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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人驾到 第288节

    道衍频频看向崔凝,他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不太能感受到别人心境上细微的变化,但实在是她现在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一群人聊到近子时才各自回去休息。

    崔凝见道衍欲言又止,“大师兄想说什么?”

    “你没事吧?”道衍问。

    崔凝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怎么都喜欢问我这个问题,我看起来那么像有事的样子?”

    “就是……嗐,没事。”道衍又看了她几眼,“你没事就行。”

    人应该在悲伤的时候悲伤,高兴的时候高兴,她此时高涨的情绪并不符合情境,所以才会让所有人觉得违和、不正常。

    她叹出一口雾花,“就算我的心是铁,千锤百打也该成利刃了。”

    道衍会打铁,所以崔凝才举了这个例子,并不是每一块千锤百打的铁都能成刃,有些承受不住早就断了废了,总之,她是想告诉道衍,自己很好。

    “如此便好。”他道。

    崔凝见他似是如释重负,心头一跳,话锋急转,“大师兄,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

    道衍疑惑看向她。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把刚刚出炉的神兵利器,有挡不住的锐气,迫不及待地要用鲜血试剑开锋。”

    道衍大惊,“你这、这……这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崔凝心里唾弃自己的卑鄙,但她还是毫不犹豫的利用他的关心去绑住他。

    她失去过很多,却也得到过很多,有些伤口是会被治愈,而道衍一辈子的羁绊都在道观。

    他们师兄妹二人,一個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很远,一个却永远留在了那一天。

    这是她只能靠耍赖去阻止道衍报仇的原因,她害怕自己太让他放心,他便会了无牵挂。

    “大师兄你别担心,我现在感觉好极了。”这是崔凝现在的真实感受。

    然而有了前面那句比喻,道衍觉得这话根本不可信。

    师门案子压在心头,让崔凝获得一切美好和快乐时都带着隐秘的负罪感,所以她极少主动去取悦自己,更多是在被动接受,但是今日这枷锁桎梏突然解开了,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彻底崩坏了,还是变得更加坚韧,总之就目前的感觉而言,并不是负面的。

    “我先忙了,大师兄早点休息。”崔凝道。

    道衍不放心的叮嘱,“你可别乱来啊。”

    崔凝笑,“怎么会,我可是监察使。”

    道衍现在看崔凝笑就觉得不对劲,总觉得这笑容之下有点不怀好意,不像从前那么天真可爱,道衍嘴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再三叮嘱她不要乱来,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崔凝开始梳理誊抄刚才聊天中获取的有用内容。

    到下半夜,外面又悉悉索索的落了雪。

    崔凝收好手稿,守着炉子煮水,她往里面放了点陈皮梅干和糖,满屋子都是果香。

    不多时,一人裹着黑色披风穿越风雪闯入廊下的光线里。

    崔凝眉梢眼角溢出笑意,“五哥!”

    魏潜站在廊下拂掉身上的雪,见她眉眼弯弯,动作顿住,面上亦不自觉的回以笑容。

    他走进来蹲在火炉前烤手,“冷不冷?”

    “不冷。”她抬手抹掉他眉毛上沾的一片雪。

    “今天看见苏裳出事,是不是不舒服?”

    崔凝嗯了一声,絮絮地同他讲,“刚开始是很难受,不过很快就好了。平香和大师兄都问我有没有事,他们问的多了,我总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事。

    刚才我故意跟大师兄说自己像一把刚刚出炉的剑,迫不及待地想要用鲜血试剑开锋,虽然这话带着一点点算计在里面,我怕他太放心我,了无牵挂便会不惜命,但其实内心深处真的有一点点这种冲动。”

    她一手捧着茶杯,一手拇指和食指捏着在他面前比划“一点点”,“五哥,我这样算不正常吗?”

    “不算。”他回答的斩钉截铁,而后又凑近她小声道,“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有某一个瞬间想要破坏点什么。”

    崔凝颇感惊奇,因为一直以来魏潜情绪极其稳定,几乎没有暴怒或者大悲大喜的时候,“真的?”

    “只要是人就会有情绪,庙里的高僧都要通过诵经化解贪嗔痴,更遑论我们这些在凡尘打滚之人?”他等自己的手烤暖了,握住她的手,“坦然接受自己崩溃一会,又何尝不是一种豁达?”

    “嗯。”崔凝朝他身边挪了挪,把杯子递过去,“里面没放茶叶,暖一暖。”

    魏潜却没有接,低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待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忽而莫名笑起来。

    “伱饿不饿啊?”崔凝问。

    魏潜点头,“有点。”

    “那咱们去厨房弄点吃的!”崔凝拉着他的手起身。

    今日监察司上下都在忙碌,灶上还留着火,两个人夤夜冒着大雪一头钻进黑灯瞎火的厨房,没有喊厨子,自己摸索着下了两碗面。

    填饱肚子,崔凝问,“卢旭那边有结果了吗?”

    魏潜没说具体,只道,“明日一早我便与监察令入宫。”

    这就是已经撬开嘴了,饶是崔凝从未质疑过两人的实力,还是颇感惊讶。太快了!从人抓进监察司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时辰而已。

    “跟我没什么关系,都是监察令的功劳。”魏潜并非谦虚,这此审问当真是没出什么力,“你可能不知道,监察令早年间的名声堪比十殿阎罗,多少个监察二处都赶不上。”

    第500章 知止则不殆

    监察司里没有什么人敢议论监察令的过去,崔凝知道的不多,但心知他在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上坐了十年二十年,绝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崔凝没有继续问,只是安安静静的与他坐了一会儿。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

    监察令与魏潜进宫之后约莫半个时辰,羽林军与金吾卫齐齐出动,一时间整個长安城风声鹤唳,连年关与迁都两件大事都被盖过去。

    与此同时,有几匹快马疾驰出城。

    “大人,家里来信。”崔平香道。

    崔凝搁笔,接过信快速看过一遍。

    被抓的那几个人,除了卢旭是出自范阳卢氏旁支外,其他皆是出身寒门和落魄士族,门阀世家瞬间便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寒门官员落马,他们自然喜闻乐见,并且蠢蠢欲动想要添一把火,就连一向稳如泰山的崔玄碧都有点按捺不住了。

    崔凝并不认同符危的观念,但也并非没有任何触动。寒门出贵子难,是因为门阀士族对知识和权利的垄断,她能共情寒门,然而倘若她只是崔家待字闺中的小娘子,再多的共情也不过是居高临下轻飘飘的怜悯罢了,寒门不需要,说不定还会唾一句假惺惺。

    唯有手握权利,她的看法才有分量!

    崔凝很清楚自己能有今日有九成靠家族,她不会否定自己的付出,可这天底下努力的人那么多,监察司难道非她不可?一个典书而已,许多人都能胜任。

    还有圣上说的女子为官之道,她也很想试试。

    她知道,若要争夺清河崔氏的势力人脉,她就必须是一个对家族有用之人,现在,将来,没有掌握话语权之前,也都必须以家族的意志为方向。

    想到此处,崔凝抽出一张纸,提笔写了几个字塞进信封,“送给我祖父吧。”

    人太容易在追权逐利中迷失,崔凝垂眸看着手中的笔杆,在纸上缓缓写下一句“知止则不殆,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知道适可而止,吐故更新,始终能够把握好“度”,才能在欲望中保持自我,不断成长。

    这是《道德经》里的一句话,崔凝把它写下来时刻警醒自己不要变成符危。

    一天过去,监察司的监牢里人满为患。

    至此,符九丘证据名单里有人四人落网。这几人被分开关押,他们还不知道究竟为何会暴露,所以正是引导互相揭发的好时机。

    这次被捕主要疑犯正好分别由四个监察处主官亲自审问,但由于四处监察佐令暂时空缺,魏潜又要同监察令一起审问符危和符远,因此分到监察四处的这名疑犯,便由崔凝和易君如共同审问。

    他们分到的是四名疑犯中官职最低的一个,也是其中唯一一名文官。

    狱卒压着一名干瘦老叟进来,解开脖子上的枷锁,将其扣到胡椅上。

    崔凝问,“姓名?年龄?”

    那人垂眸不语。

    易君如轻咳一声,打破寂静,“乌大人,您看您如今有凳坐,我们问话也都和和气气、客客气气,问的又不是什么难答的问题,如此抵抗没必要吧?”

    静了许久,老叟抬眼看向二人,声音干涩,“乌敬贤,四十四。”

    崔凝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继续问,“官职。”

    “兵部员外郎。”

    崔凝道,“经符家指认,你曾经在二十年前东硖石谷之战期间通敌,可有此事?”

    她故意模糊了说法,符九丘也是符家,并没有说谎,至于对方理解成谁,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乌敬贤胡须颤抖,“胡说!纯属污蔑!”

    崔凝没有多言,将手底压的一张纸递给旁边的黄格,让他捧到乌敬贤眼前。

    乌敬贤原是不以为意,然而一看之下,鬓边瞬间冒出冷汗,他手指微动,蠢蠢欲动想要夺过那张纸毁掉,却终究是忍住了,他很快恢复冷静,立刻反过来质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假的!你们想栽赃嫁祸!”

    崔凝神情漠然,“真的假的你都跑不了,劝你老实招认,自己免受皮rou之苦,多想想你那一大家子,还有尚在襁褓的小孙儿!”

    乌敬贤浑身颤抖,咬牙切齿道,“伱们还想屈打成招?!”

    易君如打圆场,“哎呀,乌大人冷静啊!您想想,您好歹也是堂堂六部官员,我们监察司怎么可能无凭无据直接冲进家里拿人?这是符家为我们提供的证据之一,您所看到的确实是仿制版,真正的证据今早已经被呈至御案。”

    乌敬贤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做过!全都是诬陷!”

    崔凝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问道,“前天晚上子时之后,你在哪里?”

    乌敬贤脸色惨白,仍然嘴硬,“自然是在家中睡觉。”

    崔凝冷笑,“你不会以为,监察司拿到证据之后会不派人监视你吧?你这几日的动向,我们一清二楚,劝你在继续狡辩之前想清楚后果,想清楚别人会不会为了你牺牲自己!”

    乌敬贤有点坚持,但不多,他对其他几个人根本没有丝毫信任,是以崔凝一提起便再也嘴硬不起来了。

    他已经算是四个人里面情绪相对稳定的,能效仿符危由武转文,在兵部混的还不错,多少是有些脑子。其他人里面,还有的一看见监察司亮出的证据,立即绷不住夺过来毁掉,这一举动直接进一步坐实罪名,后续反应过来再多狡辩都是徒劳。

    监察司在拿到符九丘的证据之后,便对这四个人开始进行秘密监视,罪名跑不掉,只差录口供而已。

    最难的反而是一开始就自首的符危。

    二十年前东硖石谷通敌之事,处处都有他的影子,但暂时没有直接证据,城外围杀魏潜,他又推脱说是违规追捕歹徒,并且已然提前布置好一切,就连符远的所有反应都全部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自首也是因为违规追捕歹徒,并“误伤”朝廷官员,而非其他。

    至于道观灭门案,唯一能够与符危扯上关系的就是符九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