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目前状况稳定，胎儿并无大碍。其女友随后赶到，为李世真办理了转院手续。据悉李世真的alpha是其交往多年的圈外女友、日韩金融现任会长徐伊景，对于此事双方暂未做出回应……”

    新闻一放出来，网友们都炸了，评论区里全是戾气满满的留言。

    【？？？？？？这是哪家缺德的医院？？？？对病人的隐私能这么随便泄露的？？？？】

    【怎么是圈外女友？？不是在和润润交往吗？】

    【楼上能别带我们润润老师吗？我们润润从来就没承认过和李世真在交往好吧？？别你家jiejie干了什么好事，都要把屎盆子往我们润润头上扣】

    【一口一个屎盆子，你是吃屎长大的吗？？？会不会说人话？？？哪里都有你们这帮唯粉，吐了】

    【财阀包养，未婚先孕，娱乐圈的omega们一个个的真好睡，给点钱买几个包包就让×】

    【标题说疑似曝光，正文又言之凿凿地说是女友，小编脑子坏特了？？】

    医院里，李世真接到了经纪人打来的电话。

    “呀，李世真！你又搞什么名堂？？！”经纪人上来就一顿数落，“……你真的怀孕了？在医院？？”

    “唔。”李世真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哎固，怎么说怀孕就怀孕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那怎么能提前说啊，我也是刚知道的。再说了，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李世真嘟囔道。

    “怎么就不能控制了？？孩子是你弄出来的，你跟我说不能控制？？！”经纪人在电话里似乎头都要炸了，“后面一整年的节目计划都已经排好了！你这是打算退圈结婚，还是生娃养老？！你们发情期都不做避孕的吗？！就那么薄薄的一层保险套，戴上能死吗？！是影响发挥还是影响感受？！”

    “这种问题都问得出来，经纪人nim，你是不是没有性生活？”李世真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

    “我有没有关你什么事？不是……你做了什么好事一直顶嘴啊？？”经纪人质问道，“你知不知道我的电话都要被打爆了？！先是你和崔书润的绯闻，然后又是怀孕，你可真会给我找事！”

    “我知道了，对不起。”李世真撇了撇嘴，“等这件事情过去以后，我会继续回来营业的。”

    “之前那部剧的热度很大一部分是你和崔书润的CP粉带起来的，怀孕的事情曝光，你可能要掉粉了。”经纪人在电话里问道，“应该是有人在背后想搞你，你知道是谁吗？”

    “嗯……知道。”李世真沉默片刻，低声说道。

    …………

    网上的八卦和猜测传得满天飞，此时此刻，徐伊景正坐在张泰俊的会客室里。

    “当年和峰秀坐在这里为奥运会努力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时光荏苒，这么快就已经轮到下一代了啊。”张泰俊笑吟吟地望着徐伊景。

    “回到韩国的市场，是父亲的遗愿。”徐伊景回答道，“张家和徐家，两家本是世交，不应该就此断掉。”

    “是啊，世代相传的缘分，要延续下去才行。”张泰俊话锋一转，“只是，年轻的徐会长如果这么珍惜缘分的话，当初为什么和宥熙断掉了？”

    “感情的事，不能强求。”徐伊景微微颔首。

    “可是我听说，徐会长前两天还为了别的omega，在医院里当众让宥熙下不来台啊。”张泰俊依旧笑吟吟地注视着徐伊景，语气里多了几分危险的意味，“究竟是有多大的魅力，才能让徐会长对宥熙弃如敝履，连我这个老人家的面子都不给了？”

    “！！”徐伊景眼神变幻了一下，抬起头。

    “如果是难缠的土汤勺，需要我出面帮你解决吗？”张泰俊不紧不慢地问道。

    “这种小事，不劳老人家费心。”徐伊景面色云淡风轻地开口，放在桌下的手却渐渐握紧，“我会处理好的，不会耽误您的工作。”

    “那就好。”张泰俊慈祥和蔼地打量着徐伊景，“就算和宥熙之间没有了感情，也麻烦看在我这个老人家的份上，以后对她多体贴一些吧。”

    …………

    会见了张泰俊之后，徐伊景回到医院病房。

    病房里已经有人了，隔着门缝，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崔书润有些责备的声音。

    “算了，本来就是我惹的麻烦，你也没必要负责啊。”李世真的声音。

    “可她是我的——”崔书润似乎语气有些激动，压低了声音，“……我当然有必要负责。”

    负责？什么负责？

    徐伊景皱了皱眉，竖起耳朵。

    “归根到底还是我的错，我不该一时冲动，去找她的。”李世真低下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头脑一热，不然……”

    “你不要自责，世真，那不是你的错。”崔书润轻言细语地安慰道，“这件事是我不好，我也是第一次，没有经验……如果早知道会出这样的事，从一开始我们就应该把那个戴上的。”

    第一次、没有经验？这是在说什么……？

    这两个人……背着自己做了些什么？？

    徐伊景在病房外，听到那些意味不明的对话，眼神一凛，目光透过门缝落在那两人身上。

    “我不习惯戴那个……和伊景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从来都不戴，又不是偷情，戴上会很不舒服……”李世真叹了口气，“是啊……那天去医院找你的时候，应该戴上的，要是戴了就不会出事了。”

    “不只是医院的那一次，还有拍夜戏的那次，杀青宴的那次，还有我们一起喝红酒的那一晚……”崔书润顿了顿，“我们什么安全措施都没有做过，也许潜在的危险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总之，我会找个时机公开我们的关系，只有这样才能尽快结束掉这件事情。”李世真说道。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会和你站在一起。”崔书润淡淡笑了笑，“虽然不一定会得到网友们的祝福，但我想徐伊景应该会很高兴的。”

    “你认为，我会很高兴？”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两人回过头，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徐伊景铁青着脸色走了进来。

    “伊景？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李世真抬起头望向徐伊景。

    徐伊景冒着寒意的目光落在崔书润脸上，握紧了拳头一步一步地朝她逼近。

    “徐会长？来得正好。刚刚收到了理事的消息，听说日韩金融已经退出城进的董事会，准备正式加入协会。”崔书润站了起来，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微笑着朝徐伊景伸出手，“看来徐会长最终还是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合作愉快。”

    徐伊景眯了眯眼睛，沉默片刻，握住了崔书润伸来的那只手。

    两人双手交握片刻，崔书润刚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感觉手渐渐被握紧，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崔书润吃痛，抬起头，对上徐伊景锋利得仿佛要割断自己喉咙的眼神。

    “徐会长……请放开我。”良好的教养让崔书润努力保持着礼貌和端庄的姿态，剧烈的疼痛让她眉心渐渐皱紧，徐伊景的左手力气大得惊人，仿佛铁钳一般，要将她手掌的每一寸骨头都碾得粉碎。

    一只纤细的手突然伸过来，按在两人的手背上。徐伊景抬起头，李世真走过来，蹙着眉头望向自己。

    “伊景，你干什么？”

    “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徐伊景紧紧盯着李世真的眼睛，一字一顿，“李世真，你都瞒着我做了些什么？”

    “……什么？”李世真望向徐伊景，不明所以。Alpha刚才说话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语调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这是徐伊景极度暴怒的表现，仿佛一只被进犯了领地的狼，浑身的鬃毛都竖了起来，露出尖利的牙齿，随时都会扑上去咬断敌人的喉管。

    “给你一分钟，解释一下。”徐伊景眼眶有些发红，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你和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说的话？哪些话？”徐伊景的语气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声调不高，却字字都带着痛楚的意味，眼神仿佛受伤的孤狼，李世真被alpha的反应吓到了，“伊景，你怎么了？”

    “李世真，不要让我怀疑你。”徐伊景眼眸漆黑，扳着李世真肩膀的手渐渐扣紧，“解释给我听，我就原谅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在胡说什么？”李世真皱起眉头，徐伊景的手掌力气很大，她感觉自己的肩胛骨要被捏碎了，“放手，你弄疼我了！”

    “徐会长。”

    有人从身后过来，挡在李世真身前。崔书润注视着徐伊景，温和神色的深处藏着荆棘般的锋芒。

    “世真的身体还很虚弱，她需要休息。你放开她，我们出去说话。”

    …………

    一小时前。

    【李世真，你这个贱人！！！】

    【瞒着女朋友和别的alpha上床，居然还有了孩子，你对得起润润么？？】

    【渣O，你根本配不上润润！！！去死吧！！！！】

    看到那一条条刺耳难听的私信，崔书润蹙起眉头，难掩怒意。

    “有人这样骂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都是一些极端的粉丝而已，有什么可在意的。”怀孕的消息被曝光后，招来了许多CP粉的不满，有人扒出了李世真以往的感情经历，得知她怀了前女友的孩子，纷纷表示失望，脱粉回踩，甚至还有极端的唯粉跑去私信李世真，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媒体放出那样的消息，粉丝难免会跟风，润润老师不用放在心上。”

    “她是我的粉丝，我当然需要负责。”崔书润掏出手机，联系了自己的经纪人，准备处理粉丝们的不当言论。

    “算了，润润老师。”李世真拉住崔书润的手腕，“本来就是我惹的麻烦，要不是我一时冲动，去找张宥熙吵架，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

    “你错了，世真呐，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是张宥熙cao纵的。”崔书润皱眉道，将手机举到李世真眼前，“你看一下这个。”

    “诶，这是……”李世真睁大眼睛，虎兔CP论坛的首页，有一个精华帖置顶，里面整理了所有崔书润和李世真迄今为止的恋爱“实锤”。两人在片场拍夜戏、在咖啡厅喝红酒、杀青宴结束之后在江边散步……几乎所有的私下行程都被人偷拍了。虽然照片分辨率不高，但还是能看出两人的脸。所有照片被收集到一起，被人断章取义曲解成了“约会证据”，证明两人的确私下在交往。

    “这些照片很有可能是张宥熙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粉丝们更加确信，我们真的在交往。”网上的消息传开后，崔书润迅速去调查了消息的源头。她平时很少用社交媒体，并不了解饭圈的运作规则，但常年吃粉丝红利，以流量为生的张宥熙显然深谙其道，“粉丝的热度像肥皂泡，期待越大，失望越大。她利用粉丝的情绪，曝光你怀孕的消息，相信我们交往的人自然会心碎，会攻击你。”

    “哈，原来是这样……”听完了崔书润的分析，李世真自嘲地轻笑，两人之前拍戏的时候，以为是比较安全的环境，所以并没有乔装打扮过，却没想到早就掉入了别人的陷阱，“……是我太笨了，忘记在外面保护自己的隐私，就连和伊景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戴过帽子和口罩。现在不仅是我自己，连润润老师你都跟着被伤害了……”

    “不要这样苛责自己。”崔书润望着李世真苍白的脸色，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没有经验。如果早知道你和张宥熙的关系，我会提防她，让那些潜在的危险无法靠近你。”

    …………

    “事情就是这样。”病房外面，崔书润淡淡地道，“世真想要公开和你的情侣关系，她不是艺人，谈恋爱、生宝宝都是她的权利。既然一切都是误会，那就把真相告诉所有人。”

    “真的只是这样？”徐伊景眯起眼睛，“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进行那么暧昧的对话？”

    “是你想得太龌龊了，徐会长。”崔书润直直注视着徐伊景的眼睛，“既然她怀了你的孩子，你就该好好疼惜她，而不是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猜测就对她起疑心。这不叫爱，叫伤害。”

    …………

    徐伊景回到病房。

    李世真抱膝坐在病床上，见徐伊景进来，没有抬头。

    “世真呐……”徐伊景想道歉，张了张口，最后在李世真身边坐下，轻轻牵起她的手，“饿了吗，要不要吃晚饭？我去给你——”

    李世真抽回自己的手，缩进被子里。

    “刚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徐伊景垂下目光，“是我误会了，对不起。我以为你和崔书润……”

    “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李世真冷冷地抬起头，注视着徐伊景，“为什么你总是可以这样随便地对待我，只要你对我有一点点怀疑，我就必须忍受你的冷暴力，必须解释给你听；可是你和别的omega在一起，我却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世真呐，我……”

    “徐伊景，我是你的私有物吗？只能和你在一起，听你说甜言蜜语，陪你缠绵床榻？我不可以有自己的社交、有自己的生活吗？”李世真质问道，“是不是我要整日关在家里，被你圈养起来，除了你和任何人都不见面，你才会放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徐伊景解释道，“世真呐，上次和张宥熙的事情……”

    “不用了，我不想听。”李世真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我累了，你出去。”

    徐伊景沉默片刻，离开了病房，轻轻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