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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才能节哀呢?他没有老师了,再也没有了。他曾以为语言可平天下救苍生,但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语言真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感谢支持! ☆、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白居易) 当天晚上,颜俞在院子里朝安南的方向,照着祭拜的礼仪拜过,而后在屋里沉默着跪了一晚。 他记得老师第一次带他去安南的大湖看荷花,那时候冯凌还没有来,他偎在老师怀里,看人家热热闹闹地赏花,自己也吵嚷着要,老师耐心地哄他:“等俞儿长大了,就可以去摘花了,俞儿要快点长大啊!” 后来路人看着孩子可爱,便随手送了他一朵荷花。他两手玩着荷花,感觉身体一颠一颠的就回家去了,他甚至忘记了老师抱着他一整天,没让他走过一步路,只记得那一天的夕阳,金灿灿的,晃眼得很。 之后几年,冯凌就来了。他因为吃冯凌的醋被狠打一顿,还跟老师闹了好久的脾气,上完课吃完饭就回房躲着,老师来看他,他就把被子扯过头顶,假装睡了,搞得一旁的徐谦也难做得很。 “俞儿,老师要出门去了,你在家里,要听兄长的话。” 他在黑漆漆的被窝里身体一僵,又听齐方瑾道:“此次出去,少说要大半年,老师回来要检查课业的,俞儿不可荒废。” 大半年,他还没反应过来大半年该是多久,就听到渐渐离去的脚步声。 “老师不要丢下俞儿!”他一骨碌从床上滚下来,身上的伤疼得他眼泪直流,却还是用尽力气冲出去,抱住了老师,边哭边扯着嗓子喊,“老师不要走,老师是不是不要俞儿了?!” 他哭花了一张小脸,丹凤眼滚出热烫的泪水,老师给他擦了擦眼泪,说:“老师没有不要俞儿。” “老师就是不要俞儿了,有了新弟弟,兄长和老师都不要俞儿了!” “俞儿!胡说!”老师把人抱起来,宽厚的手掌为他擦着眼泪,“老师不会不要俞儿的。” 齐晏平曾说,老师一生就这么一点舐犊之情,全都给了他。 但是最后,老师说我们师生走到这里,此后你再不是我的学生,老师还说我将一生以你为耻,至死不改。 是真的至死不改吧,他只是没有想到,死会来得这么快。 次日早朝时,朝堂上少不得要讨论这件事,赵肃看颜俞一直低着头,知道他心里不好受,还特地安慰了他:“颜卿,昨日寡人得知消息,也是夜不能寐,寡人知你心中悲痛,但也要保重身体。” “多谢王上。”颜俞眼眶红肿,他虽从来不认同齐方瑾那套道德礼仪教化的说法,但是齐方瑾十几年来对他的养育和教诲不是假的,“臣想请一道旨,为齐先生行国师葬礼。” 朝堂之上立刻响起窸窣之声,赵恭今年开始跟着上朝了,只冷眼旁观着,看这个朝廷究竟是不是颜俞说了算,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竟是他老师单尧:“王上,不可,齐方瑾乃南楚学士,虽无官职在身,可名望甚高,我蜀国若为其行国师礼,难免有向南楚低头之意,万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齐方瑾不仅在南楚名望甚高,全天下都知道他的才名。”颜俞别的可以不争,但这份礼他一定要争,哪怕齐方瑾以他为耻都阻止不了他,“为齐先生行国师礼更显示王上礼遇才士之心,若连南楚学士我们都可以以礼相待,天下名士自当争相入蜀。” “王上,按照礼制,国师葬礼耗费甚大,蜀中仍在重建四城,今年出兵又耽搁了耕种,实在承担不起!” 赵飞衡又立刻接上:“齐先生棺椁并不在蜀都,行国师葬礼不过虚礼,并不花费什么,治粟内史多虑了。” 有人声援颜俞,自然也有人声援单尧。“若只是虚礼,恐怕并不能起到收拢天下士人的作用,如此费力不讨好之事,又何必要做?” “你以为天下士人来瞻仰的是齐先生的遗容?不过是看看王上能有多礼贤下士罢了。” “难不成天下士人想看什么,我蜀中就要做出什么姿态?” “民心所向方是天下正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明白?” 一人一句,朝堂即刻吵成一锅粥。 颜俞鲜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上次还是他在狄行面前当哑巴逼得赵肃出兵,这一次他同样没有争执,只是在一片嘈杂之中抬起眼,深深地看了赵肃一眼。 赵肃本来就摆明偏心颜俞,这几年来几乎回回都是颜俞要什么给什么,此时又怎么会计较区区一个国师礼?齐方瑾已死,一个死人就能翻出多大的浪来?颜俞看他这么一眼,他便当即挥手阻止了还要继续争辩的朝臣:“众卿不必多言,颜卿所言甚是,便照颜卿说的办。” “多谢王上。”颜俞毫不意外,跪地谢恩。 倒是赵恭在一旁看着父王对颜俞的宠溺劲儿,不像君臣,倒像夫妻。 因为没有齐方瑾的尸体和衣冠,国师礼也很简单,只是为齐方瑾立了块碑,开设灵堂,要求蜀国国君及官员祭拜,也允许蜀国百姓前来祭拜。齐方瑾说一生以颜俞为耻,却不想,唯有颜俞为他办了这样隆重的葬礼。 魏渊知道消息还要晚些,那时齐方瑾身死的消息已传入北魏,只是不知真假,他便和齐映游相互安慰着,实际上心里早有了判断,因而再收到冯凌的来信,竟没有太难过,只是知道再无希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