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爱孤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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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已经下山了。 冬日的寒风卷着枯黄的落叶,从仁爱孤儿院门口呼啸而过。 小小的女孩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瑟缩着蜷起了身子,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直愣愣地看向前方。 “傻瓜丽,傻又傻,坐在门口等mama。mama不要她,傻丽哭成瞎。” 一群大大小小四五个小孩从里面跑出来,围着小女孩转着圈拍着手,唱着也不知是谁编出来的歌谣取笑她。 小女孩一动不动,根本不理他们。 这让为首那个七八岁大的男孩不太高兴,他伸手推了她一把,“你是不是白痴?早跟你说过你妈不会再来的。” 小女孩被他推得身体一歪,差点要从台阶上滚下去,好不容易才重新坐稳,小心地往旁边挪了挪,呐呐道:“mama说过的,只要我乖乖的,她就会来接我。” “才不会呢!这里是孤儿院,孤儿院你懂不懂?没爹没妈才叫孤儿。她把你丢到这里就是不要你啦。” 男孩说完,其它的小孩又跟着起哄。 “不要你啦!” “不要你啦!” “谁会要个傻瓜!” “傻瓜!” 男孩又推了小女孩一把,小女孩重重撞在了门框上。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因为他的话,那双大大的黑眼睛里涌出了晶莹的泪花。 她才不傻呢,她只是……想mama了。 “哭鼻子,羞羞脸。” 小孩们又叫起来。 “你是个傻瓜,你妈是个狠心的坏女人,她不要你啦。” “你胡说!”之前小女孩被推了几下都没有反抗,这时听到男孩骂她mama,才跳起来,一头撞在他肚子上,“我mama最好了。” “哎哟。” 男孩被她撞得坐到了地上,哪里能忍? 他大叫一声“你竟敢打我!”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就开始拳打脚踢。 小女孩不能挣脱,索性就抓着他的手,一口咬上去。 其它的小孩一见打起来了,有人上来给男孩帮忙,也有胆小的尖叫着跑去找人。 不一会两个孤儿院的工作人员赶过来,把打成一团的小孩们分开。其它人还好点,小女孩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小男孩的手也被咬出血来。 叁十多岁的刘文珍本来就很严肃,今天又不怎么顺心,这些熊孩子还闹出这种事来,脸色就更难看了,尖利地喝叱,“到底怎么回事?” “傻丽咬我。”男孩先告状,把手伸给刘文珍看,“她不但傻,还疯了,像狗一样咬人。” “不是的,是他先打我,他还骂我mama。”小女孩分辩。 “明明是你先咬人。” “你先推我的。” 眼看着两个小孩又要斗起来,刘文珍连忙叫道:“都闭嘴。小云你来说。” 被点到名字的也是个小女孩,小个子,白皮肤,看起来文静秀气,孤儿院的阿姨们都很喜欢她。 小云看看两个阿姨,又看看目露凶光的小男孩,就伸手指了鼻青脸肿的小女孩,“我们在院子里唱歌来着,她突然冲过来,撞在小强的肚子上。” “不是的,是他先动手的!”小女孩虽然还在争辩,但深得阿姨们信任的小云这么说了,她说什么也就不重要了。 小孩们一起被批评了一顿,小女孩得到了更重的处罚——她被单独关进一个小房间反省。 房间里很黑,没有灯,铁门关得紧紧的,只有一个高高的透气窗。 小女孩只能蜷缩着身体坐在角落里。 刘文珍很厌恶她这样阴沉沉不讨人喜欢还惹事的小孩,连她身上的伤都没有处理。 泪水滑过脸上的伤口,痛得钻心。 小女孩连哭都不敢再哭。 为什么…… 明明是他们来惹她,明明是他先动手,为什么是她要受到处罚? 她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想在门口等mama来接她都不行吗? 她的mama…… 真的不要她了吗? 她已经这么乖了,为什么不要她? 为什么……没有人要她? “杀了他……” 突然间,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小女孩抬起头来。 门并没有打开,她身边也没有其它人。 那声音就好像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杀……” “……敢欺负你的……” “……杀光。” 细微,隐约,却又一遍又一遍响个不停。 小女孩吓到了。 她颤抖着问:“是谁在说话?” “我……” “你是谁?”小女孩问。 “……灵宠……” “灵什么?” “天……藤……” 那声音还是断断续续,但这样有问有答的对话让小女孩稍微放松了一点,甚至生出了几分熟悉来。 就好像她跟这个声音曾经相依相伴了无数个日夜。 “你能做我的朋友吗?”她小心而渴望地问。 “……不是……朋友……” 小女孩有点沮丧,“哦,我就知道,没有人会跟我做朋友。” “灵宠……同生……共死……” 小女孩还是不太能理解,但听起来似乎要比朋友更亲密的样子,她突然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这个灵什么,“你在哪?我能看到你吗?” “我……你……身体……只要你……想……我出来……” 这句话小女孩还是听不完整,她歪了歪头,“你是说,我努力想看到你,你就能出来?” “……是。” 小女孩端正地坐好,双手合什,努力地祈求。 她好怕。 好冷。 身体好痛。 灵什么的是什么都好……能陪陪她就好…… ……出来吧。 出来啊! 心脏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又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小女孩痛得不由尖叫出声。 然后就看到自己的指尖钻出了一个小小的嫩芽。 就在那芽苞绽开时,脑海中似乎也有什么屏障“咔嚓”一声碎裂,无数的记忆和思绪有如惊涛骇浪般奔涌而来。 小女孩的大脑根本受不了这样的冲击,直接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程如风看着自己的手。 准确地说,是看着幼年期的自己的手上长出来那一枝小小的嫩芽。 她有时候会想,她大概都快习惯这种突然莫名其妙地就换了地图,但这一次……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她当然记得这座孤儿院,记得这些跟她吵架的孩子,记得不分青红皂白就处罚她的阿姨……这的确是她自己的亲身经历。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她带着两世的记忆和自己的灵宠,又回到了还在现代的孤儿院里的五岁的程丽的身体里? 是幻境? 记忆碎片? 还是真的重生了? 程如风不太能确定,但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个关禁闭的房间又小又黑,但这时却正方便了程如风修炼,不然让那些小孩或者孤儿院的阿姨看到这小小的女孩子盘腿打坐,只怕真得把她当疯子。 青木造化诀只运行了一个周天,程如风就皱了眉。 她这个身体的资质有点差,但勉强也算能修行。但这个世界的灵气真是太稀薄了。 如果拿欲灵宗的灵气浓度来做个基准的话,欲灵宗是10,外面的凡世大概是1到3的样子,天剑宗可能有15,迷雾岛大概有30到50。而这里,连0.01都没有。 怪不得她前世听到的所谓“修行”都是在讲修心养性,根本没有涉及到灵力法术,在这种灵气几乎枯竭的地方,普通人想要引气入体估计都难如上天,更不必说法术了。 好在她自带两世记忆,倒也不必重新过感悟灵气那关,虽然微弱,但一整夜持续不断的努力修行下来,她体内还是存住淡淡一缕灵气。身上的伤也因而好了很多,淤青还是有点,但好歹没肿得那么厉害了。 这也让第二天早上来开门的刘文珍更加相信了阿强说的“只是轻轻打了几下”的话,又狠狠批评了小小的程如风一顿,才让她出去吃饭。 程如风早知她的性格,也懒得计较,她昨天晚上就没吃晚饭,这又只是个普通人的身体,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这时只想赶紧去吃饭。 但一股凶戾的情绪却骤然在她心中暴发。 “杀了她!” 程如风怔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天香藤。 “竟敢骂主人……必须死!”天香藤继续传达它的情绪。 暴躁、凶狠而嗜血。 程如风一时不防,甚至几乎不受控制地转头看向了刘文珍,手指长出了暗绿色的细藤…… “小兔崽子这么瞪着我干什么?想造反啊?”刘文珍被女孩那双大眼睛里无边无际的黑暗吓了一跳,但反而更加大声地喝叱起来,“你是不是连早饭也不想吃了?” 刘文珍尖锐的声音和肚子传来的咕噜声唤醒了程如风。 她也吓了一跳,连忙一把捂住了自己长出天香藤的手,转头向食堂跑去。 她刚刚竟然真的想杀了刘文珍! 这是怎么了? 天香藤怎么了? 这简直就好像……程如风脚步一顿。 ——入了魔。 天香藤在及时行乐图就魔化过,她又接受了阿宝的灌溉……千暝教她的敛息术只能遮掩魔气,并不能真正消除它。而之后,她还炼了血遁…… 所以……其实把及时行乐图带走也没用吧,她本身,她的灵宠,都已经被魔气浸染了。 天劫…… 她是不是没有撑过去? 她是不是已经被雷劈死了? 程如风这时已经跑到了院子中间,初升的太阳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能晒太阳,有影子,应该不是鬼吧? 身体如此真实,旁边小孩的叫闹声也如此真实,连前面食堂里传来的香味都真真切切。 程如风抽了抽鼻子,把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按下去。 还是吃饭最重要。 孤儿院的早饭很简单。 每人一碗只比水多点颜色的稀粥,一个馒头。 程如风这么小的孩子还好,再大一点,其实是吃不饱的。 所以趁打饭的阿姨不注意,就有人抢别人的馒头。被抢的,多半也不敢吭声,不然回头就得被揍。 弱rou强食,在哪里都是永远不变的丛林法则。 程如风才刚拿到自己的早饭,阿强就凑到了她身边,伸手就去拿她的馒头。 程如风之前是没有能力,这时么……虽然不至于听天香藤的叫嚣要杀人,但也不想继续被欺负。 天香藤就有如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阿强的手上。速度快如闪电,阿强都没看清是个什么东西,就觉得手背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反射性地大叫一声,缩了回来。 程如风看都懒得看他,只是怕一会他闹起来自己这顿饭又吃不成,赶紧拿起馒头就往嘴里塞。 阿强的大叫果然引来了大家的注意,分饭的赵阿姨也走过来。 阿强的手背上一条高高隆起的鞭痕,又红又肿,看起来十分吓人。阿强尖叫道:“傻丽打我。” 大家看向程如风,只见她愣愣坐在那里,嘴里塞着大半个馒头,噎得几乎都要翻白眼了。 赵阿姨吓得连忙过去,把她嘴里的馒头往外抠,又拍拍她的背,帮她顺气,一面急切地道:“哎哟,我的祖宗,你是不是真的傻?馒头哪能这么吃?噎死了怎么办?” 程如风是有点高估了五岁的自己的吞咽能力,但倒也不至于真的噎死。这时却顺着赵阿姨的意思,眼泪汪汪地哽咽道:“我饿……” 如果说孤儿院里还有哪个阿姨真心待她好过,就是面前的赵阿姨了,可惜只是个做饭的,也没做多久。她连赵阿姨全名叫什么都不知道。 几岁的小女孩儿,脸上还带着淤青,眼泪汪汪可怜巴巴地叫饿,赵阿姨的母性顿时就泛滥了。她搂着程如风,替她擦了眼泪,“乖乖,不哭啊,阿姨再给你一个馒头,咱慢慢吃。” 程如风抽噎着,双手捧着馒头,小口小口地咬着,就好像什么小动物似的。 赵阿姨的心都要萌化了,几乎都不记得还有个阿强。 阿强受不了这种无视,何况手还痛,索性哭叫着在地上打滚,“痛死我啦,我的手要断啦。傻丽把我的手打断啦。” 天香藤传过来的杀气几乎又要让程如风失控,她连忙躲到赵阿姨身后,看不见阿强才稍微好了点。 赵阿姨只觉得她是被吓到了,越发心烦地上那个撒泼打滚的小孩,安抚了程如风两句,就把阿强拎起来,带他去医务室看手。 程如风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吃早饭。 一个人坐到了她对面。 程如风一抬眼,就整个人都怔在那里。 她当然记得这个男孩。 再没有比他更深刻的记忆了。 他是她从小到大那十几年里,唯一温暖的色彩。 然后…… 他往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戳了一刀。 这个时候的阿夏还是程如风记忆里最美好的样子。 干净,秀气,文弱。 他把手伸到程如风面前,小小的手心里,有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半截芦荟。 “擦擦。”他指指程如风淤青的脸,“没那么痛。” 程如风不知道是谁教他的,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真的有用,但很显然,他是特意来向她释放好意的。 曾经的阿夏,偶尔会在她被抢走早饭的馒头时,把自己的馒头悄悄分一半给她。偶尔会在她被打被罚之后,坐在她身边静静陪着她。 程如风开始以为是同情,后来以为是爱情,到最后……才知道只是投资。 前世的程丽会因为这一点温暖,替他干活,藏起更难得的食物跟他分享,给他赚学费,为他……付出一切。 而这时,程如风看着小男孩眼神里那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突然觉得可笑。 他这个时候还太小,不像之后那么会掩饰。 她上一世时,有时候会想,阿夏是不是走上社会之后才开始变得那么虚荣功利?就像她自己,还不是一样会因为形势而能屈能伸? 现在想想,不过是自欺欺人。 看看。 他其实在这么小的时候,已经洞悉了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他也许并没有看清楚程如风到底是怎么打的阿强,但阿强抢程如风的馒头没抢到,自己反而挨了打是事实。 所以,哪怕这时的程如风并不需要半个馒头,他还是过来讨好了。 因为在这里,想要不被欺负,要么就得自己很厉害,要么,你就得跟厉害的人站在一边。 程如风突然意识到,拥有修真功法和天香藤的她,在这里已经可以算是强者了。 作为一个强者,她为什么还要在这个狗屎一样连饭都吃不饱的孤儿院里遵守这种狗屁生存法则? 前世的程丽,因为坚守着“乖乖听话,mama就会来接你”的约定,拒绝了很多次被收养的机会。但程如风早就知道,她母亲永远都不会再来。所以很快就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收养家庭。 这户人家也姓程,妻子是中学老师,丈夫是个医生,很符合主流价值观的中产家庭,却因为丈夫有不育症一直没有小孩。收养了程如风之后,真的待她如珍似宝。那种家庭的温暖,就连天香藤的暴戾都被安抚下去,更不用说程如风自己了。 她真的就宁愿自己真的只有五岁,前世的孤儿院和社会挣扎也好,修真世界的爱恨情仇也好,什么都不再去想,只愿一直这么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程如风在上中学的时候,又见到了阿夏。 “小丽。”阿夏热情地迎上来。 阿夏虽然是孤儿,但是因为考了全市第一的成绩,被免费特招进了这所重点中学。也是学校重点宣传的对象,他很受人注目。看他对程如风这么亲近,就有人问:“哎,你们认识啊?” 阿夏点点头,“小丽以前和我在一家孤儿院,我们是好朋友。” “哦。” 刚刚还在羡慕程如风的老师mama医生爸爸的同学们顿时露出了鄙夷的表情。 程如风没看他们,只看着阿夏。 小小的少年,还是那样干净清秀,已经学会了掩饰自己的小心机,连眼睛都清澈得很。 程如风笑起来。 她还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在阿夏身上看到这样的情绪。 他嫉妒她。 嫉妒她如今温暖富足的生活。 所以,他想把她拉回去。 如果真是以前的程丽,大概会难过得要哭吧。 但已经活过了两世的程如风又怎么会在意这个。 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是呢,好久不见。久到……阿夏哥哥你大概都忘记了,你当年,到底是为什么才想跟我做朋友的吧?” 小少年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僵了一僵,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一道快得让人觉得只是眼花的暗绿色影子在他脚下一绕,阿夏根本来不及反应,叭唧一下,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嘴啃泥。 “哎呀,都这么大的人了,走路可得小心一点啊。” 程如风笑着伸手去扶他。 少年半边脸都是尘土,鼻子都摔得流血了。 但这时连痛都不敢叫。 刚刚他是怎么摔的,别人可能不清楚,他自己再明白不过。 程如风在孤儿院的时间并不长,但每一个欺负过她或者试图欺负她的人都发生过这样的“意外”。 他刚刚……怎么会鬼迷心窍地想对她耍花招? 他只是……不甘心。 明明一样是被父母抛弃在孤儿院的,为什么她一转身就能继续活得好像个小公主,他却不得不继续在那个烂泥塘里受尽屈辱? 他…… 阿夏抬了抬头,目光和程如风一触,那点不甘心顿时就在她眼中那有如实质化的冰冷黑暗中灰飞烟灭。 她已经表达得很清楚,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警告。 她不容许任何人来破坏她现在的生活。 阿夏握紧了自己发抖的双手,抿了抿唇,低低道:“对不起,小丽,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程如风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好像俯视一只蝼蚁。 曾经……这一幕是完全反过来的。 他看着那时的她,轻蔑,鄙视,厌恶……就好像甩开鞋子上沾的泥。 但这时,同样的人,同样的眼睛,里面只有卑微和恐惧。 怕么? 程如风挑挑眉。 怕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