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的短命鬼长命百岁了 第394节
陆时的嘴唇忽然颤抖起来,抖得很厉害。 “她临走前对我说:谢谢你,我走了。我以为这话,是对我说的,可后来一想不对,她为什么要谢我,台上演戏给她看的,又不是我。” 晏三合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她这话是对你说的,你听不见,所以只能借我的口。” 陆时回看晏三合,他的眼神慢慢有了点变化,比之前更深,更沉。 “我想,你的苦衷,她是知道的,所以才会说这样的话。老大人,你走了一条人不人,鬼不鬼的路啊。” 陆时的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第一次见你,你让陆大差一点掐死我,当时把我气的,我在心里骂你做个人吧,后来我才明白,你是在为我好,不想让我牵扯进来。 我细想了想,你不想把我牵扯进来的原因,应该是唐家的案子。” 晏三合抓起陆时的右手,抚上掌心中一个又一个厚厚的老茧。 “你说唐家的案子人证物证都有,是铁案,翻不了,其实不对,你翻得了,只是不能翻。” 陆时的眼睛骤然迸出厉光。 “所以,你用让皇帝下罪己诏的方式,用这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在替唐家翻案,对吗?” 晏三合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眼眶湿润了。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做到坚不可破,哪怕是帝王、圣人,内里的某一处,也是软的。 二十六年,这条人不人,鬼不鬼的路,他怎么能走得那么坚定,不孤独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害怕吗? “老大人,我心疼你。”她说。 陆时看着晏三合眼里含而未落的泪,“你今年多大?” “大人这是第三次问我了。” 晏三合:“我今年十七岁,云南府人士。” “她十七岁的时候,可没你那么聪明。” 陆时抽出自己的手,拍了拍晏三合的手背,“坐吧,孩子。” 晏三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愿意说了?” 第398章 选择 因为逆着光,晏三合的脸大部分隐在暗影里,就显得眼睛格外的亮。 陆时微微一凝,“我只说能说的。” 话刚落,一只大手握住了晏三合的胳膊,把她往上轻轻一提。 坐稳的同时,她迅速把眼眶里的泪水逼进去,然后扭头冲谢知非点了点头。 却还是慢了,眼角的一点水渍一览无余的落进谢知非的眼里。 这丫头心真软啊! “你说,她的心魔是一段锣声。” 陆时不紧不慢地开口。 “唐家被抄,正好是我高中探花巡街之时,那时唐家的戏楼上正唱着单刀会。” 这么巧? 晏三合缓缓沉下一口气。 她记得谢知非曾经说过,状元、榜眼、探花巡街时,会用锣鼓开道。 “所以,她心魔里的那一段锣声,还不光光是指戏锣?” 陆时似乎没有听见晏三合的声音,自顾自说话。 “三甲巡街要走过金水桥,金水桥附近有个铺子,是唐家的,从二楼往下看,能把巡街的盛况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俩说好的,她在铺子二楼等我,往我怀里掷一朵花,算是向我求娶。 忘说了,我是个无根的人,本来打算中举后入赘唐家。 我还玩笑说,万一你没砸中怎么办?她说不怕的,她会备上百来朵,总有一朵能砸中我。那一年她十九,已经苦等了我三年。” 当他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袍,手捧钦点圣诏,骑在高马上抬头往二楼看时,却不见她人影。 当时陆时的心里,就咯噔一下。 “后来我问过铺子里的伙计,伙计说大小姐远远听到锣声,开心的不得了,然而就在这时,太子府的暗卫过来传话,说锦衣卫要抄家了。 伙计说大小姐脸色唰的一下白了,身形摇摇欲坠,然后被林壁硬生生拖走。” 他说得绘声绘色,晏三合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出一个画面—— 唐之未心惊胆战的回到家,发现了锦衣卫已经包围了唐府,而此刻,戏楼上的热闹还正在继续,小锣当当当的敲打着,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所以,她的心魔其实是两段锣声。一段是大锣,是她的心上人被前呼后拥,在锣鼓声中,走上人生的最顶峰。” 晏三合:“一段是小锣,戏台上的戏刚刚开演,但属于唐家的那一幕,要落下了。” 陆时点点头,“世人都说戏如人生,却不知人生比戏难多了,戏里好歹还有花好月圆。” 轻轻一句话,不知藏了多少辛酸。 晏三合、谢知非、裴笑都沉默了。 抄家这种事情,半年前他们刚刚经历过。 哗啦啦大厦倾倒,任凭你从前再高再贵再显赫,到头来也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块rou,任人欺辱、宰割。 小裴爷叹了口气,“老大人知道后,一定心急如焚吧。” “何止心急如焚,挫骨扬灰也不过如此。” 陆时望着水榭外的灯笼,“那是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生不如死的滋味。” 这种滋味我浅尝过。 小裴爷又叹了口气,“后来呢,老大人?” “后来,有人找到我。” 晏三合心头一动,“这人是谁?” 陆时恍若未闻,眼神渐渐陷入迷离。 “他告诉我,这案子人证物证都在,是铁案,翻不了;他告诉我,先生在牢里传给他一句话,山石可担重任;他还问我,愿不愿意走另一条路,还唐家一个清白?” 何止晏三合怔住,谢知非和裴笑也都听傻了。 敢情陆时的背后,还藏着一个人? 谢知非和裴笑扭头看向晏三合:这人会是谁? 还能是谁! 能在半天之内查探到案件证据,能把手伸到锦衣卫的牢狱里,放眼那个时候的天下,只有一人可以做到。 晏三合心惊胆战地问:“是唐之未拒了的那个人吗?” 陆时轻轻点了下头。 他永远记得那天暗室里,很静,他只听到自己的喘息。 那种喘息声,就好像是濒临死亡的人,最后的几声急促的苟延残喘。 良久,那人说话了。 “我不知道谁在背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 我贵为太子,也有诸多事情是不能做的,哪怕替他喊一声冤枉,这一声冤枉的代价,或许是万劫不复。” 陆时看着他,感觉浑身的衣裳都被冷汗打湿了。 “青山若在,柴火依旧,我们都要先保住自己,才能保住他们。我不逼你,你好好想想,天亮之前给我一个答案。” 那天的夜,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陆时一个人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像一块真正的山石。 他仿佛又回到了六合县的那个夜里,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浑身冰冷,期待着有只温柔的手,摸上他的额头,把他阎王殿里救上来。 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手再也不会有了。 陆时弯下腰,把脸捂在掌心,泪水从指缝里滑落,止都止不住。 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痛哭,为那个女孩儿,为这该死的命运。 天微微亮时。 陆时走出那间暗房,一眼就看到了太子站在树下。 陆时走上前,与他对望。 一夜之间,他的脸色似乎衰败了很多,眼里都是一条条的血丝。 “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别让她受太多的罪。” 陆时眼眶有些泛红,“她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折辱不起。” 太子缓缓闭上了眼睛,声音有点颤抖。 “陆时,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三岁,十六年,我是一点一点看着她长大的。她喊我哥哥,她看我眉头总皱着,叫我不要皱眉,说那样老得快。” 陆时不想再听下去。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了三个字: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