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胡润生和五年前相比,成熟了许多,甚至带了些历了事的人才有的憔悴。似乎他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 胡润生也在打量徐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徐婉,真切道:“小婉,我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我这些年一直都在找你。你过得还好吗?” 这些年过得好吗?徐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上一次见到胡润生的时候,她还在安州,还是那个被父亲呵护、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而如今说来没人会相信,她已经死过一回了。 徐婉的嘴角僵了一下,没有回答他,将问题抛了回去,只笑着问道:“你呢?” 徐婉不想说谎,却也不想当着胡润生的面揭下那道疤。就像小时候,她又一次膝盖磕在石头上,留了许多血。宁可一个人处理伤口,也不想被爹爹看到。让在乎她的人伤心、怜悯她,这种感觉比受伤这件事本身还要让人难受。 许是见徐婉脸上一直都有微笑,胡润生这没有多想,说自己的事:“我大学毕业后一直都在金城,就在这家机械厂工作。”说到这,他突然想起什么,告诉徐婉:“对了小婉,我上次见到你弟弟子仁了,他就在坤州,你知道吗?” 徐婉想起来上次徐子仁跟她说过,他当时没有胡润生她的下落,而是说的和她走失了。 徐婉不想谈徐子仁,只淡淡应了一声,“我其实知道,我不想说他了。”便没有再说什么。 胡润生虽然意外,但察觉到了徐婉的情绪,也没有再追问,换了个话题问她:“小婉,你吃了中饭没有?” 徐婉急着从程公馆回来,并没有吃中饭。她听得出胡润生准备带着她去下馆子,便如实回答没有。这么些年没见面,总觉得有讲都讲不完的话要说。站在这里说话并不方便,寻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也是好的。 胡润生带着徐婉去了一家专门做安州菜的饭馆。那家饭店在有些偏辟的街道上,徐婉跟着胡润生走着却无端觉得安心,她一个人无依无靠经历了太多的漂泊。 走了十来分钟,终于走到了。那家店店面不大,生意因为战乱更加冷清,不过老板是安州人,而且还认识胡润生,见他过来了用方言招呼着他们进去入座,徐婉在一旁听着十分亲切。 许是胡润生经常去,老板没有见过徐婉,一个劲地打量她,过来倒水时还笑着用安州话开胡润生玩笑,“怎么换人了?一个比一个漂亮。”或许是因为徐婉听不懂安州话,所以讲话很随意。 “别乱说。”胡润生看了眼徐婉,有些难为情,却也没有向老板介绍徐婉。 徐婉的心僵了一下,她听得出,胡润生应该经常带别的女人到这里来,说不定就是他的妻子。他们其实并没有定亲,这么多年他们彼此毫无对方音信,人家也不欠她的,更何况她自己更加不堪。 徐婉和胡润生在靠墙落座,然而点完菜后,两个人却陷入了僵局,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是,已经五年没有见过了,记忆中最亲近的人此刻突然相遇其实是生疏的。何况,各自经历着飘零,不知道什么可以问,什么又不能。 正如胡润生一直都没有过问她的父母,徐婉知道他一定是听徐子仁说了,不敢再来触碰她的伤心处。徐婉不知道胡润生家里的情况,也不敢乱说。 过了一会儿,跑堂的过来送了几碟开胃小菜。胡润生替徐婉布菜,开口问徐婉,“小婉,我看着你比从前还要瘦了,多吃些。”吃了几口菜,他又问:“你到金城多久了?现在在做什么?” 不知为何,现在胡润生还是问她情况,她却没有方才那么不知所措了,“才一个多月,淮晋打仗才到金城的,现在在给别人家里当钢琴教师。” 听徐婉这么说,胡润生十分惊喜,放下筷子看着徐婉。他原本害怕徐婉过得不好,没想到还有一份这样体面的工作。 不过徐婉怎么会弹钢琴呢?安州本来就是小地方,何况他们还是在镇上,就没有听说过那里有人会弹钢琴的。在胡润生眼中,钢琴这样的乐器是坤州、金城这边体面人家的小姐、少爷才会学的洋玩意。 胡润生又问:“小婉,你还会弹钢琴?你是什么时候学的?” 徐婉不想往下细说,只道:“钢琴是随便学学的,他们公馆不缺老师,钢琴老师这份活应该也不长久了,所以今天特意过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哦?原来你今天过来是找工作的。”胡润生恍然大悟,又问她,“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 “我看到你们厂在招聘打字员,那些英文我认得。”她顿了一下,苦笑着补充道:“可我没有毕业证书,他们都不肯要我。” 徐婉小学没有毕业这件事胡润生是知道的,安州那边并没有送女孩子上学的传统,徐婉这样上过几天学的已经算是幸运,还有的连学堂的门往哪开都不知道就被父母送去嫁人了。 她说她认得英文,胡润生有些不敢相信,又打量了徐婉一眼。如今的她虽然还是叫他润生哥哥,但沉静、内敛,早已没了几年前的稚气,看起来倒的确像是受过教育的小姐。 胡润生想到这,好奇问徐婉:“小婉,你这几年在做什么?” 徐婉避重就轻,只说:“这几年一直在学一些东西,钢琴、英文都是这两年学的。” “那你一定是遇上了贵人。”他笑着说。 贵人?徐婉没有应声,她也不知道到底算什么。 胡润生想起自己的经历,如果不是贵人相助,他并不能完成自己的学业。他之前听徐子仁说爹娘都没有了,徐婉也下落不明。逃难的路上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他原想着她活着便好,不曾想还有了这样的改变。 胡润生想了想,又说:“家庭教师这样的工作的确不稳定,你不如到我们厂里来帮忙,我也好照应你。你什么时候过来?” 徐婉连忙道谢,能在外面找份稳定的工作自然是好的,只是她还有些放心不下程爱兰。徐婉虽然说不上来,可总觉得程公馆有些奇怪。之前那些钢琴老师频繁辞职,或许不仅仅是爱兰的原因。 徐婉感谢胡润生,“谢谢你。不过我暂时还要去回那边教钢琴,今天我也只请假到了晚上。”她没有再叫胡润生润生哥哥。虽然他们曾经差点定了婚,可看他现在的样子应该已经娶了妻,她还是要避嫌的好。 不过她现在还没有能力做到完全不要胡润生的帮助,她不想和上辈子一样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其实就是作为老乡、儿时的朋友,胡润生也会帮她,只要保持界限,必要的时候还回去就好了。 “这么生分干什么,你随时来都没有问题。”胡润生倒爽快,“我们厂的经理十分看重我,这不算问题。”说着,胡润生想起什么,问徐婉:“你怎么不和你弟弟在一起?他还跟我说不知道你下落,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徐婉不愿提,摇了摇头,淡淡道:“你不用担心我和他的事,不过你以后不要再给他钱了,他是个无底洞,现在已经成年了,得靠自己了。。” 胡润生听徐婉这么说很意外,原想再开口,却见徐婉眼神坚决,也没有再提了。胡润生边吃菜边喝着酒,酒过三巡,便也不像之前那么拘谨了,跟徐婉讲起他这些年的遭遇来。 听胡润生说,徐婉才知道原来他的父母也走散了,这么些年音信全无,恐怕是凶多吉少。 胡润生不知道是提起往事伤心,还是因为碰到徐婉高兴,喝了不少酒。 徐婉从前只知道胡润生是他们那里读书最刻苦的人,又孝顺、懂事,从来没想到他还会这样喝酒。胡润生一喝酒便上脸,不一会脸上已经一片泛红。 胡润生喝得不算太多,趴在桌子上醒了会酒便好些了,离开饭馆时只微微有些醉意。他们这顿饭吃了很久,出啦是天已经快黑了。徐婉准备做黄包车回公馆,不过她不认得这边的路,只跟着胡润生往外走。 没走多久,路过一片公寓。胡润生突然停下来,“我就住在二楼,上去坐坐吗?” 徐婉摇头,她和胡润生曾经差点订婚,如今贸然被他带回去,免得让女主人不高兴,徐婉还是婉拒道:“谢谢你的好意,还是不了,我还要赶着回程公馆。” 胡润生也没有勉强她,“那我送你,你以后想来随时都能到这里来。” 徐婉笑着点了下头,胡润生却不像在客套,认真道:“我这是麻也巷十七号。” 这是一个有风的晚上,不过徐婉戴着围巾并不是太冷。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胡润生走着走着,突然问她:“小婉,你结婚了吗?” 徐婉愣了一下,才答:“还没有。”她确实没有嫁人,确切的说她两辈子都没有嫁过人。可她和那些纯真待嫁的姑娘能一样么?徐婉虽然不想刻意模糊,却也不愿意将她那些不堪的过往全讲出来,反正她这种从身到心都已经伤痕累累的人,早就已经没有奢望过嫁给他了,她的过去胡润生也没要完完全全知道。 徐婉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可能暂时不会考虑嫁人。” 然而胡润生全然没有将徐婉后面的那句话放在心上,笑了一下,又道:“真好,我也还没有成家。” 他没有成家?又是这样的语气说出来,徐婉又愣了一下神。 胡润生还和从前一样体贴,送着她上了黄包车才离开。临行前更是反复嘱托,“你以后遇着什么事直接来找我就好。” 徐婉回到程公馆是晚上八点。徐婉很谨慎,她到时冯太太已经走了,并没有遇上。此外,官邸里除了佣人清扫外,也没有人过问她。听佣人说,程参谋长很快就要回来了。 徐婉听佣人说,爱兰生病了,晚上的钢琴练习课和明天的钢琴课都取消。 怎么突然就病了?徐婉原本想去看看爱兰,佣人却说小姐已经睡下了。徐婉便先回了自己房间。 因为第二天徐婉八点钟醒来,方婷已经不在了。徐婉原本去三楼爱兰的卧室那看看,却有爱兰的佣人过来,吩咐她说:“何小姐,爱兰小姐已经康复了,她想见让你陪她练琴,现在就在琴房等你。”虽说程公馆有琴房,但爱兰一般就在自己卧室练琴,很是去琴房。徐婉觉得有些奇怪,又问那女佣,“方老师在吗?” “在的。” 琴房离徐婉的卧室不远,就在一层楼,只要穿过一道走廊便好。她一心想着爱兰,没有发现程参谋长正好回来了,还请了贵客登门,正好到客厅里去。 琴房的门虚掩着,可窗帘是拉着的,里面光线很暗,只看到里面摆了几台黑漆漆的钢琴。徐婉一边迟疑地往里走,一边喊爱兰和方婷的名字,却始终没有人答应。 徐婉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在这时,门突然关上了。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已经有人从后紧紧搂了上来,手胡乱往她身上摸,口中还碎碎喊着:“心肝儿,你可想死小爷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下章出来,晚一点效果更好 第40章 别后重逢 是常遇青!徐婉认出了他的声音。 虽然常遇青以前也刻意接近过她,但也不至于这样对她,何况还是白天。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徐婉用力去扳开常遇青箍在她身上的手,喊道:“常少爷,我是何婉,你放开我。” 哪知常遇青并没有收手,将她抱得更加紧了,将头从后抵在她劲窝里,“宝贝,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要知道你到这公馆第一天,我就看上你了。日也想,夜也想,宝贝,我都忍了这么些日子了,你也该让我得得逞了。” 常遇青的这番话让徐婉听得心里发寒,徐婉咬着牙,往常遇青鞋上狠狠踩了一脚。常遇青吃痛松手,徐婉连忙往外走。哪知没走几步又被常遇青拽住了手臂,拉了过去。徐婉还想挣脱,“呼”地一记耳光甩过来,她整个人直接被摔在一旁的钢琴上,额头磕出血来。 徐婉被这重重一记耳光打懵了,她曾以为上一辈子可怕的事情已经经历完了,却不想还有男人会这样对待女人。 常遇青已经欺身过来,将她按到在钢琴的琴凳上,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一只手用力撕扯她的旗袍和丝袜,道:“你他妈少给我装,你的底细我已经摸清了,以前在坤州当过舞女是吗?少在老子面前扮什么贞洁烈女。专门来吊老子胃口。你要是乖乖听话,你那些事我就不让我姐知道。” 体力上她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徐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反抗,示弱乞求他:“我听话,我一定听话。” 常遇青这才将掐着徐婉脖子的手松开,好不容易呼吸到了空气,徐婉咳嗽了好几声。 眼前这个禽兽正在目不转睛地打量她,徐婉强忍着痛,佯装顺从地去解他的皮带。姓常的很受用,眼见着他呼吸变得气促起来,半眯着眼等着徐婉伺候他。 徐婉攀着他的肩,缓缓坐起来,温言细语道:“您说的没错,做舞女那两年,我其实早就学会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学会了什么?” “怎么对付你这种人渣!”徐婉说这句话的同时,狠狠用膝盖踢向这个男人最脆弱的地方。上一辈子的她就是活得太瞻前顾后了,有什么好怕的,最惨也不过是死而已。 “你这个贱蹄子。”常遇青疼得嗷嗷直叫,徐婉站起来又补了两脚,这下他连话都说不出了。 徐婉连忙站起来逃了出去。哪知刚一出门就遇上了方婷,她正满脸惊恐地望着她。 徐婉这次想起来,自己此刻衣衫不整,头发也是凌乱不堪的。 “你们在里面做了什么?”方婷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拦住徐婉问。 徐婉没有过多的时间解释,颤抖着说:“常遇青想非礼我,他还在里面,你快让开。” “你说常少爷要□□你?”方婷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依旧不依不饶拉住徐婉问,“何婉,你骗我?怎么可能?” 徐婉怕常遇青追出来,没有再理方婷,将她的手推开,直接匆忙往楼下跑去。可还是耽误了,她还跑到楼梯口,常遇青便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拽住徐婉,怒火冲天,“你这个臭婊.子给我站住!” 他极其用力地把徐婉往房间里拽,徐婉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只好大声呼救,却被常遇青从后掩住口鼻。她原以为自己没有救了,然而在这个时候,只见走廊对面有一行人走了过来。 常遇青一紧张,手松开了些。徐婉第一眼便见着了程太太,抓住机会连忙大声求救,“夫人救救我!”说着摆脱了常遇青的拉扯,赶紧朝那边跑去。 徐婉只看到程太太,没有看到她身后还站着人。 程太太快步走过来,扫了徐婉一眼,沉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她刚问完,常遇青也追了过来。他们两个都衣衫不整,尤其是徐婉旗袍和丝袜都被撕破了,发生了什么这并不难猜。只是程太太态度冷漠,似乎不是那么愿意搭理她。 可这是她最后一根稻草,徐婉没有办法,哀求着道,“太太您救救我,常少爷刚才在琴房想要……”然而徐婉话还没有说完,却看见了程夫人身后站着的人。 徐婉完全没有想到孟钦和此刻会出现在程公馆里,还在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徐婉甚至觉得自己得救了。或许是上辈子积累的习惯,上一世徐子仁无论给她惹上了什么样的祸,无论是孟钦同还是谁想找她的麻烦,孟钦和都能出面给她摆平。似乎只要有他在,她便没有什么可以怕的了。 可这一回,徐婉没有再和从前一样躲到他身后去,而是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 “非礼”那两个字徐婉没有说出口,反倒是将手挡住旗袍被撕扯破的地方。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样子,也不想再被他怜悯。 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程参谋长脸上无光。他就在孟钦和旁边,看上去十分难为情,对着孟钦和尴尬道:“二少先随我去书房。” 孟钦和往她那边看了一眼,便跟着程参谋长上楼了。 是啊,他们已经一刀两断了,再相逢装作不相识是最好不过。好在如今常遇青似乎只打探到了她做舞女的事,似乎并不知道她和孟钦和的关系。 哪知程参谋长和孟钦和刚走,常遇青便开始恶人先告状,指着徐婉对程太太道:“姐,这个女人她勾引我!她今天早上骗我去琴房,哪知我一进去就开始脱衣服勾引我。是我没用,没有把持住自己,可她竟要我娶她,还威胁我如果不答应就要说我□□她!你还要骗我姐吗?你根本就不是什么钢琴老师,从前就是个舞女而已!你在这能教什么孩子,我倒害怕你把爱兰害了,变得和你一样不知廉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