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我们在一起》
「大师，这样做过法之后，那个小孩子是不是就不会再来纠缠我们家，家里的家运就会从此变好了啊？」 「依我看来，这件事情不是这样就可以解决的。」捻了一把长鬍子，大师一脸忧心忡忡。「唉，你们家这个孩子本就是个怪物，你们也是凡人，心太软，不但让这个孩子活下来，甚至还让他活到知事理，有记忆的年岁。」 「敢问大师，这样要怎么办啊？」这一脸慌张着急，求着大师帮忙的不是别人，正是将当年胆小鬼丢在鬼屋里的母亲。 距离胆小鬼的死已经二十年了。 当年，胆小鬼的母亲把胆小鬼带出家门之后，父亲就发现了，连忙出动了整个家族帮忙找人，但碍于失踪不到二十四小时不能报案，所以无法连络警消帮忙找人，而胆小鬼的母亲却在隔天大家几乎都要报警了的时候回到了家族，而胆小鬼，就这样不见了。 家人不是没有逼问，但那时母亲的精神状况已经不稳了，即使将胆小鬼做为失踪人口提报了，警方也没办法从胆小鬼的母亲口中问出任何资讯，一直到心疼母亲的父亲把她带去看精神科医生状况才稳定下来，但胆小鬼的母亲也从此忘记了胆小鬼。 那是心理因素造成的，医生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勉强她，只能等哪一天她心里的结解开，记忆才可能回来。 不过就算如此，也有可能永远回不来；即使记忆回来了，她也有可能因此崩溃、发疯或者再次回到当年那个状态。 而胆小鬼的父亲是个痴情的男子，就算妻子变成这个样子，也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却依然决定守着自己的妻子过这长长的一辈子。 原本事情就这样落幕了，但今年，胆小鬼的家族突然陆续出了许多事。 先是胆小鬼的父亲在开车上班的途中莫名其妙打滑发生了车祸，送医之后陷入昏迷，医生说再不清醒就可能变成植物人。 然后胆小鬼的祖母发现自己的身体长了奇怪的东西，去看了医生检查出来却是恶性肿瘤，也就是所谓的癌症，而且已经是末期。有鑑于胆小鬼的祖母年事已高，且病灶已经有转移跡象，医生不建议再化疗，胆小鬼的祖母身体可能撑不住，只建议开刀将肿瘤割掉。 再之后，胆小鬼的母亲在工作职场也遇到了瓶颈。本来已经定案的计画却突然被敌对公司抢先推出，谈好的投资案也被竞争对手抢走，而这些案子全都是由胆小鬼母亲的团队所负责的。 就在此时，胆小鬼的祖母遇到了「大师」。 「大师」是与胆小鬼祖母同房的病友推荐的，据说医生都说没救了，去找了大师之后对方说是她年轻时意外流掉的一个孩子想要她去阴间陪伴，之后替她做了法事，而病友的情况就逐渐好转，甚至可以出院回家调养。 于是祖母千方百计找来了大师，而依照大师的说法，就是因为当初胆小鬼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才会回来家族里闹得天翻地覆，而因为不清楚胆小鬼的死因，所以法事也要办得格外庄重、浩大。 这就是胆小鬼之前被做法的原因。 然而事实上，胆小鬼是一隻鬼没错，是对人世心怀眷恋没错，但胆小鬼没有怨气也没有恶意，就算是鬼也是一隻乾净的鬼，所以胆小鬼没有顏色，是半透明状的鬼，虽然因为有白化症，偶尔会呈现白色或者淡粉色，眼珠也因此总是呈现艳丽的红色，但却和怨鬼的红色、恶鬼的黑色不同，不是在顏色之上呈现形体，也不会在徘徊之处吸引怨气或恶意，更不会在行经过的地方留下红色的怨气或黑色的恶意痕跡。 但其实真正的恶鬼或怨鬼都有一定的法力，不会毫无办法的任人宰割，就算做法也不见得能轻易的伤害他们。 更别说人世间许多道士根本就是神棍了。 虽然搞错了对象，但其实胆小鬼家族找上的那位大师并不是神棍。 大师虽然是没有法力的平凡人，但确实是有两下子的。这位大师是某位知名已逝的道士之子嗣，虽然是个普通人，但潜心修道，也靠着家传的许多绝学成为了一代大师，但不知变通、食古不化，只会照着过去流传下来的方法找鬼、作法，因为有足够的修为与正气而能够成功，却因没有法力无法和鬼沟通，一味的认定凡鬼皆恶、恶鬼必诛，也并不知晓鬼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 这次大师依照胆小鬼家族的描述，知道家里曾经有一个生了病的小孩子，虽然胆小鬼的母亲并不记得，可是当初这件事情在村庄里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胆小鬼的存在，以及胆小鬼母亲当时的状况，事后也没有刻意隐瞒过她，但因为当事人并不记得，所以没有人知道胆小鬼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大师依照胆小鬼家里的叙述，用术法找到了胆小鬼，知道胆小鬼如今已死，并化身为鬼在人世间徘徊，就认定胆小鬼是造成这一家人诸事不顺的原因，决定做法除去胆小鬼。 但因为不知道胆小鬼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胆小鬼死后有什么样的际遇与发展，所以在作法上比较麻烦。 但是最近大师觉得法事有点不对劲。 之前有利用术法追踪到胆小鬼的踪跡，也利用胆小鬼幼时的衣物成功的在胆小鬼身上施加法术，然而自从第一次做法结束，之后的法事却都有种空虚感，感觉没有抓到对象，术法像是打在了空气里，没有着落也没有承受的对象。 大师再细问了胆小鬼的家人，发现胆小鬼出生时就不是一般的孩子，出事的时候四岁，已经是懂点事的年纪了，也已经脱离三岁前的记忆朦胧期，有了清晰的记忆也对父母家人產生了深厚的感情。 这让大师觉得苦恼而棘手。 「大师，这样该怎么办？」母亲急得团团转。「我们家里只有三个人，如今我婆婆得了癌症，医疗花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老公现在也躺在医院里还没清醒，家里只靠我一个人是没有办法负担两个人的医疗费的，何况我现在工作也快要不保，内贼还没揪出来，主管似乎认为是我为了家里的经济开销而做出贩卖商业机密的事情，要是我丢了工作，我们家就完蛋了！大师！请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你们这个孩子，应该是个厉鬼，有可能已经成魔，不然我的法术是不会没有效果的。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会让这隻厉鬼不得好死！」 胆小鬼觉得自己最近有点不太对。 虽然经过上次的事件之后，他的身体确实是康復了，甚至因为寂寞还主动诱惑了爱哭鬼，自己也深信有了观音菩萨的玉露加持，是什么事情都不会出的。 但还是不太对。 虽然没有像上次那样，一下子就生了一场大病，但是总觉得自己有点没精神、容易疲倦。却又还不到需要休息的程度，普通得如同每天的心情好、心情不好一样普遍而轻微。 再加上没有确定之前，他不想再让爱哭鬼担心。 爱哭鬼上次为了自己憔悴的样子，再也不想见到第二次了。 「亲爱的，你还好吗？」爱哭鬼从胆小鬼身后出现，手臂勾住胆小鬼的腰，脸在胆小鬼颈后磨蹭。 「很好啊。」轻笑，往后靠在爱哭鬼身上。这隻爱哭鬼啊，最喜欢撒娇了。 「亲爱的，你不好。告诉我吧。」难得沉重的语气让胆小鬼也吓了一跳。「我知道你怕我担心，不过不告诉我我只会更担心。你说过的，不管什么事情都要和我一起承担，和我一起度过这漫漫无尽的做鬼生涯。」 「……」爱哭鬼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居然拿自己的话堵自己。「对不起，是我错了。」 「我觉得自己最近有点没精神，也感觉容易累，虽然不是什么大症状，不过我觉得有点奇怪。」诚实的说了出口，才觉得一个人惶惶不安的感觉非常难受，两个人一起，明明事情还没解决，但却莫名的安心。 「虽然你有过观音菩萨的玉露加持过，不过我们对玉露的效果毫无所知，可能是失效了，也可能是之前做法的道士用了更厉害的招数也说不定。」偷亲了胆小鬼的后颈一口。「没关係，明天开始我们出门去问问看、找找看，也请离居房客他们去打听看看，应该会有一点收穫的。」 「那，今天要不要陪我？」手开始轻抚胆小鬼的身体。 「谁要陪你！」才想说这隻爱哭鬼怎么这么贴心，果然还是一隻大色鬼！ 「……我怕你又出事。」语气里带了哭腔，万分委屈。「今天晚上我们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精神啊。」 爱哭鬼一这样说，胆小鬼就又不由自主的心软。「我陪你。」 「真的？」 「真的！」 「那我们来吧。」摸上胆小鬼的身体，双唇则专攻胆小鬼的后颈，让胆小鬼整个人都丧失力气，腰软在爱哭鬼的怀里。 「你说话不算话！」恶意的，用力捏起爱哭鬼的腰，转了整整一圈。 「痛痛痛痛……」先是惨叫，「我哪有，明明是你说要陪我的！」后是红了眼眶。 但手下没停，甚至沿着胆小鬼的肚腹往上攀爬到rutou，轻轻玩弄那两个粉色的突起。 「我说的是陪你睡觉！」眼镜被爱哭鬼摘下，明明没有近视，眼前景象依然清晰，却让胆小鬼有种模糊的晕眩感。 「我做的也是陪你睡觉啊！」无辜。 胆小鬼难得被爱哭鬼气结。 难得的，爱哭鬼和胆小鬼出门了。 虽然实际目的是寻找胆小鬼身体不舒服的缘由，但显然这对夫夫根本打算把这次当成二度蜜月。 至于第一度密月？那当然是刚在一起的时候就度过了啊——爱哭鬼如此表示。 根据邻居小气鬼打听回来的情报，贪吃鬼之前在普渡的时候有晃到比较远的地方，在那附近有看到人家请了道士，因为不像是普渡所以多看了两眼，也因为不像是普渡所以没有特别注意那道士在做什么，就跑去别的地方吃普渡了。 贪吃鬼说是在一个散发麵包香气的地方，附近地标是一个喷水池圆环。 然而胆小鬼恶化的情况比预期的还要快。 也许是因为离做法的地点越来越近的关係，胆小鬼的状况越来越糟糕，不只疲倦、嗜睡，也开始有头晕、头痛的状况出现，到了后期甚至再次出现了幻听、幻觉，时常陷入小时候的回忆，听到母亲在叫唤他……人类时的乳名。 刚出生的他就已经是个不正常的孩子，大人讨论他的状况时，就只会叫他「那孩子」，虽然户籍上有正式取名，可是他的外表总是比他的名字更容易让人记起。 只有mama，那个时候只有mama会以乳名呼唤他，学会说话的时候是mama带着他念自己的名字、学会走路的时候也是mama在前面呼喊他、要他前进。 然而也是同一个人，就这样把他丢掉了。 爱哭鬼从胆小鬼的症状出现开始，就遏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但是两隻鬼儘管哭到泪眼模糊、幻听幻觉到无法前进，也还是努力撑着寻找问题的来源。 一直到见到了那间麵包店。 熟悉的景物在这二十年间大大改变，胆小鬼童年记忆里的道路、建筑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但胆小鬼却深深记得这尖麵包店。 小时候总是看到拉下的铁门与无光的招牌，但记忆里的麵包香却是二十年如一，儘管他因为只能关在家里、只在夜晚出门而从没看过麵包店开门的时候。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麵包店白天人潮汹涌的样子，但却是在变成了鬼之后。 「亲爱的，你还好吗？」爱哭鬼掛着两行泪，关心情人的异常反应。 「你知道吗？」胆小鬼的眼神依然定格在远方。「我从来没有因为我mama把我丢掉而恨她，因为我知道，她爱我。」晕眩袭上胆小鬼，软倒在后方及时接住的爱哭鬼怀里。「但我现在却不那么确定了。」 「亲爱的！」及时接住怀里的恋人，爱哭鬼的泪掉得更兇。 「大师，明天还要继续作法事吗？」 「当然，不做满七七四十九天这鬼就不会……」大师才走出胆小鬼家门，就发现手上拿来做法事的胎毛笔有了反应。 这代表那隻鬼终于找上门来了。 「大师？」 「把法事用的东西全部摆出来！鬼找上门了！这次一定要把它消灭，绝对不会让它再继续害人！」大师的语气斩钉截铁，胆小鬼的母亲和大师的小弟子也连忙用最快的速度把刚收好的法事道具全部再摆出来。 「亲爱的，你还好吗？」爱哭鬼的眼泪不止。「我知道你一点都不好，可是我来不及等到你变好了。对不起，你可以等等我吗？等我解决完眼前这个道士，我就带你回家！」 「大胆恶鬼！竟敢上门做恶！老道这就收拾你！」大师气势十足，拿起法器虎虎生风，口中不断念着许多口诀，试图除去眼前的恶鬼。 法器越是舞动，眼前的鬼就越清晰，爱哭鬼背着胆小鬼的样子也呈现在大师以及胆小鬼的母亲眼前。 而胆小鬼的型态也随着口诀不断缩小，从成年青年的形象渐渐改变，回到青少年、少年、儿童，最后回到四岁幼童的样子。回到戴着小小墨镜，白色头发修剪得短而整齐，皮肤白到微微透出血管的淡粉红色，手脚脖子甚至下巴都还有点微微的婴儿肥，四岁的、可爱的胆小鬼。然后胆小鬼醒了过来，以四岁的姿态。 爱哭鬼把胆小鬼从背上放下，改用抱的。胆小鬼小小的手推开墨镜，揉着眼，看着眼前妆容精緻却不掩憔悴的中年女子。对方身材丰腴，已不復当年的清瘦，眼角与额头上的皱纹显示她也没有躲过岁月的摧残，但熟悉的感觉如同麵包店的麵包香，过了二十年依旧没有改变。 「mama……」这是胆小鬼看清眼前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恶鬼！放下你在尘世的留恋，快快悔悟投胎，莫要再跟着你的同伴堕入魔道了！」 「他不是恶鬼，他只是一隻胆小鬼。」爱哭鬼擦乾眼泪，看着小小的胆小鬼，笑得温暖。「我才是。我才是那隻恶鬼。」话还没说完，爱哭鬼的身上就冒出许多浓厚的蓝色气息，宛若触手般伸展、延长，最后环绕在所有人的身上。 「你们就是恶鬼同党，还有什么好说的？老道今天一定要消灭你们，让你们没办法再为恶人间！」 「亲爱的，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蓝色的气息缠绕在大师和胆小鬼母亲的身上，绑缚着两人，甚至伸到了大师的手与脖子上，让大师再也无力握紧手中的法器，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胆小鬼的母亲则受到更糟糕的待遇。触手从她的耳朵、嘴巴、眼睛、鼻孔等等任何地方入侵她的身体，让她的意识逐渐迷离。看着眼前的胆小鬼，可爱的、软嫩的、对母亲有诸多依赖的胆小鬼，她彷彿回到了过去，看着自己的儿子在眼前用软濡的声音叫mama。 被遗忘的记忆如同潮水，一阵一阵涌上心头。自己的儿子，出生的时候就被宣判一辈子没有办法过着正常的生活，没有办法了解世上最温暖的就是阳光，婆婆更是为了孩子不断的找自己麻烦，丈夫也为此散尽家财，寻觅名医想治好自己的儿子。 儘管自己也心疼儿子，但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她就知道，她是母亲，那是她的儿子。 她人生最重要的宝贝。 不管这个孩子是什么样子，也不管养育这孩子会有多辛苦，甚至不在乎这孩子未来该怎么办、会变成什么样子，这孩子是她的儿子，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在孩子尚未诞生前，她就已经倾尽所有去爱这个孩子。 但也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忘记这个孩子。 那时候，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无力。每一天都要面对婆婆的责骂、医生千篇一律的回应，丈夫安慰的话语都变成了一根一根尖锐的针，刺在自己的心上。明明自己是那么爱孩子，从来也没有嫌弃过他，可是好像她是错的，是她的宠爱让孩子变成这个样子，孩子其实可以回到正常，是因为自己选择了没关係，所以才让孩子变成这样。 就像是，溺爱孩子到放纵的母亲一样。 那么，如果她也希望孩子变得正常呢？是不是孩子就能过着一般人的生活，不用这样受尽折磨？ 永无止尽的回圈好像在这里找到了出路，应该承受这一切后果的不是孩子，而是母亲。只要这个母亲够努力，要求自己的孩子好起来，那么孩子就会好起来了。 「mama——」儿子的声音在耳边轻轻的呼唤着自己，就像是当年一样，让她也不自觉的如同当年那样回应：「小小——」 那是儿子的小名，是自从她下定决心不要再对自己说没关係得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呼唤过的，儿子的乳名。 「mama，你会回来吗？」胆小鬼喃喃自语着。那本来是他在人世间唯一的嚮往与依恋。 『mama爱小小，会回来的。小小等一下mama喔。』 那是mama离去之前说的话。他虽然还小，什么都不懂，可是却知道自己最亲爱的mama很奇怪，本来不管他做什么都会很高兴很开心，总是在前方温柔的引导着、等待着他的mama，突然间就再也不叫他小小了。 那本来是他跟mama一起想的，他的名字。 mama不叫他小小之后，变得很奇怪。不但不笑，每次看到她的时候脸上都是很兇的表情，以前会温柔的说只要他乖乖吃药打针就给他一个抱抱，说故事陪他睡觉，可是现在只会跟他说吃药两个字，打针的时候他害怕到哭出来也不会在旁边帮他擦眼泪了，也不再说他好乖了，只是抓着他的手脚让他不能动、让医生打针。 mama不是他的mama了，变成一具机器人，不会跟他说话只会叫他做这个做那个，脸上只有一种表情的机器人。 可是那一天，mama开车载他出去的的时候表情好温柔，就像是以前那个mama一样，会跟他说话、会摸他的头，是他的mama。 mama走的时候他很害怕，比被医生打针还要害怕。 可是mama叫他小小。 mama说，爱小小。 mama说，会回来。 mama说，小小等一下。 mama叫他，小小。 mama是他的mama，不是奇怪的机器人，所以他不怕。mama不会骗他，小小乖乖等一下mama，mama会回来。 这一等，他就等了二十年。 小小从生等到死、从人等到鬼、从四岁幼童等到变成青年、从「小小」等到变成「胆小鬼」。 然而他还是没有等到mama。 mama已经忘记他了。 忘记自己有一个害怕阳光的孩子、忘记自己在哪里等她、忘记和自己一起取的名字。但是，「mama，我终于等到你了。」四岁的胆小鬼这样说着。 mama的身体被蓝色的气息包围着，连皮肤都泛着隐隐的青白色，口鼻之内都被蓝色的气息入侵，眼珠也变成蓝色的了，但是mama还在说话，说：「小小，mama爱你。对不起。」 是自己的错。 没有办法好好保护小小，因为自己的软弱，承受不了压力，所以把责任全都丢给小小，假装都是小小的错，自己只要指责小小就不会备受煎熬。 明明连自己这样一个成熟女性都没有办法承受的压力，四岁的孩子要怎么承担？但自己却强加这些痛苦的记忆在小小身上！然而即使是这样的自己，即使是连自己都已经看不起的自己，小小却还是这样爱着。 当初自己怎么会以为，要救小小的方法只有让小小离开人世？ 明明自己就是个经济独立的女人，就算离开丈夫离开婆婆自己也可以活得好好的，也有能力扶养小小长大，可是自己却选择让小小离开人世间。 那个时候的自己，以为只要自己也一心想着让小小康復，小小就会好起来。小小一定觉得mama变坏了吧？可是自己却没有因为这样变得轻松，反而更加痛苦，也许是因为自己潜意识也知道自己只是在逃避吧？ 所以自己才会以为，只要小小死去，重新投胎就会变成更好的人，不会再有疾病，也不会再遇到这样的家庭。 至于杀死小小的罪，就让她一个人承担。没了小小，即使活着也像是活在人间炼狱，死后，自己一定会受到很严重的刑罚吧？但没关係，小小这么无辜可怜，一定会转生到更好的人家，这样就够了。 但不如预期的是，自己居然就像以前一样，抵抗不了内心的压力，这一次，把小小给忘了。 小小，对不起，原谅mama好吗？ 小小，你好聪明，居然找到mama了。mama都找不到你呢。 来吧小小，mama带你回家。 心里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发不出声音。 蓝色的触手，是小小的恨吗？朦胧的想着。是也没有关係，自己死在小小手中再公平不过了。 即使爱哭鬼已经藉由蓝色的气息读出胆小鬼母亲的思绪，怒火却不降反升。 她不知道，即使已经经过二十年，胆小鬼还是会在半夜囈语，说着好黑、好害怕，大叫mama。 这个女人不但在这二十年来都忘了胆小鬼，现在甚至还请道士来要胆小鬼的命！ 「mama。」胆小鬼伸出手，抱住mama的小腿。 手勉强伸直，碰触到胆小鬼的头，轻轻的抚摸。「小小。」 胆小鬼的灵魂渐渐变淡，彷彿要消失一样，脸上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不，千万不能满足恶鬼的要求！他会藉由这个动作吞噬你的！」大师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气管被束缚让他几乎都要呼吸不到空气了，但他还是秉持着正义感向着案主呼喊，试图救人。 「我说过了，他不是恶鬼，我才是。」爱哭鬼没有哭，淡淡的说。 「你们根本就是同党！谁是恶鬼根本没有差别！」 「不，你错了。」眼角看见从刚才开始就缩在离自己最远的角落的那个小徒弟，即使就算亲眼见到胆小鬼的变化过程，却丝毫不害怕他，反而完全不敢接近爱哭鬼。 「你看你徒弟，他比你还懂什么是鬼。」爱哭鬼用蓝色的丝线将大师的头转向小徒弟。「他不敢接近我，是因为我是蓝色的，你们身上缠绕的束缚也是蓝色的。但你看胆小鬼，」将大师的头转向胆小鬼。「他是白的，甚至还在慢慢透明。」 「顏色又代表什么？」大师开始有点紧张。难道自家留传下来的术法是错的？ 「喂，」用蓝色的丝线轻触了那个少年。「你告诉你师父吧，这些顏色散发出什么？」 「红色的鬼，不管看到谁都会都露出恶狠狠的样子瞪人；」少年警戒的盯着刚才爱哭鬼拿来搔弄他的触手，确定没有再靠近的意图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黑色的鬼，会不怀好意的盯着人看；白色的鬼，什么事都不会做，对人完全没有兴趣，有的甚至还会避开人群；至于蓝色的鬼，是死之后才修练的鬼。」 「红色的是怨鬼、黑色的是恶鬼、白色的是一般对人世心存眷恋的却没有怨气与恶意的鬼，而蓝色的像我，是为了目标而在死后修练的鬼。」爱哭鬼好心解说。「怨鬼的危害对象通常是特定的人或特定的族群，恶鬼则没有特定的对象，而我只要达成我的心愿，就会失去灵魂，连鬼都当不成。」转向爱哭鬼的眼神充满爱恋。「他则是白色的，只要满足眷恋就会消失的普通鬼民，然而你却用法术折磨他。」 爱哭鬼身上的蓝色似乎变得更深浓了。「你知道吗，那个女人罪该万死，但胆小鬼爱她，就算那个女人只要叫他一声小小他就会转生永远离开我……」 「那就让他投胎吧。」大师还愣在当地，说话的是小徒弟。「只有眷恋被满足鬼才能够变得更好，一直当一隻不满足的鬼有什么好处呢？还不如让他投胎吧。」 「我当然知道。」蓝色的气息渐渐收回，大师还在原地喘着气，无法言语，爱哭鬼变回原本的无色，淡淡的抬起头像小徒弟笑着。「所以我放过你师父跟那个女人。」 抱起渐渐透明的胆小鬼，爱哭鬼默默离开。「你以后如果学成出师，记得不要跟你师父一样冤枉好鬼。」 「亲爱的，我们回家了。」 运用蓝色气息的力量，爱哭鬼身上的蓝是灵魂交易的证据，也是契约带来的力量。 只一瞬间，他们就回到了鬼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