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羽裔
这是第几次背对风雷市戒备眼前的敌人,已经记不清了。 如果神,或主,或传说中的故人真的存在,那么祂或他创造毛族和羽裔乃至于静境的目的是什么?这一切必然有某个意义。每次上战场,尤其是开战前整个世界完全静止的时刻,八荒的脑中都会不期然的说服自己去相信。 和背阳左区完全相反,面对羽裔的毛族打从一开始就在城外维持紧密的阵形,从羽裔的身影出现在沙漠彼端,直到那身白色羽衣大大展开他们也不为所动。大大小小的羽毛贴伏在眼前每一个白色军团脸上身上,腋下的薄膜上长满羽毛,张开时有如翅膀。 他们正弯着腰,像义无反顾突击的箭,更要命的是速度也跟箭一样快! 面对羽裔,保命的第一要务是绝对不能让他们脱离视野范围,儘管那身羽毛几乎没有防御能力,但那连毛族都望尘莫及的速度甚至会让人怀疑那是一群白色幽灵,所经之处就连脚印都没留下半点。 「举起武器,不要轻举妄动。」风鎧拿出一根黑色的细长金属棒,像天线一样拉长,遥遥对着正面朝他们俯衝而来的敌人,所有侍卫队都做出一样的动作,侍卫队的标准配备。 在风雷市防御歷史中,首先进攻的是羽裔,第一次入侵就造成毛族极为严重的死伤才勉强将他们驱逐出去,那之后发明出来的武器就是这根天线。直到鳞族也开始入侵,毛族发现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以对鳞族造成有效伤害的武器或工具,才就近在住宅区裸露的钢筋水泥上着手,直到目前还是如此。 「预备!」风鎧举起一隻手。双方距离迅速拉近到能看到羽裔们掩藏在大片羽毛底下一根一根的木製长枪,在高速突刺时几乎可以一击毙命。 「一队出城,散开!」风鎧大喝一声率先往右侧迈开脚步,一队侍卫队跟着他移动,另一队侍卫队准备往左侧移动。 「二队出城,夹击!」领头的是八荒,他松开菁菁的手,迅速朝左侧维持相同的速度跟一队呼应,菁菁紧跟在队长身后,队伍最后方殿后的是瞬。两支队伍左右分击,目标是从侧面冲散羽裔的队伍分成三部份一一击破。 这时羽裔也没有间着,以毛族望尘莫及的速度分队转向,同时举起手中的木製长枪,在他们的行动中似乎从来不存在防守这件事。 「可恶,速度太快了。」风鎧看着再次衝过来的长枪,同时举起手中的武器对准衝向自己而来的羽裔。「正面迎战,绝对不能让他们进城!」突然间敌队后方有半数的羽裔高高跃起,长枪斜斜指着地上的目标,宛如铺天盖地的箭雨般落下! 「空中袭击,散开!」风鎧连忙下达闪避的指令,继续加速朝羽裔的地面部队进攻,背后传来几声哀号,从数量上听起来并不太多,然而敌人已经近在眼前,他连人带手上的武器近距离扑向其中一个羽裔,其他侍卫队也做出相同的动作。只要把距离缩到最短,长枪就不再是威胁。 被风鎧扑倒的羽裔尚未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旋即全身触电般颤抖,那根黑色天线里面埋藏了电击的开关,里头埋藏的电力改造成足以让人心脏麻痺。几个羽裔机灵的往旁边闪避,尽可能和毛族拉开距离,双方展开一场追与逃的拉锯战。 另一边,八荒却带着另一半侍卫队与探索队组成的毛族迂回前进,和羽裔的另一支分队互探虚实,同时遥望着风鎧的状况,看来不太乐观,敌人对这次的战术早有预备,在沙漠中难以冲散对方。他在等风鎧下达撤退的指令,然而风鎧正同时和两个羽裔近距离搏斗,他的侍卫队们则被冲散,无从顾及队长的状况。 「跟我衝,先救出队长,尽可能避免打斗。」八荒回头说,百分之百确定菁菁有听到并且把命令往下传,没过多久,直到手指轻轻戳他的肩膀,是时候了。「衝!」 他只讲一个字,笔直的朝羽裔的分队衝过去,幸好这队羽裔还拿不定主意攻击,稍微向后退开,刚好让开一条通往风鎧的缝隙。「全力和一队会合!」等到那队羽裔发现异状,八荒已经带领队伍从他们面前衝过,那队羽裔连忙紧追在后,双方的距离逐渐缩短。 八荒回头一看,忍不住说:「主真是不公平,怎么让他们跑那么快?」 「我们会先跟风鎧会合。」菁菁沉稳的说。以距离来说是这样没错,但还要穿过已经乱成一团的战场,菁菁不等八荒的命令就回头说:「传令下去,遇到攻击就反击,保命优先,不要脱队!」 此时风鎧已经撂倒三个羽裔,刚刚的二打一只在胸口及背上留下深及见骨的伤痕,深红的血染黑身上的毛,他发出怒吼,浑没注意到侍卫队人数正急遽缩减。驀地脑后传来风声,他想也不想就一棒往后面用力一挥,不料却打在软软的东西上,却是探险队的腰包。 「队长,该撤退了。」八荒的声音传来,一整队侍卫队与探险队围在他们周围形成保护圈。 「撤退?怎么可能?我们就快赢…」风鎧显然杀红了眼,激动的口水掛在唇边。 「风鎧,你仔细看。」八荒随手用临时配发的电击棒画一个弧线,引导风鎧的目光看向后方,地上一块一块触目的红,羽裔的尸身,双方的鲜血,与了无气息的红布。风鎧带领的侍卫队死伤过半,而对方仍留有馀力,羽裔正在不远处重新集结,观望他们的动作决定要继续迎战还是直接杀进风雷市。 风鎧的胸膛用力起伏,一抹鲜红从红布透出,不甘不愿的下达指令:「面向他们,撤退!」剩馀的毛族整队往城门的方向前进,那时羽裔也有了动作,像要挡住去路那样横亙在他们与城门之间。 羽裔不擅长防守,挡在那边做什么?八荒浮现这个疑问。风鎧却立刻下令:「击破他们,回城,求主带领!」 「风雷齐鸣!」侍卫队与探索队同时吶喊,他们以近乎哀兵的气势衝破羽裔那堵薄薄的墙,八荒的注意力全放在羽裔被衝破的开口,不安的感觉紧紧揪住他的视线。 然后,意外就发生在那个瞬间。 「阿,原来队长在这。」女人的声音,一道黑影从分开的羽裔队伍中突然出现,从空中降落,一枪就把风鎧钉入沙地!风鎧周围的四个侍卫队见状,举起电击棒衝向黑影,黑影像随意举起手,侍卫队被一道光芒障壁弹开,四个羽裔衝上前瞬间杀死其中三个侍卫队。 最后一个是被八荒紧急拉走,原本瞄准他心脏的长枪只在大腿上画出一条长长的伤痕。「全部撤退,不管谁死了都不能回头!」他最后回头看一眼,杀死风鎧的是一个黑色的羽裔,一整片白色中唯一一点黑,从来没见过的女人。 「居然还有人脑袋是清醒的。」黑色羽裔看着八荒和其他毛族的背影。 「光之主,要立刻进攻吗?」一个领军者模样的羽裔走上前。 「不用,先重整队形,把能救活的同胞救起来,不能的…就减轻他们死前的痛苦,求主带领他们。至于那些毛族…」黑色羽裔说着感觉长枪微微摇动,原来是刚刚钉在地上的毛族还活着,看来没有准确的命中心脏。 「你是谁?」风鎧此时的声音像破洞那样虚弱,想拚着最后一丝力气用电击棒攻击对方的小腿,但却完全动不了。 黑色羽裔蹲下身,全身密密麻麻的黑色羽毛,额上五片细长的羽毛呈扇状整齐排列,冷酷的双眼看着他。「求主带领你。」 「什么?」风鎧不曾想过这句话会从羽裔口中说出来,突然胸口传来一阵痛楚,原本钉在身上的长枪再次举起,他看见黑红的血液从枪尖滴落。 无声之中,枪尖再次刺下,留给他无边无际的黑暗。 就在八荒带领残馀的侍卫队与探索队回到城内,正烦恼要怎么重整态势的时候,背阳左区风靴带领的侍卫队在靠近城门的地方防御鳞族,压力一点一点逼近,越来越强。相较羽裔,鳞族没办法对毛族造成致命性的伤害,然而毛族也很难阻止鳞族的脚步。 简直就像是拿着铁棒在敲击铁桶。风靴尽可能快速进攻製造空隙,此时已经气喘吁吁,其他侍卫队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从开战到现在已经过了多少分寸?他忍不住侧耳倾听,没有传令队的消息。 儘管万分不愿意,他还是期待菲亚能够在鳞族背后造成混乱,哪怕只有一下下也好。 这时候菲亚正绕出背阳左区,沿着风雷市的外缘靠近鳞族后方,他们手上拿着笔直或弯曲的钢筋,准备从鳞族的后方攻击。 「队长,怎么进攻?」一个探索队员问,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他们主动对鳞族发起攻击,如果是昆奇大概会说句「从正面背面怎么打都没差,重要的是引起混乱。」吧? 菲亚搔搔头,说:「我们跳起来打。」 「什么?」好几个队员同时回头,还以为队长在开玩笑。 「你们也看到侍卫队打得那么辛苦,以我们的战力就算用尽全力也打不掉一片鳞片,所以把他们钉在地上就对了。」菲亚故作镇定,其实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对石头般的鳞族造成影响。队员们面面相覷,确实没有其他的办法。 「所以打就对了,一边叫一边喊,只要鳞族动不了我们就算赢了,但最优先还是我们的生命,绝对不能死在这里。」菲亚越讲越觉得自己说的真是一回事,这时还没进入背阳左区的鳞族还有一半左右。 那群鳞族也看到他们了,分一小队过来迎击。 「绕过他们,目标是投石队,散开!」菲亚回头喊道,整个探索队立刻分散,以全无阵法的姿态躲过前来拦截的鳞族小队。很难想像全队不过十八个人而已,却造成他们无法想像的影响,鳞族顿时陷入进攻或防守侧面的混乱! 些微的乱象没有逃过风靴的耳朵,他等很久了。「全力攻击!将鳞族赶出风雷市!」城内仅剩的侍卫队加紧攻势,令人不敢相信的是鳞族真的后退了,侍卫队长在心里感谢主。 城外的鳞族注意到菲亚队的攻势是针对投石队,于是反过来让投石队面对他们发动攻击,然而这一次情况却不如预期,打定主意只是牵制的毛族探索队竭尽所能闪避,第一波所有石头都打在鳞族自己人身上。正当投石队准备好第二波攻势,甩手掷出石块时,菲亚覷准时机大喊一声:「跳!」 所有探索队员同时飞跃高空,朝投石队又更接近一大步,然而还是有两个队员跳的不够高,脚被石块砸到跌进鳞族里头,马上就被涌上的鳞族士兵压制住。 菲亚一口气闪过三个鳞族的攻击,一脚踩在其中一个鳞族背上一跃,这时距离已经够近了,她高高举起钢筋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其中一个鳞族投石队员猛力一砸,真的把对方的脚砸得陷入沙里,甚至打落了两块鳞片!鳞族的伤口迸出鲜血,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被敌人攻入正中央的鳞族陷入混乱,有些自作主张后退,反而让开一个空间给毛族发挥拳脚,毛族儘管根本伤不了对方,却成功牵制住投石队的步伐,菲亚甚至随手抓起投石队的石块就近攻击接近的鳞族。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往来攻击如入无人之境,千百隻手与石块飞向她都在千钧一发之瞬躲过。她矮身横移,一纵一跃,在间不容发的缝隙中穿梭。 正当她再次锁定一个投石队鳞族高高跃起,用力砸下之时,一片有形的黑暗突然挡在钢筋落下的地方,像打在一块软绵绵毫无着力点的东西上。她双脚使力一蹬也没能跳开,就这么跌落在地上! 菲亚还没爬起身就迅速挥舞手中的钢筋,不料没有任何鳞族来压制她,他们反而让开一个空间。那时她才发现全身肌rou都在痠痛,握住钢筋的手更是早就失去知觉。 那片挡住她的黑暗像一块布被收起来,一个全身白色的鳞族随即现形,是女人的声音。「你真能打。」 「我倒是觉得还打不够。」菲亚尽可能在脸上扯出笑容。 「不,打够了,现在你的队员全部都在我手上,我不想要你们的性命,只希望你们让开。」白色鳞族说完,鳞族队伍把探索队员一个一个押出来,运气还算不错,只有七个人失去意识,五个人手或脚骨折,其他人只是皮rou伤。 菲亚陷入悲伤的犹豫,不是为了这些陪她杀入敌阵的队员,而是为自己竟然不太认识他们而悲伤。长久以来人员安排几乎都交给昆奇规划,在这种时刻那一张一张脸竟是熟悉而又陌生,然而他们的安危仰赖她的决定。 「好,先让我回去,我得跟侍卫队谈谈。」菲亚说,随手把钢筋往前一丢掉到沙地里,反正也没力气再挥动了。 白色鳞族朝城门的方向伸手,鳞族旋即让开一条路,入侵城内的鳞族也退出城外。可以看到守在城门前方的风靴对突如其来的变化一脸讶异,嘴角还掛着好不容易把鳞族赶出城门的喜悦,转眼间全化作失望。 菲亚勉强维持平稳的步伐,走了三步忍不住回头问:「你到底是谁?」 「影之主,我的子民这么称呼我。」白色鳞族露出礼貌的微笑,如果不是像头盔那样满佈脸上的鳞片,那几乎是友好的表现。「求主带领你,走上正确的道路。」 这句话真耳熟,简直就跟风雷市的祷告词一样。菲亚转身,抬头挺胸的往风雷市走回去,接下来只能尽可能拖延时间。 风雷市没有类似对讲机的设备,但是背阳右区与背阳左区的两队毛族讨论的是同一件事情。 「我们往市中心撤退,立刻。」八荒对残馀的侍卫队与探索队说。 「应该先跟其他部队会合,再逐一击破他们。」菲亚向风靴建议。 市政大楼顶楼,徐皓钧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远眺两队毛族聚集讨论的模样就能知道战况不乐观,尤其八荒那边更是人数减少将近一半,损伤非常惨重。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地,这就是战争,不是电影特效或什么体验营,而是货真价实拿生命做赌注的战场,救了他并达成和解的那一边快输了。 两队毛族几乎同时,从风雷市的不同地方往他所在的位置跑来,在他的认知中,如果让敌人入侵到城内会更难防御,但要是让两个部队拚死守在城门好像也不对。左思右想之间,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你可以叫我风盔,市长说你跟我们一起行动比较好。」墨绿色的身影,是先前在存仓跟菲亚差点起衝突的那个侍卫队长。 徐皓钧回头眺望远处,右侧的城门一团白影缓缓进城,左侧的城门则是一团黑影缓缓进城,两支军队上头各有一片黑色与白色的云幻化箭头与交叉十字等等形状。他意识到鳞族和羽裔正在沟通,随着他们踏进风雷市,谨慎的经过每一个巷口,都会告知另一侧的友军。 通常打出交叉十字的都是羽裔,他们经过的背阳右区刚好是风雷市民聚集的地方,年轻力壮的毛族充当民兵防守在巷道内,不清楚虚实的羽裔时常得停下来确认前方是否安全,但又不敢轻易分散人力突入巷道。 「他们可能很快就会来这里。」风盔说完走向顶楼边缘远眺着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有生以来第一次,他预见风雷市被外族入侵陷落的画面。 「这是他们第一次打到城内吗?」徐皓钧问。 「对,也是他们第一次联手。」风盔说。 所以这是第一次打败仗,刚好是我看到的第一仗。徐皓钧心想,这时候他突然注意到八荒和菲亚两支队伍在风末大道中间,大约是第二座存仓的位置会合,列队,很快的散进背阳右区的巷道里。 「他们在做什么?」徐皓钧转头问。 「接下来才是我们平常防御演练的内容。」风盔微笑转而狰狞,颤抖的双手握拳彷彿恨不得下场参战。 背阳右区,白色军团,他们要针对羽裔优先击破!徐皓钧的心头再次燃起希望,不知不觉他把自己当成毛族的一份子,衷心期盼毛族打败外敌赢得胜利。 几分前,八荒、风靴与菲亚在风末大道上会合,到这里为止都还是防御演练的一环。自从上次静境发生异变,整座城连人带物全飘浮在空中,毛族深深体认到不能完全仰赖城市的优势,着手规划防御演练,目标在于用最快的速度组织武力与利用地形。 不过当初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进行实战,而且还是两族联手进攻。 「我认为应该优先攻击羽裔。」八荒先开口。 菲亚点头,身为突袭任务的领军者,此刻脸上难掩失落。「我也觉得鳞族留到之后再处理就好,至少他们不像羽翼那么嗜血。」 「那没什么好讨论的,所有人分成三队进驻背阳右区准备袭击羽裔。」风靴回过头无声的朝剩下的侍卫队比划,侍卫队们马上整齐分开队伍。他没问风鎧为什么没出现在这里,看到侍卫队的人数就很明显了。「菲亚,你继续负责突击吧,从巷道刺穿羽裔的中央部队。」 「好。」菲亚点头,风靴用手势向三支队伍说明各领队者,每一队都电击棒与钢筋混杂,没分寸更换兵器。 剩馀的侍卫队与探索队迅速走进巷道内,朝着羽裔的位置前进。每一栋建筑里头都能在曾经是门口窗户或墙壁缝隙的地方看到窥视的双眼,到这里还没有毛族不明就里拿着武器杀出来,很好,比异变发生当时进步很多。 如果进攻的队伍不幸失败遭到反击,就会退回巷道内,这时就轮到建筑物内持有武器的毛族平民做为最后一道防线了,当然走到那一步就意味着灭族的可能。 八荒抽出电击棒,拉长,示意一队加速往背阳左区的城门口前进,他们负责抄截羽裔的背后,这时他发现没有看到瞬;但这是战场,他只能祈求主让瞬好好的活下来。 风靴率领三队往背阳右区靠风末大道的一侧加紧脚步,准备做为防线挡在羽裔的前头。 「队长,我们真的要往前衝吗?」菲亚这队分散藏身在巷道里,其中一个探索队员问,她刚刚才从跟鳞族的交换条件中活下来,身上淡淡的粉色与脸上复杂的表情產生强烈对比。她空着手,武器流落在与鳞族作战的战场。 不管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还是初歷战阵的新兵,好不容易从俘虏的身份捡回一条命都难免沮丧。菲亚突然灵光一闪,难得想起她的名字。「睦名,你经歷过几次鳞族或羽裔的攻击?」 「我吗?大…大概四次吧。」睦名因为突然被点名而惊讶。 「我大概十次左右。」菲亚转头看向突袭的正前方,他们特意选了能通往八个巷道的分歧点,从这里可以有效的让队伍能同时发挥最大战力。「每一次每一次,我都觉得赶走他们就不会有下次,但他们还是会再回来,夺去一部分毛族的生命,你有亲人死在他们手上吗?」 「没有,我爸妈都在后面躲着。」睦名指着后方藏身屋内的毛族们。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失败,就轮到他们面对羽裔了,对吗?」 睦名的双眼突然大大睁开,这是好现象,至少比刚刚好多了。「我不希望发生那种事。」 「错了,是『我们』。」菲亚伸手搭在她肩上,回头扫视其他听到这段对话的侍卫队与探索队员。「我们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我相信只要打下去,就一定会有打赢的一天,你相信吗?」 睦名沉默的盯着队长,说:「我相信。」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残破的建筑阴影下燃起细微的光芒。 就在这时,稍早菲亚派去帮忙收集钢筋的探索队员回来了,逐一发送给手中没有武器的毛族,她再次熟悉金属的粗糙感,想着过去的人们把这种东西埋在墙里不知道做什么用。 「把武器准备好,不管是钢筋还是电击,那群白色的人就是敌人,过去残害我们的羽裔必将付出代价。」菲亚低声说,避免声音暴露他们的行跡,他们还需要等待攻击的记号,那时将会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沉静的时间并没有太久,菲亚队的右前方隔着层层建筑物很快响起风靴的声音。「进──攻!」 左前方发出杂乱声音的是羽裔,八荒大概已经出击了,菲亚举起手中暗褐色的钢筋大喊:「求主带领!」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时整个背阳左区彷彿活了过来,就像来自过去已然逝去的生命都齐声吶喊着:「风雷齐鸣!」 菲亚沿着巷道往前衝,身后的毛族们有默契的分散开来,像五顏六色的水流匯入预定的渠道,目标是壮大突袭的声势,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那时八荒与菲亚还没想过毛族可能在自己的城市中战败,以及那之后超乎常理的发展。 刚踏进风雷市的背阳右区,比城外黯淡的亮度让羽裔陷入短暂的不安,惶惑的看着他们称为光之主的羽裔首领,从她的脸上找到近乎冷酷的沉着,继续踏进未知的土地。 光之主看着两侧稀稀落落或斜或损的水泥房舍,心头感叹着踏进这座城市所耗费的时间、生命与无法计量的耐心。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到接近文明的地方,然而他们,她一手创造的羽裔,却与这些熟悉的事物如此不搭,相较之下毛族还比较像过去的人类。 她贪婪的呼吸着,好像能嗅闻到回忆里家乡的气息,在头顶的天空中用白色的物质比划出箭头的形状,告诉另一侧的临时盟友他们的状况。 除了羽翼摩擦的声音以外,风雷市里安静的可怕,他们没办法看到或听到撤回城内的毛族动向,但可以感觉到敌人正在酝酿下一次的攻击。他们警戒的举起手中的木枪防备着周围,左右两侧散乱排列遮蔽视线的阴影巷道似乎散发着某种恶意。 「光之主,我认为这里是毛族建造的阵地。」光之主身旁的羽裔说,她叫玉璇,额上有四片高过头顶的羽毛扇状展开。额上的记号是光之主设计的位阶制度,羽裔刚出生依照专长与功绩分成四类人,最高的一类是领军者,也是能够直接跟光之主对话的阶层。 「你说这是阵地?」光之主反问,沉静的表情从嘴角崩垮开来,所有在场的羽裔可能一辈子都没听到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低低的像被压抑的哀号。 过几寸,羽裔们才意识到那是笑声,她笑得很久,很压抑,天空中的白色物质也随之变为十字交叉的暂停行进图示。刚刚发言的位阶四领军者和其他相同层级的羽裔们面面相覷,只能别开脸防备四周,希望这个声音不要成为敌人攻击的目标。 直到那阵呜呜呜的笑声终于停歇,光之主擦擦眼角的泪水,看着自己手背上密密麻麻短小的黑色羽毛,抬起头说:「这座城市本来就长这样,变成这样也真够惨的。」 所有羽裔的脸上都闪过困惑,但很快就消失无踪,在他们的社会里,光之主说的话等同神諭,从来没有人怀疑她的决断。 「但确实毛族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随时准备迎战。」光之主手腕一转,上头的交叉十字再次变成箭头,羽裔再次前进。因为狭长的地形加上他们的武器是长枪,队型自然而然的拉长,就算是少有作战经验的羽裔也隐约察觉到这里不利于他们作战。 「光之主,请停下,前面有人。」走在光之主前面的男性羽裔领军者孟琮举起手里的长枪,他在城外作战跟八荒互相牵制,生性谨慎。 挡在他们前方的是一个瘦高的深灰色毛族,他身后还有一群毛族,手上拿着褐灰色的金属钢筋,显然是从废弃的建筑中拆解下来的。孟琮看着风靴,两人互相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熟悉与无奈,这不知道是他们第几次交锋,只要在战场上活得够久,最后难免跟敌人產生这种情感。 就这样?光之主微觉失望。「你带队突破他们,其他队攻进左右两侧,毛族可能会从侧边攻击。」 那名领军者带领自己的分队往前,长枪往前举,其他领军者则是守护在光之主的左右两侧,空中的白色图示变成刀剑交叉代表受到攻击,孟琮迅速判断街道的宽度把队伍分成三组。「一三组进巷道,二组全力往前攻击,没有敌人就包围他们!」 挡在他们面前的风靴同时举高手中的武器,大喊:「进──攻!」 与这声再次开战宣告相呼应的,是来自羽裔后方队伍的哀号与愤怒的嘶吼声,光之主和其他领军者愕然回头,另一队毛族已经跟后方的羽裔部队近距离交战!八荒的攻击时机抓的异常准确,悄然无声的袭击羽裔后方,一出手就击倒数十人。 这么多人?刚刚城外不是已经杀死不少毛族了吗?光之主心想。 「玉璇留在这里,子仁支援后方!」她马上朝两名领军者下达指令。过去与毛族的交战中他们都尽可能保持距离,毛族在近身rou搏上比羽裔还要有优势。 玉璇连忙调动部队填补子仁队在光之主身边的空缺,前方的孟琮也跟风靴互相猛烈撞击,长枪的距离优势让他们第一击就刺伤多数毛族,几滴红血滴落黄沙。但此地毕竟是毛族的家乡,还有气在的毛族们儘管被枪刺穿仍死命抓住往敌人靠近,奋力反击。 羽毛。血跡。身处双方队伍最前方,孟琮和风靴互相闪过对方的攻击,两人都维持着基本的冷静,各自的同胞们也识趣的让开空间。 「这次我会尽全力。」风靴微微弯身蓄积力量。 「好。」孟琮挺直身躯,双手持枪,前高后低,尖端直指前方。 两人同时加速疾衝,孟琮的微调长枪的方向,从下而上佯攻,风靴手上的钢筋横扫,长枪后端举高从上方刺下来被迅速格开,接着是毫不试探的密集铁木撞击,双方都卯足全力攻击。 然后,震动整个战场的战吼从羽裔的右侧不远处响起。「风雷齐鸣!」可能混和了上百或上千人的魄力,这才是毛族真正的攻势!孟琮很后来才注意到分去另一侧的羽裔没有按计画从巷道对风靴形成包围,但那时整场战争都已经尘埃落定。 一个分神,出力过重刺穿风靴身上的暗红布片,风靴看准时机连人带棒将他拉近身前,用力一劈。 啪啦一声,木枪应声折断,钢筋一个回旋沉重的打在孟琮胸口,痛楚让他眼前一白,反而清楚听到接近光之主的位置,侧边巷道里杂沓的脚步声,往那里去的羽裔应该是败退了。 光之主。 孟琮的右手握住半截段枪一抽,反手一刺,枪身传来的触感让他稍微放心,中了!风靴也受了伤。等到视线恢復,两步距离外的风靴刚恢復姿势,短枪刺中的是他的肩胛骨凹陷处,而孟琮的胸口则是随着每次呼吸而刺痛。 两人都有不能后退的理由,一咬牙,钢筋与断枪再次朝对方招呼。 菲亚带领队员们将羽裔分队全赶出去,衝出巷道迎面对上一整片白色的入侵者,以及唯一一个黑色的羽裔。她奋力欺近击倒对方,衝向光之主身边的羽裔领军者!每一根羽毛都带着悲伤的记忆,她咬紧牙猛力发动攻势。 那名领军者是玉璇,她马上下令一半的羽裔抵挡住毛族的攻势,然而这波突击队的攻击范围比她料想的广,光之主身边的羽裔马上陷入被包围的劣势。 更麻烦的是菲亚盯上她了,正在加速朝她进击! 「保护好光之主。」玉璇回头交代她的部属,提枪迎战。 菲亚斜斜挥出一棒,玉璇轻巧的向后一跃,长枪如电闪般再次刺来,初次交击菲亚反而被逼退两步。 两个毛族略过菲亚身边往她衝过去,玉璇握住手上的长枪,瞬间左右移动先后避过两支钢筋,用枪尾及枪尖分别击中两个毛族的胸口,被枪尖刺中的毛族后退三步后胸口才涌出血来。毛族们像潮水般涌上,距离光之主只剩下不到二十步。 菲亚瞥一眼玉璇身后。「看来你们的市长是那个全身黑的?」 「她是光之主。」玉璇回答,后退两步长枪横持。 「『主』是吗?看来你们的主是看得见的。」菲亚再次衝上去。 玉璇奋力格挡,两种武器近距离相接应该是钢筋比较有优势,但结果竟是菲亚的武器被弹开,她的手还维持着紧握钢筋的姿势! 跟鳞族交战过留下的疲劳开始產生效果。玉璇反射性的刺出三枪再次逼退菲亚后检视现况,前方的孟琮跟风靴还难分难解,后方的子仁正努力挽回被八荒偷袭的產生的混乱。玉璇连续挥出大范围攻击逼退附近的毛族,旋即往后面一跃到光之主的身旁。 「光之主,我认为应该先撤出…光之主?」玉璇喘着气说。 那时光之主的心思像完全不在这里,目光朝四周围远眺,几声毛族和羽裔的怒吼与悲鸣似乎完全与她无关,无法吸引她一丝丝的注意力。那个疏离的神情让玉璇感到恐惧,但长久以来的模式强迫她尽可能耐心的等下去,幸好一丝光芒渐渐回到那对瞳孔中。 「往上跳。」光之主轻声说。 「什么?」玉璇不小心脱口而出,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上方在哪?」 光之主露出冷酷的微笑,伸手在周围画一圈。「上方,你没看见吗?去告诉所有人准备好。」 「但要是那上面…」 「那上面是安全的。」 「是。」玉璇强压不安与想问出口的质疑,深呼吸。 这时一句话划破战场。「喂!你们讲悄悄话讲完了吧?」菲亚勉强捡回被弹开的钢筋,刚击败两个围上来的羽裔,淡黄色的身影周围一圈暂时没有羽裔敢靠近,玉璇看到她的手臂非常明显的颤抖。 驱动她这么拼命的到底是什么?守护吗?仇恨吗?或者两者兼有。 「传令下去,等我指示。」光之主一向不太解释命令,说完她又回復刚刚疏离的神情,这次是盯着前方,孟琮和风靴那里两族持续缠斗着。 玉璇只得尽可能找人帮忙传递指令,焦虑、怀疑、愤怒和各种负面情绪困扰着她,交代下去后才把目标转向菲亚。既然对方这么想打,那她也期待一场不需要思考的决斗。 光之主的目光穿过层层交错的人墙,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场战争背后绝对不能撤退的原因。她看到羽裔们像往常一样听话,儘管不了解指令仍然一个一个传下去,受伤休息的,被地形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同胞们拼命战斗的,全都因为这句话转头看向她,她就是他们的神。 一个、五个、十个…就快了,光之主回头,刚好看到一把木製长枪从极远处朝她飞掷而来!身边的羽裔见状连忙纵身一跃挡在她面前,用手中的枪意图击落那把枪,不料只能将它稍微打歪,噗的一声刺入那个羽裔的肩膀,几根染血的羽毛飘然落下。 光之主讶异于毛族竟然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这么混乱的战场中摸清楚她接下来扮演的角色,她带着嘉许的目光看向靠近城门口的那头,把那身白褐黑三色的身影烙印在脑海中。 那个人…在城门外见过,是另一队毛族的领军者。 「早知道当时应该杀你。」光之主回想毛族奋起突围的那时候,她瞄准的是身上披的暗红色布的侍卫队长,现在却觉得这个毛族更危险。 然而那些都不重要了,时机已经成熟,光之主双手举高,宏亮的声音响彻战场。 「我亲爱的子民,把手放在心上,把心打开。」 真正让毛族愕然停下攻势的不是这句陌生的话,而是跟他们交战中的羽裔竟然真的收枪站立,闭上眼,一隻手放在心上,那动作像极了毛族听取祝福时一隻手平举在胸前的动作,那一刻他们如此相似。 无数毛族的攻击打在面前的羽裔身上,包括菲亚,她手中的钢筋陷入玉璇的侧腹,但这名羽裔的领军者紧皱着眉像在做极为困难的祷告,而不是正在承受肌rou或内脏传来的痛楚。 战场转瞬间陷入安静,稍后他们将清楚记得这一瞬间。 刚刚浮在空中的白色图示不知何时转为立体圆球状,随着光之主高举的双手旋转颤动,在那不到一寸的时间里乍然绽放不亚于太阳的光芒!长久处于日夜塔稳定光芒的毛族瞬间被光芒刺瞎,整体陷入盲目,部分毛族甚至失去理智大幅度挥舞手上的电击棒或钢筋。 菲亚单手摀住刺痛的眼睛,在眼皮底下的黑暗中还能看到可怕的残影,紧接着用力向后一跃,想用后方建筑物的外墙护住后背,不料却跟两个毛族撞在一块,她几乎是凭直觉闪过他们惊慌失措的反击,一路退到靠墙才缓过气来。 好不容易眼睛恢復,看到的只有毛族五顏六色的身影,模糊的一团团诡异的色块。他们人呢?菲亚流着眼泪,尽可能瞇着眼扫是整个战场,没有,一个羽裔都没有,全体凭空消失。 「怎么可能?」菲亚喃喃说。 「队长?你知道发生什么事吗?刚刚好像有一阵强光…」右前方有一个粉色的身影说,是睦名。 因为这句话,菲亚刚好目睹一根木枪由上而下,尖端对准睦名的后颈。 白色身影,夺命攻击,羽裔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