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里的罂粟花【第七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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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想着,却看到最后一条,竟然是一条语音信息。我立刻点开了那条信息,里面传来的沧桑厚重的声音,的确是老爸的:“行吧,我知道了……小狄那个孩子,我说句实话:为人处世有点不稳当,不过我想了很久,也的确再找不到第二个家里条件这么好的,而且你跟他们家也知根知底……反正孩子的一切事情,还有她和那个小狄以后的幸福,就都拜托你了,毕竟你是孩子亲姑姑。我这边短期内可能不会回去了吧。其他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剩下的事情,你尽量再等等,等我回去了再说。”“怎么会……”我想着刚刚美茵的厉声诉斥,想着前一秒刚听过的父亲的语音信息,又想着我第一次见到隋琼岚和狄家父子的时候,父亲的种种表现,只好相信,但又不愿相信,父亲是同意美茵跟狄瑞珅在一起谈恋爱的;或者,按照美茵的说法,是父亲主动把美茵推到狄瑞珅身边的。 “你现在也听到了吧,”隋琼岚悠然自在地看了看我,把自己的手机从我的手中夺回,然后也取了一张湿巾,取下了手机保护壳,仔仔细细地擦着手机上面的手印和灰尘,然后重新把手机安放回保护壳中,“何劲峰都说……说漪漪跟小狄。‘以后的幸福’,以及关于漪漪的‘一切事情’,‘都拜托我了’。虽说全世界都鼓励自由恋爱鼓励的快一百年,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于你们国家也好,对于在全世界其他地方的华人也好,这句话放到现在也是一条铁律。真遇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还得家里人说了算……现在漪漪跟小狄相处不来,也没关系,早点结婚就可以早点磨合的,而且女孩子,趁着早一些结婚、生子,早点稳定下来,也是件好事——我就今天顺便跟你说了吧,我准备让漪漪高中一毕业,就跟小狄结婚,反正我们两家家里条件也好、资金也好,都不差,漪漪要是喜欢,我就带她和小狄去国外,我在里昂和蒙特利尔都有不动产,在米兰跟罗马还有各两栋高级公寓;如果漪漪还想在你们国家这儿待着,我去首都去沪港、去粤州去鹏安那边,或者就在F市这儿,买一栋别墅也是不成问题……”“您等会儿,您这就有点扯了。”隋琼岚一口一个“你们国家”已经很让人火大了,而对于美茵看似前程远大、实际上是化石级封建的未来规划,竟然一点不容许商量,这更让我压不住内心的无明业火——我立刻说道,“美茵现在才多大?没错,她是到了合法的成年年龄,但是谈婚论嫁就有点早了吧?我先且不再跟您絮叨那个狄公子是什么人——您让美茵高中一毕业就结婚,还要生子,那她还上不上大学了?”“上啊?不过生完孩子再去上也不迟啊?”隋琼岚睁大了眼睛,理直气壮地看着我,“而且我已经跟法国和意大利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了……”“是,我知道!您想让漪漪去……”——得,一着急我也走了嘴,跟着管美茵叫“漪漪”了——“去国外学服装设计。但您有没有想过,她愿意不愿意?您知道美茵最想做的是什么吗?她想去念警校,当警察,这个恐怕您连问都没问……”“哼,我是不允许漪漪去做警察这么辛苦的工作的!”隋琼岚立刻板起了脸,“实际上现在如果我想,我都可以直接把祺华洋服这家公司都交给美茵,而且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坐在办公室里数钱就行了……”“行行行!您财大气粗。”我对隋琼岚摆了摆手,“说实在的,我也不想让这小坏丫头去当警察。我跟您要说的,也不是这个。姑妈,我跟你也说句不装的话:我不知道因为什么,您对我一点都不像亲人,但您对美茵又的确特别的好;可是,对人好不是这样的,您不能对美茵自己的感觉不闻不问,完全按照你自己的想法、让她沿着您设计的路线、踩着您的脚印走。我俩的父亲何劲峰和mama夏雪平,都没这么对她过,您说您只是个‘姑妈’,您凭什么禁锢着美茵呢?”听到这,满脸泪雨的美茵,突然抬起了头,一边抽啜着,一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呵呵,我凭什么?我告诉你……”“您能不能先让我把话说完?”我用手指轻轻但不满地叩了叩桌子。 隋琼岚冷笑一声:“呵呵,行吧,你先说。”于是我接着说道:“再者,就像您说的那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我不知道您和狄昊苍先生,用了什么手段,呵呵;我父亲是个老实人,他对于亲戚里道的人也向来不大会拒绝,于是在美茵跟那个狄瑞珅的事情上,他确实丢了原则。可您别忘了,美茵家里还有夏雪平和我呢。夏雪平是她mama,‘父母之命’,父亲那边是同意了,母亲那边还没答应什么呢!而且俗话说‘长兄如父’,对于这件事,我想我也有话语权……”“呵呵!真可笑!”隋琼岚想了想说道,擦了擦嘴:“行呀!反正你也叫我这么多声‘姑妈’了,而且看在美茵的份儿上,我也就让你明白明白……也别怪我,本来我答应好何劲峰的,这件事他回来之前,我先不提,但今天这顿饭,说到底,第一,是你这个‘大侄子’何警官先提出来的,是你先招的我;第二,我之前多少也听说,在F市这边有个青年警官叫何秋岩的挺有名,不过除了办案子以外,最出名的是你身上‘自以为是’这个特点,以前我还不太在意,此时此刻我是真的受不了你这‘自以为是’的态度了。”随后,隋琼岚又喝了一口起泡酒,接着瞪大了眼睛对我说道:“你给我听好:在漪漪的这件事情上,你和你那个反人性、反人权的法西斯女警mama,都是最没有发言权的!——实际上就连何劲峰,都是我看在他照顾漪漪18年的份儿上,我才知会他一声的。”“呵呵。”我看着隋琼岚的眼睛,冷笑不语,但心里隐约觉得不安。 “你笑我?”隋琼岚咧嘴说道,“哈哈,你是在笑我,记错了美茵的年龄吧!你想说她今年应该是17岁,就算是论虚岁,生日还没过呢,也不能算作18岁,对吧?”“嗯,难道不是吗?”我点了点头。 “实际上,我没说错——我家漪漪真实年龄就是18岁。这只是你爸爸何劲峰,当年在把我们家漪漪从中东抱回国后,在登记收养手续的时候,考虑到以后为了骗过你们家里的人,以及他自己身边周围的人,以及,当时不到五岁的你,谎称漪漪是他跟你mama夏雪平生的,于是才故意跟民政部门少说了一岁。”“你说什么?你等会儿……什么‘收养手续’?”——恍惚间,我就像是被隋琼岚照着脑门开了一枪一样。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又转头看了看美茵。 而美茵此刻,却默默地低着头,一言不发。她想了想,又缓缓地把自己的小手,按在了我的手背上,然后继续难过地啜泣着。 冰凉的眼泪,从她的脸颊落下,滴在她的光滑手背上面,然后又滚落到了我的手上。 隋琼岚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皱着眉头,有些狰狞着面目,感觉压在心中的某种东西突然被释放了出来,并且鼓励着她对我说着接下来的话:“呵呵,没错,爱管闲事的小何警官,你没听错:漪漪并不是你mama夏雪平生的,她跟你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她的名字,本来也不应该叫‘何美茵’,而应该叫‘隋雯漪’——名字是她的父亲、我的亲弟弟隋琼波取的。‘文’字辈是我们家‘琼’字辈下一代的通字,我弟弟别出心裁,在上面加了个‘雨’字头。你如果需要,改天我再给你看看我们隋家的家谱;你刚才说,我对待你的态度根本不像亲人,那是因为,我的确是漪漪的姑妈,但我跟你之间、跟你父亲何主编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你作为一个哥哥陪伴我们家漪漪长大,你那辆车已经算是我的谢礼了,我也没必要在你这跟你演得多近乎……”我立刻抬起沾了美茵眼泪的那只手,指着隋琼岚叫道:““胡说……你胡说!”可一时间,我却分不清到底是眼前这个女人在满嘴冒疯话,还是我自己疯了。 却不想,自己的那只手,立刻被美茵冰凉的双手捂住了,她对我哭着说道:“呜……嗬!哥……姑妈说的……呜呜……都是真的!”“不可能的!”我深呼吸着调节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对美茵说道:“你别听她瞎扯!美茵,你肯定被这个女人骗了!她就是想把你从咱们家抢走,再把你推进那个姓狄的小人渣的怀里,以达到自己的某种目的!说不定她就是恨夏雪平!她肯定知道在夏雪平心里,你我都同样重要,而我都已经成年了,她不好下手,所以才选择了你这个小高中生!你听着,她想把你从夏雪平身边抢走,根本痴心妄想……”“不是的……哥……呜呜……唉……她说的是真的……”美茵哽咽道,“我见过那张……呜……那张收养证明……”而隋琼岚对我和美茵的反应根本视若无物,恰似自顾自地说道:“我可没那么无聊,我之前跟夏警官也没什么过节,实际上关于她的事情我也是最近一周多才完全搞清楚的。唉,可怜我那个弟弟啊!放着家族企业不做,放弃了法国国籍,非要回来你们国家,去首都念什么国际关系学院,去做了个什么什么……反正是个外交官,唉,到现在想起来我都来气!而我那个弟媳、也就是漪漪的亲生母亲,名叫薛荔莎,是个驻外武官,没记错的话她也是F市人,是F市安全保卫局外派到中东的——你如果不信我说的话,你可以去查,查到薛荔莎的照片你就知道了,她的长相跟漪漪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20年前,我弟弟和薛荔莎在阿布扎比认识,之后正式确立关系,又恋爱一年,期间在也门执行外交任务,然后回去法国闪婚,又回到你们国家这儿来补上的婚姻关系注册——而且,他俩还是奉子成婚,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漪漪大概应该是在什么时候出生的原因的。可是后来唉……我弟弟那新婚小两口,却又都被派遣到中东那个叫做伊洛利亚的小国家,为了帮助你们国家接手当地的天然气项目,又要跟伊洛利亚的军政府谈判,又要跟恐怖组织‘黑月’周旋,结果,没过多久,两个人都牺牲在一次不明袭击当中了……起初我还以为,我那可怜的弟弟什么都没给我留下,直到几年前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在伊洛利亚的邻国图丽塔汗,认识了当初在做战地记者的你爸爸何劲峰,并在遇袭之前,将漪漪托付给了你爸爸。”说到这,隋琼岚脸上突然显露出一丝慰藉,还有随之而来的无尽得意:“呵呵,小何警官,你现在明白了吧——漪漪是我隋家的血脉,她是我隋家的人,在未来她还会继承我们隋家的跨国服装公司,以及隋家的一切。所以,我必须管她的事情!不仅如此,你父亲已经答应了,他从沪港、粤州那边回来以后,会把漪漪作为我的过继女儿送还给我们隋家——以后从法律关系上讲,我才是漪漪的mama!”接着,隋琼岚又拿起了勺子,舀了一勺面条汤:“小何警官,你父亲已经把美茵的事情全权‘拜托’给我了;据我所知,你mama夏雪平现在跟你父亲,还是离婚状态,甚至她连我弟媳薛荔莎应该都不认识,她更跟这些事沾不上边了。那请问,现在你觉得,对于漪漪将来的婚嫁问题,是你有发言权,还是我有发言权?”说完,隋琼岚直接把面条汤送进了嘴里,慢慢地含在舌尖上,享受着那种鲜美的滋味。 而我在听了她的话之后,顿时觉得眼前一片煞白……在无尽的白色中,我想起了那年春天从外婆家回来以后,第一次看到襁褓中的小美茵的时候的场景:全身软软的,像是棉花做的娃娃;身上白白的,仿佛用冰雪捏成的雪人;皮肤滑滑的,仿佛是用奶油浸润过的。我好奇地忍不住轻咬着她的小胳膊,并把她婴儿肥的脸蛋当做奶糖一样含在嘴里,什么都不懂的她,却睁着大大的眼睛对我笑——结果这一幕被夏雪平看到了之后,我自然是被夏雪平连训带掐。之后,夏雪平宠爱地抱着她,把那只蓝色的小奶瓶递给我,一边让我温柔地给她喂奶,一边指着美茵的脸对我说:“小家伙,这个小小家伙是你的meimei。meimei是女孩子,你是男孩子,从今天起小家伙何秋岩就是大哥哥了!当哥哥的要记得,今后在家里,你永远要对她好点哦!不许欺负meimei知不知道?”那时候还是个幼童的我,看着这个奇妙的小家伙,忍不住害羞地笑着……在无尽的白色中,我想起了那个原本安静的晚上,在我嗅到了家里一阵刺鼻的浓烟的时候,来不及多想,抄起我房间里唯一能摸到的一张手绢,把自己喝剩下的半瓶可乐打湿了之后,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美茵的房间里,把手绢盖在她脸上将她抱在怀里,并把自己身上披着的被子全都包在手上,强摸着依旧烫手的门把手打开了家门,跳出了火海当中;而在我自己楼下晕倒前的那一刻,也依旧强撑着,先用后背着地,然后让美茵躺在我的怀里。虽然事后隔了很多年我才了解,美茵竟然误会自己是被老爸救走的,而且一向老实的老爸居然利用了这一点,还跟美茵产生了一段带着背叛感的禁忌关系,但事到如今,我对美茵其实是没多大怨言,反而在我和夏雪平在一起之后,我还稍稍替美茵觉得心疼……在无尽的白色中,我想起了在某个夏日的午后,在经历了数不清多少次或滑稽或恶劣的幼稚行径——从我故意把自己双腿间那挺立的小兄弟展示给美茵看、然后对着她的脸蛋和身体打飞机射精以羞辱她、而她也从对男生生殖器官的恐惧、到羞涩、再到好奇、最后越来越顽皮,竟然主动把自己那双随着成长逐渐从小荷包蛋隆起成两只硕大饱满果实的rufang、还有双腿间本来光洁无毛如嫩蚌慢慢、长了郁郁葱葱乌黑森林的阴毛的女生禁地反过来展示给我看,并学会了拨弄自己的yinchun和阴蒂,以作为反击——在经历了这些之后,在那么美妙的一天,我居然在跟她大吵一架的结尾,学着影视剧里和小黄片的那些镜头,伸出了舌头亲吻了这个让人又气恼又讨厌的小坏丫头meimei,在彼时彼刻,她也竟红着脸,用guntang的身体贴着我的身躯,最后我俩竟然以一场相互koujiao而结束;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她的日常,便是吵架、接吻、然后相互自慰或者69koujiao……于是,在这个场景之后,在我的脑海中便不断浮现出美茵的裸体,以及她肛门rou裂开后流出的鲜血,还有那处女血的颜色……但紧接着,那代表着情欲的鲜血逐渐汇流成河,美茵的那两个roudong,突然变成了刘虹莺和陈美瑭身上的枪孔;原本沾在我yinjing海绵体上的yin靡之血,也变成了洒在柏油地面和沙石上的鲜血……在无尽的白色中,我又看到了双目含泪的夏雪平,搂着泣不成声的、刚刚被警察从苏媚珍手上解救下来的美茵……而顺着那个哭声,我又想起十年前那个晚上,父亲在告知我和美茵,他跟夏雪平彻底离婚的消息,之后就返回F市来加班了,而我和美茵在K市的那间小卧室的那张儿童床上,彼此抱着,痛哭流涕:“哥……呜呜……你说mama……呜呜呜……是不是因为我们两个不好……嫌弃我们两个了啦!呜呜哇——”“没有的……哇啊啊……meimei你别这么说……都是哥哥不好……哥哥是小混蛋……哥哥是混球……呜呜哇……一定是因为我……美茵最好了……”“哇啊啊……那哥哥……呜呼……呼……呜……爸爸……呜呜……爸爸不在家……他去挣钱……我就先不找他……哥哥……呜呜……哥哥你说……你以后不会离开小美茵……好不好……呜呜……好不好?”“呜呜……哥哥……答应你……我不会离开美茵的!可恨的mama!大坏人mama!大坏人夏雪平!……哼!我才不哭了呢!美茵,爸爸总去忙,大坏人夏雪平不要我们俩了……呜……呼……从今天起,哥哥要做个男子汉!哥哥永远不会离开你!哥哥保护你!”“呜呜……好哥哥……呜呜!哥哥……”——只是那时候哪里想得到啊,终究有一天,在夏雪平会带着自己的温柔重新回到这个家里的时候,这次要走的,却又成了所有人都最迁就的美茵。 想到这,我一时间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小何警官,”而在这个时候,隋琼岚却依旧在得理不饶人,“我说的话,你在听么?”“您在说什么?”我绷着脸看着隋琼岚。 “呵呵,在跟你聊关于这些重要事情的时候,你居然走神了是么,小何警官?你们国家的警察,现在都这样么?真是劣根性呢!两党和解了,竟然还这样……”“姑妈……算了,既然您把话说破了,我也就不用再管您叫‘姑妈’了,呵呵。本来我就觉着,突然蹦出来一个姑妈,这种事情挺让人觉得唐突的。隋女士。”我低头抿了抿嘴,面前原本香喷喷的菜肴,也变得不那么可口诱人了……哼,隋琼岚这女人也真是好口才,不过仔细想想,她说的似乎都是歪理,尽管这些道理“歪”在哪,我一时想不通;不过既然她讲了歪理,那我也不用跟她再客气了——我迟疑了片刻,再次抬起头说道:“我刚才确实走神了。您也是有弟弟的人,换你是我,说句不好听的:假设如果美茵,或者说,‘你的漪漪’,不是你想的那样、突然某一天有人告诉你,她并不是你弟弟的孩子,你恐怕也得一时间难以接受吧?”隋琼岚看着我,冷笑了一声,即是觉得我已经语无伦次,又是笑我幼稚。 “不过我也确实想问一句:您以为,您在说什么?”“哈?”隋琼岚鄙夷地看着我,接着说道:“那我再重复一边:如果你们觉得需要,我会拿出两百万新政府币,作为对你们这么些年照顾和包容漪漪的感谢和补偿,怎么样?”“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接着摇了摇头,又盯着隋琼岚看了半天。 “你笑什么?”“唉……你说你们这帮非官既贵的人,怎么这么喜欢到处给钱呢?何秋岩啊何秋岩,你小子最近财运不错——”说着,我把嘴唇一扯,把口中那伤口展示给了隋琼岚看。隋琼岚看着我口中塞着的蘸满白药药散的药棉,伤口处还稍稍渗出些许血液,她便立刻厌恶地放下叉子,但也忍不住朝着我的伤口上盯着,并用手指肚轻轻触碰着自己的下颌。 “哥……你这是怎么……”“我没事……”我轻轻一笑,把嘴唇松开,接着对隋琼岚说道:“您知道今上午的时候,我就因为我嘴里这个伤,还有浑身的淤青,已经收了一张二十万的卡,但我让美茵她们那帮小丫头片子拿去挥霍了。哈哈,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讲,钱能解决一切,但即便我把那二十万都用了,我浑身上下以及嘴里,怎么说还都得疼一阵子。结果,晚上又听您说要给我们家两百万块钱,换美茵过继到你身边,钱能弥补人的感受么?我们家养大的活生生的女儿,您说带走就带走,你告诉我这两百万块钱得怎么换算,才能弥补上美茵离开之后给我、给我父亲、给夏雪平带来的失落感?隋女士,虽然说美茵大抵应该是你隋家的血脉,但是这也是犯法您知道么?而且您口口声声说,‘我们家漪漪对我多重要’,她怎么就值两百万?”隋琼岚立刻眼睛一眯、嘴巴一横,微微咬着牙对我说道:“呵呵,你应该还不知道:我之前已经打了一笔一千万,在你们家何主编的卡上了,加一起是一千二百万,我想,何警官,以你现在的收入,至少得再过二十年,你的身价才值这个数字。而且,何秋岩警官,你别想着煽风点火——等漪漪跟我回了本家之后,我还会比你们对她更好的,而且是加倍的对她好。至于我给你们的钱,你们怎么花,怎么享受,或者说怎么能让你们一家三口的心里更舒服一点,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已经在我们家何老太爷那儿把美茵买断了哈?”实际上,用脚后跟想想,我都能想象出来,这笔一千万元是眼前这个女人怎么让老爸收下的。我迟疑片刻,直接抬起酒杯,把那一扎啤酒全都灌进了肚子里,用酒花的苦压制着喉咙中的苦,对隋琼岚说道:“隋女士,您是体面人,那么接下来我说的话,您可挺好了,一个字也别走神:您说的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我们何家全家人,也跟美茵都没有血缘关系,很快如果按照您的设想,顺利的话你就是美茵法律意义上的mama。可是,您还忘了,在我们国家,以及像您这样,拿了外国护照之后就不把自己当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一份子的海外人士的心中,还信奉一句话,那就是‘养恩大于生’。对于您弟弟隋琼波先生、还有您弟媳薛荔莎女士的的遭遇,我觉得他们很可怜,而且我也很触动,我也很敬佩;他们两个为了这个国家死于非命,没办法亲自抚养美茵,那是他们这辈子注定跟美茵无缘。而您呢,隋女士,您刚刚一句‘以为他们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就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这个不大对吧?美茵在我们家,从一个小婴儿成长到现在成为一个大姑娘,前后十七年,这十七年里,以你祺华洋服的能力,还有那位跟您关系很不一般、您处处仰仗的狄叔叔的能力,想打听美茵的下落,用不着等这么长时间。”“对啊!”一直在旁边默默流着泪,连声都不敢出的美茵,听到我这么说之后,也迅速来了精神,“我的好姑妈,我怎么也忘了这件事?——祺华在首都、沪港、粤州、鹏安,还有南港南岛,以及咱们F市的生意做得这样如火如荼,一定用了您好些年的努力奋斗吧?可是那时候,您却怎么不想着来找我,偏偏要等到现在?”“哈!小何警官,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千辛万苦地把美茵找回来,我是出于什么利益考虑、自己有什么私心咯?”隋琼岚当即暴怒道,她一着急,竟然也跟着我的口径,管她心心念念的“漪漪”叫了一声“美茵”来。 “我何时有这么说过、指责您是出于利益的考虑、说您有私心的了?”我当即瞪大了眼睛对她质问道,“您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你!你……”隋琼岚眼睛突然瞪得圆溜溜的,又如鲠在喉地皱起眉头,脸上的得意像是跟着那没拿稳的杯子当中洒出来的香槟冲洗掉了一样,可她瞪了我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没理会隋琼岚的欲言又止,我此刻只想着必须立刻噎得住她、让她一时间说不出来什么话,并且我要让她短暂地认为自己理亏,所以趁着她调节气息在腹诽中精炼着辩论稿的时候,我立刻接着说道:“其实您对找寻美茵这件事有没有私心,我一点都不在乎。论起这个养恩,是的,在我们何家,的确是父亲在辛劳养家,是他做顶梁柱、赚着主要的收入,但是,养家养家,除了赚钱,还得照顾家里人和一切柴米油盐之类的琐事——我爸爸一年,至少有五分之三的时间都在出差,剩下的五分之二的时间,也有至少98%都花在了加班上,他对家里几乎没什么时间照顾,就跟别提对我跟美茵了。的确,夏雪平和老爸是在十年前离的婚,并且这种离婚关系一直保持到了现在,但是,夏雪平作为美茵的养母,她就像你说的,应该跟您弟弟您弟媳没有半毛钱关系,倒也确实身体力行、任劳任怨地在跟我父亲离婚之前,悉心照顾了美茵七年,不然,美茵也不会跟夏雪平的关系那么好——而夏雪平当初为什么离开我们的这个家的,像您这种一口一个用‘你们国家’来形容自己祖国的人,恐怕永远都不会理解。而在夏雪平离开家之后的这些时间里,大多时候陪在美茵身边的,全都是我这个哥哥;再后来我上了警校,虽然也是没什么时间陪美茵了,但是我还申请了假期实习,又把赚来所有实习津贴,基本全交给了美茵,也算是供她买漂亮衣服、供她吃爱吃的零食点心——所以,隋女士,按照您的逻辑理论,我和夏雪平,的的确确都有抚养美茵的功劳。我们一家三口,您却只拿下我父亲何劲峰一个,就妄想着想从我们家把美茵抢走,这不合适吧?无论怎么说,您都还得过我和夏雪平这关。”“那你想怎么样?”隋琼岚的脸色彻底阴冷得,像极了此刻室外,冬日傍晚的夜空。看这个意思,今晚又逃不过一场大雪。隋琼岚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又对我说道:“如果你们想的话,如果你们有足够诚意,我可以继续跟你和你mama谈;但是我声明一点——我是不会放弃漪漪的!”看着面前这个全身无力,脸色阴沉又有些失落的女人,我的心里在这一刻多多少少,对面前这个尽管是家大型跨国时装公司老板、但名义上却依旧单身、并且还没有一儿半女的女人,产生了那么一丝的同情。 只是这么一丝的同情,是可以被忽略不计的。 “那我也明告诉你,隋女士:您最好咒我早一点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殉职——因为只要我活着,且还在F市,有一天算一天,何美茵,就还是何美茵,她就不会是你的隋雯漪;只要我活着,且还在F市,有一天算一天,你最娇惯的那个小人渣狄瑞珅,就别像想再接近我meimei一次,而您,也别妄想着把美茵从我们家抢走!”这时候我又看了看一直攥着我右手的美茵,她似乎也是因为听了我一番话之后,不再继续畏畏缩缩地流眼泪了,我便站起了身对她说道:“我看你也不吃了啊,小坏丫头,你要是也吃不下了,咱俩就回家吧。钞票味道这么浓的菜,你哥我实在是消受不起啊!”“唉……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牛rou了。”小坏丫头低着头看了看那盘被她摧残得像一堆立体拼图玩具胶粒一样惠灵顿牛排,难免忍不住低头轻叹一口气。可随后,美茵的脸上,突然显露出一种很少见的清醒、成熟与理性,她盯着垂头丧气的隋琼岚看了半天,然后说道:“姑妈,我愿意叫您一声姑妈,我不拒绝您管我叫‘漪漪’,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居然真实的姓氏应该是‘隋’而不是何已经十年左右了。可是我这十年当中,我没去拿这件事刺激过老爸、夏雪平、还有臭哥哥一次。明明你之前还跟我拉过钩,我说我慢慢去适应自己是您的‘漪漪’的身份,而您也不会一下子就把我从这个家抢走。可今天您挺让我失望的,而且还让我伤心——哥哥说的对,而且就按照他说的那样,您要是真心在乎我,就别再让狄瑞珅再来找我了。而且我觉得,您在短时间内,也别再来打扰我了——我两三天之后马上就要考试了,我没时间陪您出去玩了。”接着,何美茵也站起了身,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道:“走吧臭哥哥,去我说的那家韩式炸鸡店买点吃的吧。正好我还知道,他们家的芙蓉虾仁紫菜汤特别好喝,你不是嘴巴破了么,那个紫菜汤里面给的虾仁分量很足,你对吃一点愈合长rou的速度也会快一点的。”“嗯,走吧。”我对她点了点头,又给隋琼岚留下了一句:“无论如何,谢谢您的晚餐。”随后,我和美茵便拉着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桌。 “漪漪……姑妈真的……姑妈真的不是……”隋琼岚只断断续续地对我跟美茵的背影说了这三个断句,便也迅速地转过了身,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哥,你身上带烟了吗?”这是出了餐厅之后,美茵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你要干嘛?”我明知故问了一句,然后跟美茵一起进了电梯,对她像往常那样厉声说道:“啥都可以任着你,抽烟这种事绝对不行!”“那你怎么就能抽呢?”“废话!工作需要!”“那夏雪平怎么就没这个工作需要呢?”“……”像往常那样,到最后我依旧说不过她。 “我想抽。”低头沉吟半天的美茵,在电梯下到停车场之后,才对我说道,“哥,我心里不舒服……”我实在拿她没办法了,只好抬手指了指上方说道:“那女人应该还没走。只要你现在马上回去找她去、缠着她,再多叫她两声姑妈,她绝对去给你买一包她只能在全F市买到的最贵的。你要是想抽烟,你就去找她吧!”说完,我抬手解开了车锁。 美茵也不再央求,她只是默默地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那家炸鸡店地址告诉我。”“菱湖路路口那地方,‘千都赋啤酒炸鸡’。”我立刻按照她给我的名字,在导航上查了一下具体地址。 随后这短短的十分钟车程之内,我和她谁都没跟谁说一句话。 一直到我把车子开到了那家炸鸡店门口,她才对我说,她想让我自己去排队买炸鸡,而她自己则想一个人坐在车上静静。 “好吧,那你还想要点什么吗?”“哥,我想喝酒——就他们店里买的那种‘真露’的,我要葡萄柚口味的和李子口味的各一瓶。”美茵又对我祈求道。 “你少扯淡!你没到合法饮酒年龄呢,还一下管我要两瓶?”我对她训斥了一句。 “我能喝着呢!之前琦琦让那个小云姐帮着她给咱们同学都买过,我是里面最能喝的!”美茵斜抬着下巴,不服不忿地说道。她说的那个“小云姐”,就是张霁隆的得力马仔魏老三的女朋友,也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张霁隆之前,在他的KTV里遇见的跑到洗手间里给魏老三口活的那个女孩。 “哼!你跟韩琦琦那儿也真是不学点好……老爸之前说过好几次,没到年龄不能让你沾酒,你都忘了?”的确,老爸在很多事情上,包括跟闺女上床这件事,都很迁就何美茵,唯独喝酒这件事是不可妥协的,哪怕老爸自己成天被人灌得连北都找不到。所以之前在家里遇到吃饭喝酒的时候,如果美茵真的对酒精饮料馋的不行了,我也只好偷着拿瓶盖给她稍微倒一点,或者拿筷子沾几滴给她尝尝解解馋。 “那算了,我不回家了!而且,你也别找我了……我现在心情这么不好,这点要求你都不能满足我……”美茵立刻嘟着嘴下了车。 “你走吧!你以为别人心里就好是吧!”我也有些绷不住情绪了,立刻对她大吼道。 美茵低头,站在车外默不作声。 而我跟她隔着一辆车子,瞪了她半天。 “行吧,你走吧!你去找隋琼岚去吧!”正在气头上的我,把车门一摔,对她怒道,并准备转身直接走进炸鸡店——她要是真走了,我也得买点给我自己跟夏雪平吃的。 “我去你的何秋岩!我才不去找那个女人呢!”美茵委屈地、低沉地叫道。 我忍不住,立刻回过了头:“那你去哪儿啊?你又是想去找韩琦琦?”“不……我也不去找她了。”美茵摇了摇头。“反正你们要么是把我当成买卖物品,要么就根本不把我当回事……我跟何家没有血缘,我也不想当隋家人……你们谁都别管我了!”我站在原地,上下牙齿都要嗑碎了,口腔壁上面的伤口也在火辣辣地作痛。 我立刻走到她身边——我下意识地真想抽她一个大耳光——但却只是一把将她搂到怀里,然后拉开车门狠狠地把她推回到了车上。“小坏丫头,我真服了你!你可真会让人揪心!葡萄柚和李子味的是吧?你给我老老实实等着!”我又生气,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委屈得又想哭,我也说不清是美茵此刻带着胡搅蛮缠的态度、还是她想喝酒这件事、还是刚才饭桌上隋琼岚这一番话,让我如此想嚎啕痛哭一场,但我的眼泪却始终流不出来。只是看到美茵刚刚说话时候的态度,并不想是要挟或者开玩笑,而是在刚刚那一秒她真的有心想要离开——我看懂了在此刻,她觉得她自己无论是在何家还是在隋家,都没有任何的归属感,至少没有一方的感觉是让她觉得踏实的。 或许这种让我想哭的心痛,正来自于此。 而过了半个钟头,当我再次回到车上的时候,美茵正一个人泪如雨下。她一看到我放在车后座上的那两瓶水果味烧酒之后,便立刻夺过了一瓶,并拧开盖子,对着嘴巴就灌了一大口。 “喂!你别……你别这么喝!”我立刻伸手去拦,“这么喝伤胃你不知道吗?”“咕嘟……你别管我!”美茵咽下一大口酒,没几秒之后,她的脸上立刻泛红了。买酒的时候我看过,那瓶酒的酒精含量才12°,结果一口下去,美茵依然微醺——这丫头可能还真是缺了我们家能喝酒的基因。 “你别让我上手去抢啊!……欸,你!”眼见着她有对着自己的嘴巴灌了一大口,那一小瓶烧酒基本上就剩下1/3多一点了,我便立刻跳下还没发动的车子,打开了她那边的车门,直接将酒瓶子从她手中抢走,并对她大吼了一声:“你是我meimei!你告诉我,我不管你,我能去管谁?你不想让我管你,从头到尾,你跟隋琼岚的事情、你跟姓狄的那小人渣的事情,你也拦着点儿,你也别让我参与啊!”美茵见自己手中的那瓶被我夺走,而且本来就快喝没了,余生立刻回过身,迅速地从口袋里把另外一瓶烧酒抽走,并且颇像抱着一个婴儿一样,将那酒瓶的瓶底端在字迹怀里,噘着嘴巴,侧过身,用自己的后背挡在我的面前。 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俩的行为实在是太滑稽又幼稚,而且此时更让我有些在意的是,正准备去炸鸡店、和刚从炸鸡店中走出来的年轻女孩子们,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围在我的车子周围,并从背包手提包中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貌似准备对我俩拍小视频。 美茵也注意到了她们,想了想,红着脸对围观的那些女生吼道:“看什么?都看什么啊?没见过meimei跟哥哥闹别扭的!都滚开!”“你有病吧!谁愿意看你们俩了……”“可不是?这俩人好像都有病……”“我也真是的……围观两个病人干嘛呢?”……那帮围观的女生们,全都给自己找补着下台阶,并同时也都散开了。 “你也知道你这样不好看啊?”我埋怨了她一句。 “我……我就是心里难受!”美茵依旧哀伤地说道,“我……其实隋琼岚今天说的事情,我都埋在心里差不多十年了……但是今天被她这么一说,尤其是她对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不舒服!我根本不知道现在在你身边,我该怎么待着?而且我也不知道,今晚回去我该怎么面对夏雪平,老爸以后回来了我该怎么面对老爸!”“哼,那你喝多了,把自己灌得面红耳赤、晕头转向、上吐下泻、满嘴胡话,你就能面对了?”“我……我……”小坏丫头无话可说了。 “就你没法面对?我还迷迷腾腾的呢!”我深吸了一口带着潮湿冰屑味道的冷空气,仔细想了想,对她说道,“行吧,回家之前我带你去个地方。咱俩把你的这个事情好好勾兑勾兑,不少你我都不知所措、不明就里的问题,以及你以后的事情,我跟你好好商量商量,毕竟咱们俩兄妹一场,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也都发生过了。”美茵想了想,红着脸对我点了点头,却依旧像是抱着个洋娃娃一样搂着那瓶烧酒。 “喂,”我仍旧对她伸出手说道,“但是,有个前提哦,你把酒瓶拿来,咱们俩到地方了我才能给你喝——我不是不给你喝,这个咱们俩说好,我跟你从小到大基本上没啥事晃过你、骗过你的吧?快点拿来。”美茵犹豫片刻,又对我点了点头,然后乖乖地把那瓶酒递到了我的手里。我怕她喝着嫌凉,所以等我再次上了车之后,就把那瓶酒放在杯槽里之后开了杯槽的加温垫。 车子刚启动,夏雪平又来了一条微信:“晚上临时有事,估计不能回家。晚上你和美茵早点休息,嘴里的棉球记得换药,勿念。”我给她回复了一个表情之后,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来我有一大堆关于美茵的话想问她,但是想想,万一今晚她需要去执行一些玩命的任务,那我现在问她那些东西,岂不是在乱她的心智么,所以我想了想,又只是补上了一句“注意安全”,然后按下了打火按钮启动了车子。 看来我和美茵是不用着急回去了,迟疑了一会儿,我开着车子拉着美茵来到了Y省大学校园里面。 “带我来这干嘛?”美茵扑红着脸对我问道。 “溜达溜达,散散心。”我对她说道。 美茵揉了揉眼睛,痴痴地看着自己面前那幢苏联式行政主楼,似乎有些如梦似幻地说了一声:“不过也的确好久都没来了呀……这里还是这么美。”Y大在全国其实算不上多有名,但确实属于住在F市的人们的心头好。对于我来说,这间大学的吸引力,不仅因为这里一直屹立不倒的那些苏式建筑、还有那些建筑的墙面上爬满的具有满满岁月感的藤蔓、那一棵棵挺拔的白杨,也不仅因为这校园里午餐和晚饭后精彩的校园广播节目,那些青春靓丽的美女大学生,还有在这里发生过的无数个被那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见证过的、感动了整个城市的爱情故事,还因为我们曾经的那个家,在遭遇那场大火之前,就住在距离Y大校园不远的小区里。差不多从美茵“两岁”以后,夏雪平和父亲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在晚饭后带我跟美茵来到这个校园里散步,并在图书馆前的小广场上,跟那些大学家属区里面住着的孩子们一起玩。 实在是嫌车里的空间太小还不透气,于是我下了车,拎着外卖的保温袋,拉着美茵这小懒虫走进了Y大的食堂。美茵这小损货,心情不好的时候,一是喜欢欺负我,二是愿意找个角落或者座位窝着不动地方,第三就是一下子变得特别能吃:本来我买了两只甘梅炸仔鸡,三份水牛城式甜辣酱溜鸡翅,结果这丫头一会儿的功夫,自己一个人就吃了两份,一只甘梅仔鸡也被她吃了一多半。剩下的一只整仔鸡和鸡翅,我本来就是要留给夏雪平的,放在车上我也没拿下来,于是我就只剩下吃吮指萝卜跟西芹蘸辣蒜蛋黄酱的份儿,最后为了饱肚,我又在食堂卖了一碗三块钱的皮蛋瘦rou粥。看着美茵一口酒一口炸鸡吃得香喷喷的,我也跟着放心了许多。 ——也真别说,这丫头还真是挺能喝的,两瓶小烧酒下肚,虽然醺气上脸,但人倒是没怎么迷糊。 “瞧你这样,哪像个女孩吃饭的样子?诶我说……你慢点吃!我真怕你把自己手指头也跟着嚼了……别光吃rou,多点吃菜!你也不怕长胖!”美茵抬起头瞪了我一眼:“长胖更好!长胖胖了,被人嫌弃,隋琼岚就不会追着咱们家人的屁股后面要我了……”看着她这小德性,真令人哭笑不得。 吃完了饭,给自己嘴里漱了漱口、换完了药棉,我和美茵保持了差不多十五分钟相互之间都没跟对方说什么的状态,只是相互跟着在这座质朴而美丽校园里散着步。看这地上冻在冰层中的枯黄枫叶和银杏叶的上面又盖了一层积雪,我才知道就在刚才跟美茵吃饭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过了一场雪。小时候我和美茵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下过雪的地面上,踩出清晰的四行脚印来,而这一刻,我俩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相互比着,你追我赶,又默默地笑着,交换位置,用彼此的黑色脚印在皑皑积雪上留下各种清晰的形状。 从食堂路过了理工楼,走到了运动场,我和美茵也算走过了一大半的校园,我俩多少都有些玩得累了,彼此看看,也都知道有些事终究还是要开口。 而我选择,先做那个勇敢而似乎有些铁石心肠的人:“啥时候你知道,自己还有对亲生父母的?”美茵红着脸看着我,低下了头,默默地叹出一口夹杂着柚子甜香和梅李酸楚的酒气的白雾,与我肩并着肩慢慢地走着:“咱家被艾立威放了那把大火之后,不是暂时搬了新住的地方么?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医院出院以后,又连续三周都有些闷闷不乐,而且对你和老爸也都爱答不理的?”“记得啊。”我对美茵说道,“我当时以为你是不满意暂住的地方太狭小了,房子也旧;现在多多少少会觉得,你是因为那时候夏雪平以加班为理由、实际上是不好意思面对我们,故意在办公室凑合了一个月,你找不到mama了所以你不开心。”“都有点。但都不是。”美茵低着头说道,“其实是出院了之后,我在老爸和你专用的那张老旧书桌的抽屉里,翻到了一个东西——有一天,老爸是为了交稿还是因为被叫去临时开会来着,忘了给抽屉上锁了,我就翻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老爸在农村的出生证明,外公帮着老爸开的工作介绍信复印件,爷爷早先前的一大堆什么抗日嘉奖令、新政府特赦令、当年被批斗时候的判决书,还有就是一个信封:那个信封里,是一张带着血迹的遗书,还有不少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照片,大部分的照片上,她都还大着肚子。”“遗书是隋琼岚所说的,你的那个亲生母亲薛荔莎写的;那些照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