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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我不往 第64节

    陆子期淡淡道:“和了。”

    音音顿了顿:“可是为了三小姐?”

    陆子期瞥了她一眼,才道:“如今,我志在金陵,知州家的小姐不当配了。”

    音音想了一会儿,才笑道:“金陵坏人多,可好人家的小姐也多呢,哥哥慢慢再寻就是了。”闻言,陆子期又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音音望着陆子期:“不是为了三小姐,那就是为了我“”陆子期眼皮一跳,就听这人软声道:我要归家,哥哥不高兴。”

    陆子期看她。

    音音笑:“哥哥总不会以为,我连哥哥不高兴都看不出吧?”

    陆子期没说自己高兴还是不高兴,他问:“你呢,你高兴吗?”

    他近乎全神贯注地看着音音的面容,似乎想直接看到她的心。少女瓷白的脸上修长的眉微微蹙着,贝齿轻轻咬了咬唇,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陆子期轻轻重复,声音里几乎带出了一丝再也掩不住的情绪,他的面容却愈发平静。

    音音瞧了哥哥一眼,突然笑了,她起身来到陆子期案旁。

    陆子期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还知道笑。”

    谢念音愈发笑得厉害,手握着嘴,陆子期索性低头看书,不看她。谢念音望着哥哥,收了笑,低声道:“我明白的。”

    陆子期没理她。

    “我知道哥哥怕失去我。”音音瞧着哥哥,说得笃定。

    “可笑。”陆子期依然看书,只点评了一句。

    音音凑到他面前,伸手挡住了陆子期面前书页,黑亮的眼睛直接看向他:“哥哥,还记得小时候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哪怕我没有缩小器。”

    话锋一转:“如今世人都知我家在金陵——”说到这里音音又笑了:“金陵谢府,国公府的二小姐谢念音,是我。哥哥知道,为何我是二小姐吗?”

    陆子期从书中抬眼,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看着眼前的少女,五官精致,肤如凝脂,笑时眼中仿佛落了星辰,不笑的时候又如同一幅画,她到哪里,哪里就成一幅画卷。世人管这,叫绝色。他拼命要藏的,要现身——金陵。

    音音启齿,说金陵谢家,更凑近了陆子期,声音低了:“我爹跟你爹不同,他是个痴情种,痴情之人,有时候做的事儿,让人作呕呢。”

    “哥哥问我想回去吗?谢府,还真不想,可是想想我回去,能让好些人不痛快,尤其能让我爹和他的意中人不痛快,哥哥?”

    少女的长睫忽闪,面容娇美纯真,说的话却全是另一会儿事儿:

    “这样的诱惑,难以抵制呢。”

    “想到会让我父,让他的妻女,竹笼打水一场空,最后落得白茫茫大地一片干净——”音音近乎陶醉地闭了闭眼,又睁开:

    “哥哥,很难真的一点不想的。”

    她红唇轻启,面容纯真,却字字是有违世道的诛心之言。

    她说:“哥哥,我都快要向圣贤看齐,做一个好人了,可天非把机会递到我手里,天予不取,是不是罪大恶极呀?”

    少女长睫扑闪,无邪天真。

    第82章 “俊俏的小沙弥,看到了?”

    书房内, 陆子期垂眸看着身前少女。

    女孩好像有些许轻微的困惑,她皱了皱眉,轻声道:“佛说爱人, 说放过他人即是放过自己,说不执即是解脱。”

    她秀气的眉又蹙了蹙:“儒家又说爱父,子不言父过。圣人舜的后娘对他又打又杀,百般算计, 可人家舜就是能爱后娘如亲娘。”

    少女声音很轻,“我都快要听话了,都快要做一个好人了,可天非要把机会递到我手里,天予不取,罪大恶极呀哥哥!”

    “如今他们所愿皆在侧, 可我就是想伸手, 一下子给他们全部打翻在地。瞧着他们不痛快,想想就好痛快啊。哥哥,我想打翻他们, 想看他们不痛快, 好想啊。”

    陆子期的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少女长睫上, 然后下滑,落在她嫣红的唇上, 此时好像撒娇一样, 微微嘟着。

    她向上看来,陆子期视线一动,两人视线相遇。她的眼睛依然干净, 干净如同魔鬼的诱惑。她就那样睁着干净的眼睛, 轻轻问他:“哥哥, 我是不是太坏了,坏得不可救药。”

    陆子期喉结滚动,目光只看着她,难以离开,只轻声道:“是,太坏了。”

    少女灿然一笑。

    她慢慢道:“金陵要去,家要回。”说到“家”,她几乎是立即皱了皱眉,才继续道:“可我小时候就说过,会一直陪着哥哥。”

    “一直一直。”

    “哥哥知道什么叫一直吗?”

    女孩嫣然一笑,眼波流转,醉世人。

    临城公子陆子期白玉郎君,机巧若神,可若神也不是神,他是世人。

    谢念音无需对方回答,她点了点头,肯定道:“我知道。”

    说完她就回到了自己书案前,此时墨已研好,她从笔架中挑了一支往日没用过的,一手扶袖,一手持笔蘸墨,开始练字。

    陆子期看她,然后也垂眸,开始看书。书房里跟往常无异,是清晨的安静,两人读书写字,同平常一样。

    书房外桃花树下,孙嬷嬷同偃月站着,远远看着窗内仿佛画卷一样的场景:大案前极俊的月白色衣衫青年手握书册,旁边案上垂首的娇美少女执笔行书。

    孙嬷嬷已从音音那里听到了关于陆子期的好多话,自然都是好话,此时她远远看着,突然问偃月:“你瞧着,这人是不是有些眼熟?”

    偃月只看着认真写字的小姐眼睛发热,毕竟夫人因着不爱读书写不好字吃了多少亏呀,听到嬷嬷的话她才去细看旁边这人,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大约长得好的人,看起来都面善吧。”

    孙嬷嬷看着,没说话。

    清晖院里已经开始打点东西,到时候人先走,好些东西跟在后面,都是要往金陵带去的。主要就是他们小姐的东西,可多了,一样样装箱子,光是一抬抬的箱子就看得人咋舌。

    不说偃月,就是孙嬷嬷,看着这一抬抬箱子,这还是连一半都没有装完,饶是见惯了富贵的人,目光都复杂起来。

    来之前人人都道临城偏远,背地里嚼什么舌根子的人都有,他们哪里知道捡到小姐的这人富成什么样子。孙嬷嬷再看这个每每见到她都笑得温和有礼的年轻人,越发觉得滋味复杂难言。

    转眼距离出发的日子就没几天了,谢念音一行人要大张旗鼓地往庙里走一趟,圣旨都说了是为国祈福,这庙里是一定得去的。

    陪同前去的除了陆家人,还有同音音要好的孙菲尔和赵红英。因着音音的关系,这次孙家往金陵投亲赶考的人中,除了孙家嫡出的小姐,还带上了孙菲尔。至于赵家,已经使人先往金陵去置办宅子,简直是举家要跟着儿子往金陵走一遭。

    得知音音身世,赵红英兴奋得三晚上没睡着,连着三个白天挨个去拜访以前那些笑话过音音的千金,她也不说话,她就光嘚瑟,她就是要看看这些人到底为啥能理直气壮笑话人,什么真的假的,不都是同一个人,她就是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怎么对着同一个人就能摆出截然不同的态度,说出截然不同的评价。

    每个千金那里赵红英最后一句话都是:“不往你家来这么一趟,不听你这么细细分析,我都不知道我姐们这么好!你,真有眼光!”然后她仰天大笑出门去,对跟着自己的丫头玲珑强调:“人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行了,行的时候偶尔在小人面前小人得志一下,舒服。”

    也别笑话她,她觉得她爹这会儿都还没平复下来呢,逢人就说,“我这个女儿,给宠坏了,是针线也不行书画也不行,可没办法呀,就是命好”“她哪儿知道人家是这样的贵人呢,她就是跟人家投缘,两个姑娘好的呀”“你问金陵贵人喜欢什么样的,就喜欢我闺女这样的”。

    看着前头备好的出行车马,赵红英兴奋地凑到音音面前:“可算有机会了,我跟你说,那个沙弥可俊——”

    一声清嗓子的咳嗽声打断了她的话,赵红英回头看她三哥:“嗓子不好,多喝水。”回头跟音音咬耳朵,最后一句:“不看后悔!”

    音音眼睛睁得溜圆:“真的不看后悔?”能这么好看,那她可得在走之前好好看看,珠珠都说了没看过普度寺这位小沙弥,就跟没吃过百年刘家的点心一样,都不能算真的临城人。

    下定决心音音悄悄回头,正好碰上哥哥看过来的视线,幽幽的。音音赶紧悄咪咪指了指赵红英,都是她.....又指了指自己,摇了摇手:我乖,我什么都不看。

    陆子期舌尖顶了顶上颚,他不信。

    浩浩荡荡的祈福队伍朝着临城普度寺去了,一到了地方就男女分开,音音先跟着嬷嬷规规矩矩把该做的都做了,然后就换上不显眼的衣服,梳了丫鬟头,跟着赵红英拖着孙菲尔撒欢一样在山庙里蹿开了。

    孙嬷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偃月道:“跟咱们小姐小时候一样一样的,那时候呀,我慢一点,就把人追丢了.....你是没见过那时候夫人她——”说到这里她停了,偃月是没见过,整个谢国公府都没人见过那样快活的夫人。

    孙嬷嬷看着寺庙上首慈悲的大佛,没有再说下去了,末了只一句:“有殷国公府的护卫护着,随小姐去吧。”玩吧跑吧,回到金陵可没有这样好日子了。国公府的围墙高呀,把她的小姐圈住了,现在这是又要圈住她的小小姐了。可这次,镇北大将军回来了,殷国公府再有人了,她们有人撑腰了,跟那时候——不一样了。

    夜宿山寺,第二日才返。从此临城普度寺声名远播,多远的地方都有贵人赶着车马前来,原本平常的山庙香火一下子起来了。等到今日这位俊秀小沙弥成为寺庙住持的时候,临城普度寺已经是在整个大历朝都有名的大寺了。

    这日已经是谢念音在临城的最后一天了,外头孙嬷嬷带人还在为出行做着最后的准备,反而她成了最闲的那个。

    音音坐在小跨院哥哥亲手给她扎的秋千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待明年墙角芭蕉叶再绿的时候,她就看不到了。她还没有吃到小院中移栽来的杏树结的果呢,珠珠说了这是整个杏园里结果最甜的一棵杏树,还相约到时候她们三人亲自摘果子呢。不用丫头帮忙,连谁踩着谁上树都定下来了,这下子珠珠捞不着踩着她摘杏了,怪遗憾的。

    那边树上有一道道划痕,是小时候每年哥哥给她做下的记号。那是在她不相信裁缝尺子后,哥哥索性直接把她的身高刻在树上,让她年年初一自己比。

    一桩桩一件件,音音一一看过。她在那里摘过花,身后是撑着伞陪她在雨中摘花的哥哥;她在那个角落嚎啕大哭过,身旁是蹲身给她拿帕子擦眼泪的哥哥;那面墙她爬过,是踩着哥哥的肩膀爬的.....

    音音抓着秋千,在这个秋天过去的日子,好像看到了夏日的雨,满园的绿,看到了纷纷花红,看到了雪飘满院。

    突然秋千动了,音音抓紧,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哥哥。

    待她抓紧后,秋千慢慢荡得高了,音音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这个院子的一部分,变成了旧日落红飞雪的一部分,好像真的在飞。

    身后的人把秋千慢了下来,最后轻轻推着,闲聊一样问她:

    “俊俏的小沙弥,看到了?”

    音音当即装傻:“沙弥,什么沙弥?我就好好礼佛了,什么也没看呀。”

    那句“什么也没看呀”里头的“呀”带着陆子期熟悉的刻意和心虚,在音音成长的岁月里,他听过无数遍,诸如“我就是看看,我不想吃了呀”“我就是想想呀”“少了一块?是不是给小鸟叼走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陆子期慢悠悠道:“没看到那个好看的小沙弥?据说他有双举世无双的桃花眼——”

    “瞎说,明明是无辜的小鹿眼——”意识到自己入套,音音闭了嘴。

    果然,秋千停了,身后的人握住秋千绳索,“没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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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启程往金陵

    “没看?”

    陆子期问得戏谑。

    音音这时候就该适当坦白, 争取从宽了:“就看了一眼!”

    音音一手抓着秋千转身,一手伸出食指,强调“一眼”, 还不忘诚实来上一句:“再说,明明世上最好看的桃花眼在哥哥这儿。”

    临城人都知道,陆家大公子长得一双极好的桃花眼,不笑的时候也仿佛含情带笑。故而明明冷淡的一个人, 外人都只道临城公子亲和儒雅,大约这双桃花眼功劳不小,更不要说陆家大公子常常含笑看人。

    此时陆子期就用这双人人都赞好的桃花眼静静看着音音,音音知道自己多少又没规矩了,在哥哥幽幽的视线下解释:“真的就看了一点点,其他时候我都好好礼佛, 明白了好多道理。”

    陆子期似乎觉得好笑:“说说吧, 听的什么佛,明的什么理。”

    音音也笑了,这可难不住她, 别说平日练字就是抄过不少佛经的, 就是昨日礼佛, 她也是认真听住持说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