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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巷 第94节

    “他们到了,离离跟我去碰个面吧。”

    余光里芙妮站起了身,理了理久坐后不大顺的裙摆,指尖碰碰沈离的肩膀示意她一起。

    沈离一会儿没反应,只跟着起身,往后面入门处张望过去。

    一行三人,几乎吸引全场的目光,陆丰着身银灰色正装,走在前边,向来漠然的眼神最是气势凌人,两侧跟着柳雁还有……陆长鹤?

    沈离不由缩紧了拳,呼吸渐沉,这些日子堆积的苦涩,都在这一眼里涌泻出来。

    他一身行头显得随和,深色内衬,没有刻板的领带西装,搭身的黑色大衣下身形修长,站在他爹身边气质也不落下风。

    “这边就先失陪一下啦。”朝她们扔下这话,芙妮就拉沈离过去。

    她一路征征地,相隔的距离被拉近,但男人没有瞧她一眼。

    “哎哟,可把你们盼过来了。”芙妮很是热情招呼两位长辈,撇眼身边的陆长鹤,唏嘘道,“长鹤怎么跟着爸妈一块儿来的?少见呀。”

    男人微微抬起下巴,垂下的视线堪堪落在别处,冷硬的轮廓显得几分凉薄。“不是一趟的,碰巧而已。”

    声调里的敷衍应付也是很难听不出来,芙妮摆摆手,“我就多这一嘴。”

    沈离能感觉到他视线的落点是自己,当真被他注意到了,心里的感觉却更复杂,按耐着心中跃动,一时不敢相视,往旁边的两人看,叫了人:“陆叔叔,柳姨。”

    柳雁一见沈离,平常总会挂上的笑没有了,此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意识去看了眼陆长鹤,默不作声。

    她也不想插手孩子的事情了,其实从六年前开始就不想了,如今两个都是那么大的人,该说的话她都说了,剩下的就看造化吧。

    上回元宵家宴,是沈离回国之后见陆丰的第一面,不过当日亲戚来的多,沈离都没怎么跟他交谈,况且他们之间,向来严肃,不过陆丰除了在面对柳雁时,几乎都是肃穆庄严的态度。

    如今面对面,陆丰才多注意她几分,嗯了一声回应,反问道:“听你柳姨说,你打算在国内读博?”

    沈离随之点头,“是,都忙得差不多了。”

    “倒是优秀。”

    这夸声里带笑,冷淡中似有欣慰,让沈离也分不清具体是什么寓意。

    她也只是陪笑,不大会讲话,同学之间的交际都难以融入,更别说这种场合。

    “哥。”

    陆长鹤忽地往前跨步,带过的风浪掀起风衣,刮过沈离耳畔的碎发,不知有意无意,擦着了她的肩处过去。

    “恭喜你又老一岁。”

    陆砚安微笑脸把他搭上来的手挪开,“换个真诚点的祝福。”

    沈离跟他一块儿转了身,瞧见陆砚安从后边过来,刚进来也没有主动找他,刚好趁此机会也随了一声祝福:“陆大哥生日快乐。”

    “好,大家人到了就好,先入座吧。”陆砚安态度恭谨,偏身面对他爸时格外严肃,主动请让,“爸,这边请。”

    他还得先引着两位长辈过去,过个生日都可谓是心焦力竭。

    后边慢悠悠跟着的几个就有话可聊了,没了长辈在身边的束缚感,芙妮挨着陆长鹤,眼神里的笑意藏不住,“快告诉我今年打算送你哥什么?别又是一块儿表。”

    陆长鹤收回凝视着某人的视线,语气平和:“年年一块儿大金表不好吗?”

    “你没点新意啊?”芙妮小脸一垮,拉着沈离就来比较,“我们离离都知道投其所好,送些小玉件。”

    这么拉踩陆长鹤就觉得有意思了,轻佻的目光游走在她晦涩不明的神色间,“明年吧,看看你们离离送了什么小玉件,我送他一屋子。”

    沈离:“……”

    “饼倒是会画。”芙妮扯了扯下唇,吐槽他的话脱口而出,又交代了之后要送他的生日礼,“我还给你挑了件古董花瓶,回头让人送过去,反正你也不过生日,礼我就先送了。”

    他模样坦然,慢条斯理道:“你等十号我生日再送,还能让我有点仪式感。”

    芙妮挑挑眉梢:“你在乎这个?”

    “随便了。”陆长鹤歪歪头,本也不大在乎,他从不过生日,不爱张罗那些场面,旁人记得他生日的时候倒会送些东西。

    三人齐肩晃悠,芙妮夹在中间跟陆长鹤没话讲了才想起来半声不吭的沈离,忽生别意,偏身一侧,将沈离往中间推。

    “……”沈离明白她的用意,不过身旁的人并未在意,肩处若有似无相贴后就见他步伐加快,目光也未偏分毫,直往前边陆砚安他们的方向走。

    “呀,给他制造机会呢,怎么这么不开窍?”芙妮摸不着头脑,先前巴不得贴在人家身上,现在反倒避而远之了。

    沈离不予置评,深深望向他的眼底泛起丝丝苦楚,是因为那天吧,他那样失控,而她那样害怕,所以从那天离开之后就没有再接近她。

    她说她不能是他的情绪依赖,不能是他的药,他们这辈子都不能有关系。

    他都听进去了。

    先前她说的任何抗拒他的话都不见有什么用,除了这个,她把刀刃对准他的病症。

    ……

    晚宴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沈离已经有点疲乏了,胃口不佳,菜肴未动几口。

    已经开始有些人离场了,沈离一眼见都是年纪轻的公子小姐,在这种无聊的宴会场最是待不住,她也借口要走,跟芙妮打声招呼,以正务未完为由。

    “没关系,你有事就先回去吧。”芙妮不强求她,毕竟她像沈离这么大的时候,也不喜欢跟长辈耗在宴会场上。

    不过还是不同的,沈离是真有事要忙,她只是想换个场地玩,所以她总觉得沈离有种不符合年纪的成熟,大家都比较随心所欲的年纪,她刻板枯燥地把自己的生活机械化,看起来冷冰冰的不会说话,但也是真的懂事乖巧,有种根本不需要说好话就能讨长辈欢心的魅力。

    芙妮也是见惯了这个圈子里弯弯绕绕心思多的人,遇上沈离这样的,少不了惊讶生趣,总想关照一把,让她在原地等着,自己偏身打了个电话,回来就跟她说:“我们这边还要耽误晚些,外边我叫了人,车牌号发给你了,一会儿让送你回去。”

    沈离摆手推拒:“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不用这么麻烦你。”

    “这怎么能是麻烦?”芙妮搓搓沈离的脸蛋,笑眼温柔,“让人送你回去我也放心。”

    “啊……那也好。”她总能感受到芙妮格外亲切的善意,和柳姨是一样的感觉,由心觉得,真是个很好的jiejie,“谢谢嫂嫂。”

    临到厅门口,她还在中心的位置看向了陆砚安那桌子的人,本来坐在那的二公子也不知道在她几次出神的时候没了,厅内看了一圈也不见人。

    还以为有机会碰面就能说清楚的,唯独没想到他居然在避着她。

    走过酒楼前的停车场,沈离看着手机里的信息,芙妮说司机后面过来的,车子停在路边。

    酒楼专做顶尖的宴会招待,所以地处非繁华地段,来往车辆稀少,外边停驻的车子也一目了然。

    沈离对了下车牌号,沿着路道走,蓦然抬眼时,隔着两辆车的距离,最后边的一辆通体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车窗下降,伸出窗外的手腕骨清瘦,白皙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根半燃的烟。

    徐徐微风里,烟头燃速加快,一点腥红,那只手在悬空中轻叩,烟灰轻轻抖落,一股松散慵懒的劲。

    她脚步缓下,慢慢靠近,甚至于越过了自己本在寻找的车牌。

    渐渐地,看清了那辆车的车牌号——她曾见过见过不下一次的,京a连号。

    这更加确定她的步伐,停至在车窗前。

    男人微垂着脑袋,百无聊赖看着手机聊天页杂乱的未读信息,或是余光里的人影吸引了注意,那股灼人的视线令他指间一顿,侧仰头去。

    “陆长鹤。”她目光直直凝视向车内,盛着他的眼瞳里,说不出的涩意,嗓音缓而哑,“方便聊聊吗?”

    第78章 敬岁月

    男人的眼眸里漆黑而平静, 被风吹的指节有些泛红僵硬,“不是巴不得躲我远远的?”

    沈离佯装镇定,卓然而立的身子有一瞬颤, “我都知道了。”

    他一时没细想这话,将烟递进嘴里,深吸一口,见一眼窗外是她,烟圈便往里边吐, “你知道什么?”

    “很多。”

    沈离睁了睁眼, 眼眶微红, 从见面开始她就在忍了, 她很想当场就问他, 每每回顾回国之后他们碰面的每一刻,她就悔得心疼,“当年是因为你爸爸,对吗?那天你那些话,是这个意思?”

    “……”

    他神情微顿,一下没接话,伸出窗外的手收了回去, 眼也直往前边, 没再看她,眸光冷冽, 故作淡定,似乎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谁告诉你的?”

    “折纸星星告诉我的。”沈离脱口而言, 扯着嘴角,呼吸也变得似有若无。

    “……”陆长鹤眉头紧锁, 带着星火的烟灰滴落在身上毫无察觉。

    “如果你那天没有失控,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一点可疑的地方都不露出来?”沈离极力压抑着情绪,风将她绑发的丝带吹起,在悬空凌乱翩翩,冷风灌进衣里,她又冻又难受,“整整六年,任我讨厌你,这样你开心吗?”

    当事实坦露,沈离原以为会是多么激烈痛苦的纠纷,可现实并不是如此。

    陆长鹤看上去不以为意,也并不在乎她是否知晓真相,“知道了又怎样?”

    “?”沈离被他反问懵了,瞳孔骤缩,心跳如雷,像一腔热血倒被一盆冷水浇下。

    “你要重新爱我吗?爱一个精神病。”他嘴角溢出惨淡的笑,眼前应当是黎明朝阳,他只看见黑暗,和不断的狂风席卷,“不对,你应该怕我,搞不好哪天,我会威胁到你。”

    她都知道了。

    其实陆长鹤早就说出来,或许后面弯弯绕绕的所有都不需要了,他选择隐瞒,选择以自己的方式再接近如今的沈离,可笑到最后也没什么用。

    可真相大白,这值得高兴吗?

    老实说他并没有被揭穿后任何一点激动的心情,或许可能重归旧好而高兴?或许背负行囊徒步千里终于歇停?

    不,重点已经不在这了。

    他不是个正常人,但沈离想要正常人的选择。

    他是这样认为的。

    “你觉得我介意你的病症?”沈离咬住后槽牙,难忍着几欲要她窒息的情绪。

    陆长鹤只是摇头。

    她当然不会从某一层面介意他的病症。

    就像医者从不会介意患者。

    “沈离,你怕我。”

    像那日一般,她永远在后退,他永远在靠近,像一头失控的野兽,随时威胁到她的怪物。

    所以跟介不介意没有关系。

    她说过没有承担他失控行为的义务。

    她怕他。

    因为她表现出来的害怕,他开始选择放弃,他只会觉得,不被接受,是他不够好。

    他以为自己的病症与她而言,是灾祸,是麻烦,是无妄之灾。

    “所以趁我没反悔,离我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