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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之士[科举] 第161节

    张居正手中,他恐怕也会不许。

    ……但也未必。

    就如科道,落到高拱和张居正这样的权相手中,便是排除异己的武器,说是指哪打哪也并不夸张,可之后申时行登首辅之位,他制不住言官,言官便处处与他作对,当时万历又借助言官牵制内阁,言官势大时甚至可以提名阁臣。

    武器本身是不带目的的,要看人如何用它。

    ……

    潘晟将二人琢磨出的报纸细细翻阅了一遍,看向柳贺的神色更是意味深长。

    他原以为柳贺只是随口一说而已,然而他见了柳贺给他的例报,只觉内容十分充实,许多民间之物潘晟也未听说过,比如柳贺此前进程给天子的甘薯,他似是找画师将甘薯画下,又详说甘薯如何晒干保存、如何烹食、如何种植。

    还有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一栏,将薄荷这一味草的用处讲得明明白白。

    “柳泽远之才老夫原已知晓,今日再看,老夫不知之处仍有许多。”潘晟道,“只是这头版,老夫也不知元辅能容忍到哪一步。”

    姚弘谟附和道:“泽远已极是小心了。”

    潘晟也只能感慨,柳贺多亏了是张居正的门生,若是换成旁人,这报纸恐怕都不能递给张居正。

    但潘晟觉得,若是在头版中加以圣人名言警惕世人,也好过书生们聚集在一处妄议朝政——朝廷不引导,读书人便可处处议论、时时议论、事事议论。

    而这是不受控的。

    可朝廷若能加以引导,即便读书人反对朝廷之政见,但其所议内容依旧在朝廷控制之内。

    换句话说,以报纸的形式不知不觉中引导读书人,读书人以为自己在争论朝中大事,可他们所争论的,皆是朝廷想叫他们议论的。

    书院毕竟只是一处场所,书院可以禁绝,却禁不了长着嘴的读书人。

    若真将书院禁了,逆反心理作祟,读书人恐怕会论得更凶。

    第211章 育言报

    文渊阁中依旧一片暖意,对于柳贺这个年纪的官员来说,阁中的温度就有些偏高了。

    张居正将这份报纸的原卷看了数遍,方才问道:“这当真是柳泽远所作?”

    “千真万确。”潘晟道,“他与姚继文二人商议出的,但据姚继文说,主意是泽远拿的。”

    张居正沉吟半晌:“待我思索几日,再看这事该如何办。”

    潘晟点头应下,终究忍不住说了一句:“元辅,这个报纸若是使用得当,其妙处是无穷的。”

    张居正也道:“我这门生的确有些小聪明。”

    张居正也是容不得这些在野之人时时议论,但他毕竟是当朝首辅,总不好因这些微末小事大动干戈,万历三年他已纠整过一回书院,可一切却仍如旧。

    不管如何,这妄议朝政的毛病总该扼杀掉。

    且何心隐之言一日比一日过火,长此以往,大明江山恐怕都因此动摇。

    张居正之所以看不上何心隐,便是他觉得,何心隐所学经不住细究,简单一点说,何心隐是一个提出问题的人,但他并非能解决问题的人。

    他一心一意叫张居正离朝,似乎朝局的一切动乱皆因张居正而起,张居正不愿与他计较,在他眼里,何心隐若是当官,恐怕一个小小县城都治理不成。

    这报纸到了他面前,张居正心想,不说头版,便是后几版内容也十分有用,若这报纸当真能推广开来,天下人都能看明白,何愁甘薯无人种?

    除此之外,若将报纸内容再扩充一些,列上各地时讯、官员士绅值得表彰者,内容是填不完的。

    柳贺更在报纸最后附了京中某地梅花极美,文人雅士可至此欣赏,还有某酒楼的鸭子做得十分地道云云。

    潘晟方才提了,此报若是由礼部办,礼部可在其上推书、推景、推美食,如此礼部也能多一份进项。

    张居正不由摇了摇头,柳贺别的都好,就是对银子有些执念,这些小钱他都要挣。

    他眼下虽未给潘晟明确的答复,可心中已在思索,若这报纸当真出了,头版该印些什么。

    坏处固然是有,但好处更是无穷。

    ……

    “泽远,元辅那边可有话递来?”姚弘谟于此事倒是十分关注,毕竟细细讲来,此事其实是归他管。

    姚弘谟已年近五旬,身体也不是十分康健,他只想安安稳稳将这一任礼部左侍郎干满,于前程上并无太多追求。

    柳贺摇了摇头:“这几日我都未见元辅。”

    张居正这人的想法本就难猜,何况报纸当真办了,尺度若掌握不好,他老人家恐怕又要生气。

    “朝野议论声已十分之广,皆道元辅此番是下定决心了。”姚弘谟叹气道,“细细想来,若听元辅的将书院废除,此事倒也能了,可这报纸一旦办了,日后便会悬在你我头顶上,有差错的话,你我也躲不掉。”

    柳贺道:“但我也不忍元辅受天下指责。”

    “的确如此。”

    除了制作报纸的框架外,这几日柳贺与姚弘谟也被各个衙门的官员找上门,废除书院虽是张居正的主意。礼部也能在这件事上发声。

    张居正夺情一事便有许多官员反对,这次他欲废除书院同样如此。

    柳贺便被他在翰林院的同僚们找过好几回,就连远在河南的沈鲤都写信给柳贺,请他劝阻张居正。

    沈鲤也清楚书生妄议朝政的坏处,他在家乡时,书生动辄批评官府之所为,或是滋扰百姓生事,然而废除书院属于一刀切,书生又多在冲动的年纪,政令一下,事情恐怕难以挽回。

    柳贺等了几日,朝中议论声越发响

    亮。

    何心隐被下狱一事反倒令他有了更多支持者,民间许多大儒纷纷为其发声,这些大儒虽非官员,却桃李满天下,朝中许多官员都接受过他们的指导。

    张居正面临的压力也不小。

    以张居正以往的脾气,民间议论声如何与他何干,书院他必是要关的,但这几年下来,他隐隐觉得,柳贺似乎是可托付之人,在和徐阶的通信中,他就曾直白写道,柳贺于他,正如当初他于徐阶。

    若只他一人,倒也不必畏惧天下骂名。

    可他若想推柳贺,柳贺的名声必然要好一些。

    何况即便他不偏私,这报纸也十分有用。

    张居正思索了几日,终是又召了潘晟:“仪制、主客二司今后便归柳泽远,祠祭、精膳二司归姚继文。”

    “仪制司一贯是归左侍郎的。”潘晟道,“元辅,若叫柳泽远管,恐怕名不正言不顺啊。”

    张居正道:“那便令姚继文将这报纸给接了。”

    潘晟:“……臣回去与姚继文详商。”

    这报纸工程何其浩大,姚弘谟快五十岁的人了,如何能将这细活校对完?这担子恐怕还得落到柳贺头上。

    张居正又道:“再去翰林院派几人相助。”

    “众翰林都在修撰《大明会典》,恐怕抽不出空。”

    张居正当即点了几个翰林的名字,又将余有丁叫来,将这报纸改为礼部和翰林院合办,柳贺好歹还挂着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头衔,叫人干活顺理成章。

    ……

    翰林院中,被点名的张元忭、吴中行及张嗣修俱是惊愕:“办报?光学士,我等皆在修《会典》,修撰未成,我等如何脱身?”

    可事情已经定下,几人也改变不了。

    张元忭、吴中行二人还好,他们与柳贺是好友,对在柳贺手底下办事并不抵触,张嗣修却仍记着柳贺将张敬修筛落一事,并不十分乐意去帮柳贺。

    且他们都不明白,为何莫名叫他们去办报?

    朝中因废除书院一事吵个不停,柳贺身为右宗伯不仅不规劝元辅,竟去办报了!

    “子盖兄,你与右宗伯是同科进士,此次能同心协力为国办报,实在叫人期盼啊。”

    “子道兄也是,办报有了功劳,可别忘了我等。”

    张元忭与吴中行听了俱是无言,这几人的言外之意他们也能听出,无非是说他们与柳贺同科进士,同时入翰林院,柳贺如今已是三品侍郎,他们却被打发去辅助柳贺,可谓一个天一个地。

    这些人不敢当着柳贺面说,然而遇上万历五年的翰林时,却总会表露出这等意思。

    “能得子盖兄与子道兄相助,本官倒是十分高兴。”柳贺笑道,“听说元辅要从翰林院中派人,我原先还有些担忧,知晓是二位,我就放心了。”

    “见过右宗伯。”

    柳贺道:“各位不必客气,元辅已决定搁置废除书院之条,换而以办报令读书人知晓政令,你我责任甚重,这报办得如何,还要仰赖几位。”

    柳贺这话一出,众翰林们均是惊诧。

    废除书院一事吵得沸沸扬扬,似乎已成定论,可依柳贺之言,元辅竟改废除书院为办报,此二者间又有何关联?

    然而柳贺这礼部右侍郎并无撒谎的必要,他说了这是张居正的决定,此事必然为真。

    “为何改办报?”

    “听右宗伯所言,办报之事似乎十分重要,我定要瞧一瞧,他要将这报办成何种花样!”

    一夜之间,京城的读书人皆知,张居正改了废除书院的想法,将纠除士风寄托在办报一事上,因而这报未办先火,读书人原以为,所谓的办报恐怕就如那邸报一般,将朝廷要闻抄于其上。

    家中有人为官的读书人心想,待这报出了,他们定要请家人帮忙誊录一份。

    ……

    柳贺与张元忭、吴中行及张嗣修几人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育言报》第一期的内容。

    几人都知晓这报很重要,然而,待柳贺说清要求后,几人都不由沉默了。

    难怪柳贺要特意将他们借来,他们原想着,礼部进士出身的官员也有不少,为何非要找翰林院借人,礼部自己的人难道不够用。

    的确不够用。

    《育言报》出自孔子之句“有德者必育言”,且此报创办,便是给天下读书人一个育言的机会。

    谁说育言必出自书院?

    育言者,礼部也可充之。

    因而这《育言报》的第一炮必须打响,这报由柳贺主办,因而头版的头篇文章便由柳贺撰写。

    他洋洋洒洒数千字一堆,版面立刻不够用了,原本第一期计划发行四版,可他一篇文章字数就占了大半,四版显然不够,便改为八版。

    内容也要更充实一些。

    潘晟与姚弘谟二人也时不时过来指导一番,要柳贺秉承着礼部出品、必属精品的理念去编写内容。

    张元忭几人都觉得压力极大,私下道:“我竟觉得,办报比编撰《会典》难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