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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辞冰雪 第90节

    外场盘口上,押这个本来岌岌无名的散修的人忽然暴涨了好几倍,卿晏身价飞涨。

    “目前为止,台上的修士只剩两人了。”终于,主持的小道童高声宣布,“最后一场——”

    冷玉制成的圆台上,一个白衣修士缓缓走了上来。

    苏九安一边走着,一边紧紧盯着卿晏的脸。卿晏也注视着他,他忍不住笑了下。

    是他啊。卿晏有些意外,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覆地剑在他掌中发出冷润的剑光,剑身微微震动,嗡鸣不已。

    卿晏莫名有种预感,这才是他真正的对手。

    第88章

    对于苏九安来说, 能与卿晏正面打一架,这是个求之不得的机会。

    这个人不该存在于世界上,有些人的存在, 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是一种罪过。自从得知自己的身世, 哪怕是拿回了千鹤门少爷的位置之后, 他想起自己童年遭遇的种种,再转念一想, 那时候卿晏是如何锦衣玉食, 繁花锦簇。

    他不可能不生恨。

    这一页揭不过去,除非卿晏死了。只要他一息尚存,苏九安心里永永远远有块地方在不安躁动。

    因此, 他告诉自己, 只许胜,不许败。

    他走到了这最后一场, 仙门第一人只差一步, 唾手可得, 怎么可能停在这里?

    千鹤门的内门弟子来了不少,卿怀风也在台下, 亲自来了, 他没有说要苏九安一定拿第一,但苏九安这么要求自己。

    更何况, 卿怀风虽然没有说, 但这其中更藏着一份自信的潜台词——不必说,他怎么可能输给卿晏?

    卿晏离开千鹤门之前是个什么修为, 虽如今长进了, 但仍改不了大多数千鹤门弟子对他的刻板印象。

    本来, 他们都以为走到这里的该是江明潮才对,可没想到他连最后一场都没进去。江明潮站在卿怀风旁边,也属于苏九安的亲友团的一员,虽然从他败了之后,苏九安就没再理过他,但名义上,二人还是道侣,他是改来给他助阵的。

    江明潮总觉得卿怀风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微微低下了头。

    虽然从前就知道,他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但从前大家面上和和气气地装着,心照不宣,而现在……

    江明潮抬头望着台上苏九安的身影,有些不安。

    对他而言,对千鹤门而言,他失去利用价值了么?

    失去利用价值,便要成为了弃子。若是苏九安真要与他和离,卿怀风不把门派传给他了,卿晏现在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他要到哪里再去找一个能撑得起般若阁的道侣?

    他蹙紧眉头,英俊的面容上显出阴翳。

    剑台之上。

    苏九安一瞬不瞬地看着卿晏,那眼神简直像是淬了毒一般,但手上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唇角勾着,笑脸是张假面,让人不寒而栗。

    卿晏神情淡然,苏九安阴恻恻地,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下。

    “这该说是冤家路窄,还是命中注定?”

    卿晏嘴角抽了下,觉得这话有点rou麻。

    客观上说,他对上苏九安,的确是有可能的,卿晏知道这一点,但并没做什么心理准备,因为没什么好做的,是他,还是别的修士,都不要紧。

    所以卿晏转了下掌中的剑,不太想接这话,但还是礼貌地敷衍道:“随便。”

    苏九安:“……”

    卿晏又真诚地说:“都可以。”

    苏九安冷冷地笑了下。这几天卿晏对他一直这个态度,他越是没事儿人一样,苏九安就觉得火上浇油,更气了。

    卿晏是真不想跟他争,没这个意愿和心思,可苏九安非要跟他较劲,要他配合演出,他只好四两拨千斤,视而不见。

    苏九安终于没闲心再跟他装了,直接道:“卿晏,你怎么还活着?我派去北原的暗卫居然没杀了你,你怎么不去死啊?”

    卿晏愣了下。

    他没想到苏九安居然会跟他承认这个,一般的杀人犯,有这么嚣张的吗?卿晏都没准备质问他,他自己承认了。

    他本来没准备跟他纠结前尘往事了,可苏九安提了起来,非要跟他扯这个。这人心有所执,一脸誓不罢休的样子,卿晏倒觉得很可怜,他虽然什么都没有,但倒也一身轻松,苏九安偏执过头,什么都想抓住,便要日日担惊受怕,生怕自己掌中的东西哪天被人夺走,被仇恨蒙蔽的人,其实不会好过。

    他终于解释了一下:“我没想跟你相争。你现在有的那些东西,不管是你的身份,还是你的道侣,我都不想要。你没必要紧盯着我不放。”

    “当初北行之前,江明潮曾问我要不要给他做小,他对你不是真心的。”卿晏把这都和盘托出了,是真的掏心掏肺,好言相劝,“你别盯着我了,有问题的是他。”

    结果苏九安什么也没听进去,仍是看着他说:“你该死。”

    “……”卿晏无奈了,这人说不通道理啊,他只好抬起剑,点了下头,“好吧,好吧。”

    说话没用,一言不合,那就只好动手了。

    打服了就好了。

    卿晏本来就没想多废话的,只是看他那样,忍不住多了句嘴,不听也就算了。他有同情心,但是有限,他没记恨这个人,能如此风轻云淡地把这事揭过去,是因为自己现在强大了,根本不必担心苏九安派人杀他——他们杀不了他。

    就像猛兽不会在意小虫子自己身上叮咬一下,卿晏不在意苏九安,也不在意从前。

    豁然天地,前路无限,何必执着从前呢?

    他是想告诉苏九安这道理,可这人很明显很自我地钻了牛角尖,听不进去,卿晏也就不费口舌了。

    其实,卿晏心里头并不十分怪苏九安,因为原主占了他少爷身份几百年,确实对他不起,他能理解他不喜欢自己,但痛下杀手,做得也太绝了。

    他能理解他的恨,但是到底差点杀了自己,他对这个人最多只能做到同陌生人一般,论好感,那是不可能有的,刚才劝这么两句,他听也罢,不听也罢,卿晏已仁至义尽了。

    没什么好说的,就打吧,看谁的拳头硬。

    这是苏九安第一次跟卿晏动手。

    即使看到卿晏过关斩将地站到了这儿,即使知道他现在的修为是大乘期,苏九安内心深处其实还是不屑的。当初卿晏去北原之前,只是个炼气期,给自己提鞋都不配,苏九安从一开始看不上,这人占着他的位置这么多年,千鹤门的少爷,什么灵宝仙药、剑师天尊,要什么有什么,他能获得的教育资源是顶级的,结果就炼出了这么个废物。

    短短数月,能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真动了手,苏九安才发现,不一样,确实是不一样了。

    卿晏的灵力也许没有他这种日积月累的深厚,但他的招式极为奇诡,招招都出乎他的意料。

    这不是千鹤门的招数。苏九安看出来了,也不是当今任何仙门大族的功法,不知道他在哪里学来的。

    他不敢再掉以轻心,沉下气,牙关紧咬,念动仙诀,浩荡的剑气如冰冷刀锋,磅礴而出,当真是连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了,大量的灵力汹涌刮过,那剑没有朝着卿晏的咽喉命门而来,但也绝不会让人好过。

    气流扫过,山林长啸,江海浪掀,云端的仙师们法力高强,自然不会怎么样,但台下的平头百姓们都是rou体凡胎,怎么经得住这个?

    “过了。”薄野楠皱了皱眉,“这样下去,百姓们受不了的。”

    他话音未落,内场外一道金色的灵瘴如旭日一般升了起来,将坐席上的百姓们与这激烈厮杀隔开了,百姓们顿时轻松不少。薄野楠侧过头,刚好看见他小叔收回手,面色如常,淡淡道:“继续。”

    薄野楠心下一动,凑过去问道:“小叔,你是不是与那个散修认识?”

    薄野津“嗯”了一声,没否认。

    “他与您……”

    薄野楠斟酌着,不敢直接问,道:“南华已认定了他,听说他也答应做南华的徒弟了,以后是要入天刹盟学习的。”

    他说了一大堆废话铺垫:“他与您是什么关系啊?要不要我吩咐下去,让弟子们注意点,多照顾一二?”

    晚辈打听长辈的事,当然是小心翼翼的了,薄野楠生怕惹恼了他这位不问世事的叔辈,虽然他长这么大,也从未见过他小叔发怒的神情,他好似无欲无求,情绪是一潭静水,任凭世事飘摇,也不起一丝波澜。

    而此刻,他看见这位淡漠无情的神君眸中有了些波动,好像是有清浅的笑意一瞬即逝。

    薄野津想了下,说是道侣其实不太准确,毕竟还未正式结契,他薄唇掀动了下,道:“他说要娶我。”

    “……啊?”

    薄野楠差点从云端栽下去。

    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听到这么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他也是没料到。若说是神君娶亲,都还没这么震惊,但他想娶神君,薄野楠迅速在心里算了下,这得要多少彩礼啊?

    再看向场中的人时,薄野楠的目光带上了一丝敬佩。

    年轻人,就是勇敢啊。

    场中,卿晏抬起剑,轻轻击落了冲着他面门袭来的一道剑气,身处如山如海层层包裹的剑意之中,交锋之间,他有些意外。

    这打法不要命啊。

    他轻轻抬眼,只见苏九安一击不成,被覆地剑震回去退了几步,又迅速调整了姿势再次冲上来,他周遭的灵力又暴涨了一倍有余。

    这是把吃奶的劲儿全都用出来了吧?卿晏觉得苏九安真的挺不容易的,这种打法有很明显的弊端,灵力于修士而言,就像是手机的电量,汽车的燃油,一上来就把灵力用完了,后面怎么办?当然会后继无力。

    长跑运动员也不会一开始就把力气全都用完,得留存实力冲刺最后一圈。

    卿晏觉得这道理苏九安不可能不懂,只是,他太想赢了。

    覆地剑在他手中灵活运转,如流风回雪,扫落一切近身的危险,越过浩渺雾障,卿晏看见苏九安的那双眼,眼圈通红,像是要滴血,眼里杀意鲜明。

    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啊。卿晏心道。

    剑气倏地大盛,浓烈如暴风雪一般把人的视线都遮挡得模糊不清,剑光灿然凌厉,每一道只要沾上皮肤一点儿,就能切入骨头,苏九安的灵力烧得太快了,那些剑气从四面八方而来,挡都挡不过来。

    还好卿晏练剑不光讲究奇,还讲究快。腾挪翻转,覆地剑也分出了数百化身,挡住漫天如雨的剑光。

    苏九安眯了下眼,突然捏了另一枚诀,翻飞的袖中飞出两道金色的暗箭,如流光一般飞来。

    卿晏挡掉一道,另一道却在半空中转了个弯,冲着他右手的手腕来。

    手腕对于一个剑修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手腕毁了,如何还能拿得起剑来?

    卿晏觉得他这暗箭伤人的一招真行,显然急了。

    他已来不及撤回手,宽袖被风扬起,露出细瘦的手腕,雪白的镯子在腕上轻轻晃荡,发出莹润生温的光泽。

    那只箭磕在了镯子上,雪白的镯身顿时生出一道裂痕,替他挡了下,卿晏感到的痛感小了些。

    他立刻抽手,金箭飞过的时候擦过他的手背,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鲜血立刻涌了出来,这伤口看着只是一道,但却有些深。

    苏九安终于笑了,像是终于看到了自己燃尽灵力的回报。

    这还是这场上第一次真正见了血,不过大比并没有禁止这个,打架难免会磕碰受伤,只要不闹出人命即可,别的一概不论。

    台上台下一时都屏住了呼吸,专注地瞧着,连交谈声都停了下来。

    卿晏看着自己手腕上镯子的裂纹,终于有点生气了。

    鲜血从伤口涌出,在洁白的广袖上落下点点殷红,如雪地红梅,卿晏一手拎着剑,另一只手飞快地从道袍袍摆扯了块布料,随手给自己包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