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漫长寒假过得千篇一律,除了过年那几天苏冷老老实实在家应付了几顿两边长辈,其余时间都跟着陈弥乔劲他们疯玩,几人一时兴起同时去烫了卷发,得意得不行,拍了无数张照片。 可一晚过后,全都后悔死了。 小群里各种吐槽卷发睡一晚就不能要了,乔劲是男生还好,直接剃了板寸他更满意,就是大冬天的有点冻脑袋,从此离了帽子不能活。陈弥和苏冷一头长发养了一两年,都舍不得剪,而且一时脑热过后,两人还要担心开学如何应对学校变态的管理制度。 “我就说我这是自然卷。” 陈弥被苏冷过于坦然的态度逗得岔气,“我要什么时候能和你脸皮一样厚就好了,说谎脸不红心不跳的。” 苏冷不以为意,除了要精心打理这一点比较麻烦,她对她新发型挺满意的。陈弥懒鬼一个,其实胆子也小,开学前自己跑去理发店拉直,乔劲笑话她不如直接剪短算了,省得折腾还伤发质。 可他们几个能凑到一起,就是因为倔驴脾气,谁说话都听不进去,被家庭惯养出来的底气,习惯了我行我素。 * 苏南添半夜回到家看苏冷没睡,敲门进来问她明天需不需要再去趟超市,置办开学物件。 苏冷想了一会儿,说好的。苏南添松了口气,临走前看了眼她搭在肩头柔顺黑亮的卷发。 苏冷原本以为他会和尤眉兰一样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烫头发会显老气,最重要的是违反校规。 苏南添宠溺一笑,“好看,我们蕉蕉什么发型都好看。” 苏冷歪了歪头,戏谑一句:“剃光也好看?” “你可以试试,毕竟小时候你也成天嚷嚷着要剃光头。”苏南添爬满细纹的眼睛藏不住笑。 说的是很久远的事了,那会儿苏冷还没上幼儿园,后来通过苏南添拍的录像才看到的过去。 苏冷小时候总是短发,想当男孩子,每次去理发店都不像别的孩童那般抗拒,很配合说自己要剃光头。 苏冷有点羞,气呼呼躺下说自己要睡了。苏南添笑出声,和她说了声“晚安”,帮她把灯关掉。 那时候苏冷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像苏南添对她这么好。 睡不着,苏冷点开微信漫无边际浏览很多消息。 一条都不想回。 最底下那栏突然跳出来个红点,她有些疑惑,寻思自己这两天也没发动态啊。 不过又习以为常。 她朋友圈鲜少更新,所以不管是想偷窥她生活找机会骂她的,还是有心追她想对症下药的,都没有机会。但只要她一更新,点赞和评论有时候会持续一周。 四天前,苏冷发了一组和陈弥乔劲烫发后拍的照片,太多她压根没有印象的头像跳出来。 她点进去,视野突然朦胧,头藏在被子里要透不过气。 季见予集训结束了吗? 孤零零的一个红心,是他的。 苏冷神游退到朋友圈界面,惊奇发现向来不更新朋友圈的他五分钟前也发布了一条动态。 一张照片,配文一片雪花。 照片里是半锅串串,锅气腾腾,一杯茶摆在窗边,对焦的似乎是外面澄澈夜色。角落还有一只手,但明显是男人的。 苏冷一时觉得这个视角的场景有点熟悉,但思绪停滞,怎么都继续不下去。 那杯被她扔掉的茉莉初雪,斗转星移,天方夜谭出现在他照片里。 苏冷突然掀开被子,用力喘了几口气,手脚发凉着出黏糊糊的汗。脑海里,闪过很多已经模糊的记忆。 童年至今,唯独缺失了她真正开始恋爱、叛逆的初中三年。 一条消息弹出来,迟疑间手已经滑到屏幕了。 “明天见。” 贾超是她这个寒假去上岸玩的时候认识的高二学长,两人加了微信,一起出去看过几次电影,她烫头发后的那条朋友圈,对方踩点成为第一个赞评的人。 男人的心思再简单不过,但他不挑明,苏冷也懒得问他要什么答案。 她和男生玩,一直都是对方急于确认关系,只要不是太讨厌的,来者不拒。可通常分手,也是对方提,理由和杨易杰一样,觉得她不像女朋友。 苏冷太漂亮,个性鲜明,成绩优异,从小良好的教育和优渥家境让她有足够独立、难以瓦解的思维,方方面面,一般男生根本不是她对手。 男生最不能忍受被女孩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初恋孔家皓也是如此,分手那天,他很释怀地给苏冷送上祝福: 苏冷,祝你早日找到一个真心爱的男孩。 * 贾超说他就喜欢黑长卷发的女孩,开学之后,苏冷选择隐藏一头叛逆卷发,扎成丸子,整个人清爽松弛,看上去是另一种风格,少了很多锐气。 通常来说,苏冷也喜欢在长时间隐匿再度回归大众视野时另换一种风格,不过不是为了谁。 她喜欢新鲜感。 可有人认为她是故意,她害怕校领导发现她烫发。 所以开学第二天某个下雨的大课间,陈冰一脸郁色带着覃立容往教室来,来者不善的气场。 再面对覃立容,苏冷心境完全不同——比上次被她抓到口袋里有烟和打火机更从容无畏。 也是快放寒假那会儿,苏冷路过停车场,偶然碰到杨易晴从覃立容车上下来,听到她恭恭敬敬说了声“谢谢二婶”。 原来教导主任是杨易杰姐弟的婶婶。 苏冷再回忆起开学那时杨易杰义无反顾跳出来替她认领烟和打火机,只觉得嘲讽。 杨易杰是确定有人兜底,才敢赴汤蹈火。换做是任何一个别的领导,他恐怕都不会如此坚决要和她共进退吧。 不过答案是什么,不重要。 苏冷被叫到走廊,覃立容嘴皮子都懒得动,丢给陈冰一个眼神,再冲她扬扬下巴,示意她把丸子头拆下来。 越来越多人觉都不补了,跑出来围观主任抓问题学生。 苏冷照做了,强忍那股羞辱感,只等着头发拆下来的那刻捏着嗓子来一句充满茶味的: 老师,扎丸子头之后头发本来就是卷的啊,是不是你头发太短从来没扎过啊。 可她没来得及装,就又有一个女生被班主任从十八班领出来。 对方显然没睡醒,懒懒散散站到苏冷身边,瞥了眼苏冷刚拆完有点乱的马尾,自己动手,态度诚恳。 “谁允许你们烫发,知不知道这是违规的,你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心思应该都放在高考上!” 十八班班主任和陈冰使了个眼色,陈冰立刻清了清嗓子厉声说:“就是!李老师说得对,苏冷,别以为这次考试你拿了年级第十五名就可以为所欲为。” “沃寒露,你也是,物理拿了年级第一了不起啊,也就是十七班季见予集训去了没参加期末考……” 覃立容也不是聋了瞎了,知道两个班主任都有私心保住班里的种子选手,都是共事多年的同事,其实如果只烫不染,不太过分,领导班子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可这次是有人打小报告到教务处,覃立容才亲自来抓人的。 面上总要给举报人一个说法。 “行了,限你们这周末回家,拉直也好,无论用什么方法,把头发修复原样,还有,交一份检讨让家长班主任签字送到教务处。” 沃寒露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笑声硬生生被班主任一个眼神给逼得咽回去了。 看热闹的人陆续散后,她突然问苏冷:“你打算怎么办?” “拉直?”苏冷笑笑,“可能到时候还会有人举报拉直也是违反校纪校规的。” 沃寒露眼睛一亮,“我刚就想笑这个呢。”沃寒露看了眼苏冷,她正低头重新扎丸子,近距离看,的确比网上传出来的那些偷拍还要惊艳。 “你知道,那姓覃的是杨易杰亲戚吗?” 苏冷微微诧异,转头看了眼沃寒露,对她的印象,不过是刚开学那会儿杨易杰不仅不服季见予,也绝不能忍受班里物理第一是个女生。 当时两人吵架,苏冷还会嘲讽他,沃寒露都比不过,他就别天方夜谭想顶替季见予去参加物理竞赛了。 “所以呢?”苏冷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沃寒露表情似乎有些遗憾,“我还以为,那老巫婆会刻意刁难你。” 苏冷好笑,很自然开了个玩笑,“不是还有你嘛,她再不爽我,一视同仁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的。” 两人相视一笑,机缘巧合的聊天点到为止,各自回班了。 苏冷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脚步看了眼一直靠在栏杆的那群男生。 张金远笑声最大,手里比比划划说得正起劲,季见予反靠在栏杆,脸上是十分散漫的笑,似乎是漫不经心朝她投去一眼。 可刚才,不知道他偷偷看了多少笑话。 苏冷面无表情转过头,撞上从高二那边过来的贾超。 “听说有人被抓住了?”贾超狎昵一笑,苏冷忽觉得厌烦,那股抵触直从心底往上冒,躲开他试图玩她头发的手。 贾超见好就收,至少当下,他愿意因为她的一张漂亮脸蛋好声好气,在苏冷进教室前塞给她一杯全糖热奶茶。 然后才肯给栏杆那里的几人眼神。 “超哥。” 游其森淡淡笑着打招呼,贾超朝他们招了招手,全然不理会张金远装都不装的敌意,他眯了眯眼,牙根一痒,还是上前寒暄: “什么时候,咱们再来一场比赛,上次还没尽兴呢。” 季见予似是而非笑了一声,比起张金远,他一身戾气是往里收的,张弛有度,让贾超完全不懂如何发挥。 “伤筋动骨一百天,等其森手好全了吧。我们倒是无所谓,人员储备充足,就是听说超哥那边,学长们上回也耗血不少。” 贾超阴恻恻一笑,关心两句游其森后就走了。 张金远还记着上学期那场篮球赛,几乎打出血光来,两个年级的仇算是就此结下了,可季见予、游其森一个二个很沉得住气一样,更是窝火。 本来还想发泄一通,可一抬眼,发现季见予脸色阴鸷,笑意全无,莫名瑟缩了一下。 要不是和他认识多年,张金远完全有理由相信下一秒季见予的拳头能给贾超砸出脑浆来。 不过季见予这种反应,张金远放心许多,更期待下一次球赛把高二那帮人虐爆。 新学期开始,大家都还没有奋起努力,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开学生活,最近天气有回温迹象,很多人下了晚修就收拾东西走人了,打球的打球,散步的散步。 李尤尖不知道吃坏什么,一晚上都在跑厕所,上课期间她不好意思出去,也怕被巡堂老师抓,苏冷就说自己也去,问她要不要一起。 彭天本来兴致勃勃要找李尤尖去阅览室,可谁知道她今晚直接回宿舍了,大失所望。苏冷不着急回去,她在外卖软件上买了些药,不然就李尤尖那小身子骨,一晚上下来得脱相了。 下单后苏冷坐在原地发呆,其实脑子里在盘算是谁打小报告。 可如果是针对她,怎么沃寒露也被抓个正着。 开学两天,她只有在宿舍才披头发。 思路到这就断了,身边扑下来一阵风,苏冷皱眉一看,季见予丝毫不讲道理一屁股坐到李尤尖的凳子。 “神经病啊。”苏冷下意识环顾四周,才发现班里人早走光了。 “那杯奶茶呢?” “什么?” “贾超给你买的。” 苏冷觉得他莫名其妙,东西都不要了,拿上手机直接把桌子往外推,从缝隙挤出去。 “喝了。” 季见予一脸阴沉看着她,瞳孔跟无底洞一样,不怒自威。两人僵持一幕被突然返回的李尖尤撞见,她立马后退几步,不知所措,“我……” 苏冷如蒙大赦,根本不管季见予,古怪看了一眼李尤尖,“你怎么回来了?” “我老跑厕所,回去……不方便。” 李尤尖脸更红了,原本苍白清脱的脸抹上一层窘态,正迟疑要不要进去,就听到一阵桌椅挪动的刺耳声响。 季见予站起来,头也不回往后门走了。 李尤尖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唤醒了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苏冷。 “那你在教室吧,我去给你取药,一会儿给你送过来。” 点的是最近一家药店,苏冷还没下到教学楼骑手就已经疯狂给她发消息了。看地址是三中,骑手都懂门道了,知道学生都偷偷点外卖,很自觉连电话都不打。苏冷往施工那边赶的路上碰到年级主任和他老婆正慢悠悠散步,苏冷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在领导眼皮子底下犯罪。 骑手还有下一单,见她迟迟不到把东西放下就走了,苏冷急得又烦又躁,主要是那边都是施工工人来来往往,很多同学来不及取的外卖都被顺手牵羊,当然,不排斥是保安故意的。 年级主任两夫妻本来走得就很慢,苏冷看手机的功夫,发现他们两人居然还停下来了,似乎是遇到熟人顺便聊两句。 苏冷毫无办法,手都有点抖,可不过几秒之后,又看到他们有说有笑离开了。苏冷正激动想上前,在三人转身之际,光影错落在一张侧脸之上,苏冷几乎僵在原地。 季见予回头的瞬间,视线毫无落差与她对视,遥遥一眼,他什么情绪都没留下,留给苏冷一个高挑、空白又清廖的背影。 趁他们三人停在树下聊天的间隙,苏冷来不及想太多,赌了一把时间差,猫一样从灯下蹿过去。 季见予闲适自得和年级主任聊起这次集训营的事,并表示自己已经做好充足准备参加IPhO,主任对这个年轻人是又欣赏又佩服,说了一通祝福他的话。 季见予不急不躁,谦而不卑认真聆听,余光瞥到一团黑影“蹭”一下跑过去时,心口一松,唇角微不可见弯了弯。 苏冷手电筒也不敢打,她方位感很差,对着骑手拍的照片也半天找不到东西。 “在哪儿啊……”她自言自语,烦得要死。 “这啊。” 不耐烦一声在身后幽幽响起,苏冷整个人惊得跳起来,捂住耳朵,眼睛睁得又黑又亮。 季见予又觉得她像跳蚤了,轻嗤一声,“你眼睛长头顶的啊。” 苏冷本想骂他,可定睛看到他手里轻轻松松转着一个黄色纸袋,就瞬间熄火了。 季见予玩味把东西高高一抛,又稳稳接住,也不管她站在一堆废耗材里惊魂未定,可怜巴巴的,转身走了。 “那是我的外卖!” 苏冷怕摔倒,走得远没有他这么从容,深一脚浅一脚提着胆子追出去的时候,季见予已经快走到cao场了。 “哎哎哎,你走错了……” 苏冷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踩到他影子,冷不防他突然一定,怕他要再跑掉一样,下意识拽住他整只衣袖。 季见予置若罔闻,低下头看她一眼,不咸不淡开口:“不是你的药?” “不是,是李尤尖的,她拉肚子了……” 季见予微微皱眉,搞不懂她从小就跳脱怎么现在体力这么差,怪不得刚入冬就感冒,一病就是一礼拜,运动会大热的天也裹着一床被子满校园逛。 苏冷跟跑醉一样,脸颊有两团嫣红,在瓦数不高的路灯下颜色更柔软,丸子头下午拆下来之后,扎得有些松了,零零散散掉了一脑袋,卷卷的,让季见予想起以前阿奶养的那只比熊。 她会喜欢养一条小狗吗? 虽然她皱鼻的时候,就像一条俏皮的小狗。 季见予目光无比温柔,伸手出去替她捋了捋风一吹就凌乱的发尾。苏冷没有拒绝他的动作,还在轻轻喘气,有点茫然地仰脸看着他。 谈时边从阅览室出来,看到这一幕,微微愣住了,眉头一挑,和季见予越过苏冷瘦薄的肩头对视一眼。 “季见予……” 苏冷还在兀自出神,情不自禁喊他名字,肩膀突然被他宽厚的掌心轻轻一按。 季见予直接把那袋东西抛出去,苏冷惊呼一声,挣开他急忙回头,暗道这人真是疯了。 可一转身,看到不远处的谈时边面无表情地稳稳接住,苏冷彻底失语,觉得宇宙的次序都跟着乱了。 “你去哪儿?” 谈时边把东西拿好,有点困惑,“回教室放书包。”他晚上状态不好,所以才到阅览室把作业补完,男生通常是不会把学习的东西带回寝室的。 季见予笑了笑,可说出来的话毫无温度,命令似的,“药给你班李尤尖,她就在教室。” 说完,在苏冷完全惊呆的眼前打个响指,把人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