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秋意寒
浣衣院。 她的袖管高高撸起,拿过水瓢,往衣服上浇了些水,继续搓着。 佟德停下手里动作,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头看向佟欣。 佟欣皱着眉,默默地对佟德摇了摇头,继续用棍子拍打着在洗的床褥。 之后,她们一同在鸳鸾殿里铺床叠衣,扫地擦桌,除草剪叶,清洗便盆。 忙了半日,终于换得片刻歇息,她们便坐在奴仆宅邸的院里。 佟欣笑笑,对一直沉默不语的沈菲倾问道,“小倾可是觉得累了?” 她摇摇头,然后垂下眼,“幼时在乡县,六岁便开始帮农,这些,也都做过了。” 佟欣笑笑,“只是你入宫以来,也不再干了,如今重拾粗活,倒很是顺手。” 佟德点头附和道,“就是啊,开始我和jiejie都以为,你肯定做不来呢……” 佟欣用胳膊肘顶了顶佟德。 “呃……”佟德懊悔,“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摇头笑笑,“其实我早该帮忙,明明身为女婢,却……” 佟德刚想开口,但忍了下来,看向佟欣。 佟欣笑笑一叹,“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 “嗯?”她看向佟欣。 “不瞒meimei你说,我曾经,的确这样想过。”佟欣笑道,“只是后来再一想,正因为你是女婢,所以才得听从卫大人的话,既他不让你做,你还去做,便是违命不遵。” 这一日,她终是笑了,“jiejie倒是直爽。” “那也得看是对谁啊。”佟欣走到她身旁坐下,摸了摸她的发。 佟德点点头,“其实我刚才想说的是……我们都觉得你做不来……是因为太辛苦你了……” 她愣愣,然后垂眼轻笑,将脑袋搁在佟欣肩上。 佟德见状,把脑袋搁在了她的肩上。 佟欣笑笑,跨手去抚着佟德的脑袋,“你们呐,都是我的好meimei。” 她抬眼笑道,“jiejie。” 佟德见她对佟欣叫jiejie,于是拉了拉她的胳膊。 她转过脸,也对佟德轻轻一笑,“二jiejie。” 佟德傻笑一声,对佟欣自豪的说道,“现在,我也是做jiejie的了。” 虽然白日和佟欣佟德一同干活,但她并无入籍侍奉,所以夜里,她还是得睡在鸳鸾殿。 不……是鸳鸾殿的侧房。 只要一想到,卫袭现在就在主卧,她便辗转反侧。 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如此贪恋他的体温,拉紧了被子,盖着脸,忍了一日,还是哭了出来。 卫袭真可恶,先是气得她直跳脚,再是跟着花子蓉出宫,出宫回来,又让她知道,其实他并不像从前说过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况且,他和花子蓉有过一段情,这样时不时一同出宫,岂不等于背着她去偷情? 亏她还答应陪他一同出宫,幸好没有,不然平白无故的,做了个不知情的傻子。 她反反复复的在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明明是卫袭有错在先,还说了那样过分的话,实在可恶! 第二日,她还是一样无视着他,而卫袭也像前一日那样,没有和她搭一句话。 第三日,一如前两日。 第四日,他走到了她跟前,她看了会他的鞋尖,他便也走开了。 第五日,他要入浴,她和佟欣佟德守在门外。 卫袭在里头发话道,“沈菲倾,进来侍浴。” 她不忿地哼了口气,才推门进去。 他胳膊架在澡盆边上,银发环绕,身带水珠,明明身姿诱人,偏偏那神态,就像个大爷。 因为惯了与他不分尊卑,过了会,她才低下头。 “做什么像块木头似的站着,过来给我捶背。”他装作不悦。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合上了,她的心也跟着一颤。 就这样……独处一室了…… “……喏。”她硬着头皮走到他身后,锤着他的肩。 “大力点,没吃饱饭?”他哼道。 她握紧拳头,狠狠地敲下去。 “这还差不多。”他双手抱臂。 这力度用了没多久,她的一双手臂都酸了。 感觉她力气在变小,他叹了声,“沈菲倾,做人要懂得服软,知道进退。” 她鼓起脸,问道,“难道做狐狸就不用吗?” “我是只有尊严的狐狸。”他没好气的仰起头,睨了她一眼。 “哼……”她的气,还没消去,“说什么尊严,不就仗着自己是主子……” “……”他沉默片刻,问道,“你现在,还是把我当主子吗?” 她以为他还要气他,毕恭毕敬地回道,“卫大人自然是奴婢的主子。” “可以了。”他向前移开,让她的拳头,落在空中,“你出去罢。” 她一顿,尴尬的收回手去。 “我让你出去。”他嗓音,很是冷冽。 “……你又在发什么脾气啊……啊!——”她正说着话,他蓦然狠戾一拍,澡盆顿时裂开宽大的缺口,盆里的水哗啦落地,湿了她的鞋。 “我叫你出去!”他掰着的澡盆一角,又是断在他手中,“别让我重重又复复!” 她大惊失色,等回过神,自己已经扑在佟欣的怀里,浑身发抖。 “小倾……”当佟欣捧着她的脸,不停的为她抹着眼泪时,她才知道,自己没用的被吓哭了。 佟欣让佟德把她扶去了侧房,待她坐下,佟德抽出自己的手帕塞在她手里,着急道,“小倾,主子便是主子,你何苦与卫大人去较劲?” 她吓得面无血色,发着抖的手,冰凉不已。 佟德担忧的看着她,“小倾……” “我没事……”她分明还在怕着,泪水,不像自己的似的,从眼里不停滴落。 佟德叹了口气,为难的看着她,“我不懂怎么安慰人……但是……”她说着,上前抱了抱她,“你别哭了……二姐我看得难过……” 她抬起朦胧泪眼,眉头一弯,抱着佟德嚎啕大哭了起来。 卫袭是不是……不再喜欢她了?…… 秋初的夜,寒得很,却也比不上她的心凉。 睡不着,她起床点了灯,在昏暗的灯火下,拿起今日佩戴的簪子,摩挲着。 “娘亲……”她说了一句,鼻头就酸得很,吸了吸鼻子,满腹的委屈,“倾儿好想……听你哼曲……” 她趴在桌上,热泪从眼角滑落。 她想,虽然卫袭不是人,但也是个男的,不说纳妾添房,就算是她爹爹,等娘亲不在了,也还是会喜欢上别人,对别人好。 只仿佛,从未爱过娘亲一般。 迷糊睁眼,灯油已尽,熄灭的芯上,青烟飘渺。 她坐直身子,被枕着的胳膊又麻又冷,动都动不了。 失了神,因为回想着方才做的梦。 梦里头,卫袭躺在床上,把温热了的棉被,轻轻地盖住窝在床边的她,叹了口气,他问道,“你为什么不上来?在怕我?” 棉被散发出的热气,是她一直以来所渴望的温暖,她抬眼看他,“我,不怕你。” 然后,他勾唇媚笑,一双红眸,温柔无际。 她一咬牙,站起来,转过身,快速地跑向主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