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重生(中)
泰尔斯的感觉并不好。 非常不好。 全身此起彼伏的酸痛,刺激关节颤抖的寒冷,仿佛要烧穿胃部的饥饿感,新老伤口大愈后的疼痒麻木,以及精神上耗尽一切的眩晕与疲劳…… 各种各样的负面感觉,像洪水一样侵袭而来。 卫队成员们的啜泣与喘息,听在耳朵里像是有淡淡回音。 刺激得泰尔斯的视野也依稀波动起来。 而历来蠢蠢欲动桀骜不驯的狱河之罪,此刻死气沉沉地蛰伏着,仿佛大病一场的野兽,拒绝给他再多的帮助。 泰尔斯知道,这可能是狱河之罪修复力的副作用,也可能是滥用魔能的后遗症,甚至是炼金球闪爆的后果。 自己已经把这副年轻的身体,折磨得太狠了。 但他没有选择。 没有。 在快绳的担忧声与贝莱蒂的紧张视线中,少年用尽全力站稳。 可他不能倒下。 恍惚中,身心同样沉重的泰尔斯这么对自己说道,挥手拒绝了其他人的帮助。 还不能。 他用力咬了几下舌尖,刺激得自己一个激灵。 仿佛这样就能从近乎麻木的疼痛里汲取足够的力量,集中精神。 在别样的静谧中,举着火把的泰尔斯吃力转身。 看向那个靠墙倚坐,捂着伤臂,满面落寞倾颓的汉子。 随着泰尔斯的目光,其他人也纷纷转向那个一言不发,只是呆怔地望着两具遗体的可怜人。 贝莱蒂通红的双目死死地盯住那个人,仿佛要期待些什么。 坎农和塔尔丁的神情充满不敢面对的羞愧,塞米尔的眼神带着难言的深意。 但泰尔斯手中的火把越是靠近,对方就越是瑟缩后退,乃至扭头避让,似乎对光芒充满了畏惧。 “奎尔·巴尼。” “首席先锋官。” 泰尔斯饱含疲惫的叹息响起: “我知道,你今天经历了很多。” 那个淡漠的身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向后一缩。 泰尔斯停下了脚步。 少年模糊的视线里,小巴尼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就在不久之前,正是这个男人,对自己伸出了那只满是老茧的粗糙手掌。 但此时此刻,对方眼中的奕奕神采早已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灰暗。 充斥了绝望和自责,痛苦与迷惘的灰暗。 “不,殿下,”小巴尼的头颅贴着肩膀和墙壁,半张脸都沉浸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不。” 他的话语带着恨意,越发彰显脸上的烙印。 “别用那套煽情的把戏对付我……” “别安慰我,也别原谅我……” 小巴尼没有说下去。 他抱着自己的伤臂,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墙角,躲避着光芒。 就像一头失去生机的困兽。 穷途末路。 唯剩行尸走rou。 是什么夺走了他? 是什么夺走了这个男人? 那个坚毅凶悍地挥舞剑盾,大开大合地杀入敌阵的战士? 那个身陷绝境,鲜血淋漓,亦不曾变色的极境强者? 泰尔斯轻轻吸了一口气,轻轻扔掉了手上的火把。 昏暗迷离的光影一阵闪烁。 没有了火把的刺激,小巴尼终于略略转头。 “当然不。” 只见少年勾起一个平和的笑容: “而我也不准备那么做。” 泰尔斯凝视着小巴尼,语气变得沉稳: “因为你什么都没做错。” 颤抖的小巴尼呆怔了一小会儿。 地牢里安静了下来。 直到泰尔斯的话继续响起: “从十八年前开始,作为忠诚如一的王室卫队先锋官,巴尼,你的路途从来都很明确,笔直、单向而唯一。” “你活在最纯粹的世界里,只需要坚持自己,护佑同伴,从不需要在两难之间选择。” 小巴尼的目光慢慢凝固,却一动不动。 少年转向地牢里的其他人,话语深沉,似有叹惋: “不像他们。” 萨克埃尔空望着地上的两具遗体,眼神难明,塞米尔深深低头,似有不忿。 “不像充满悔恨和歉疚的纳基,渴求心底的平静而不得。” 坎农、布里和塔尔丁三人则各有难色。 “不像知晓真相如鲠在喉的奈,在开口难言的犹豫里煎熬。” 泰尔斯紧紧盯着小巴尼毫无变化的脸色,最终叹了口气: “不像……” “不像你的父亲。” 父亲。 那个词甫一出口,泰尔斯就看见小巴尼狠狠地颤抖起来。 王子在心底里暗叹一声。 “所以,你认为你父亲当年应该告诉你真相,是么?” 泰尔斯看着巴尼挣扎变幻的表情,轻声道: “问题是,如果他真的对你坦白了,那你会怎么做,怎么选择呢?” 如果他告诉了我真相…… 小巴尼的轮廓在地上的火光里扭曲了一下。 但先锋官最终还是含愤而顽固地扭过头,朝着墙壁,避开光芒,一语不发。 只把那个最丑陋的烙印露在火光中。 泰尔斯平静地看着对方的反应,继续道: “我猜……” “你会听取他的苦衷,跟他站在一起,然后像他一样,一去不回地战死在宫门前,为自己的选择和罪孽陪葬?” “担着弑君的血债,就此长眠?” 小巴尼依旧扭头不语,侧脸的烙印却莫名抽动。 泰尔斯的语气开始加重: “还是效忠先王,站在他的对立面,带着失望、伤心、不解、愤怒和痛苦,与他刀兵相见,大义灭亲?” “背着父亲的污名,噩梦一生?” 小巴尼的轮廓动了动,拳头上凸起可见的筋脉。 泰尔斯轻笑一声: “抑或,你会像现在这样,在迷惘和犹豫中失去自我,拒绝接受现实,孤身远走,逃避即将到来的一切?” “带着懦夫的歉疚,混沌度日?” 少年的目光转向地上被萨克埃尔从巴尼手里夺走的那把剑: “甚至……一死了之?” 一死了之。 抱着伤臂躲避一切的先锋官哆嗦了一下。 他似乎心有不甘,只从嘴里吐出含糊的几个词: “都不重要了……” 但泰尔斯没有让他说下去。 “我想,这就是他的担忧,他的恐惧。” 王子的声音低落下去: “他了解你,明白你,因此他害怕,怕当你知晓真相,当你知晓他的选择之后,你就没有更多的路可走了……” 泰尔斯身形狼狈,面目疲惫,唯独一对眼睛灼灼有神。 “我想,这也是那些多年来把你蒙在鼓里的手足同僚们,与你父亲的默契和约定。” 小巴尼的呼吸停滞了几秒,愣住了。 他无视着肩膀和手臂的重伤,重新扭过头,看向塔尔丁等人。 但他们都齐齐低头,躲闪着他的目光。 泰尔斯没有理会巴尼混杂着迷惘和痛苦的神色,而是望着不存在的远方,轻声叹息: “你父亲并非有意背叛和欺瞒你,巴尼先锋官,更不是如纳基说的两面下注,中间讨好。” 少年语带遗憾和悲哀: “事实是,他爱你。” “他想保护你。” 泰尔斯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伴随着巴尼越发凌乱的呼吸: “他只是……” “不知该如何表达。” 王子的声音平稳而意蕴深远,含着难辨的情感: “所以,他替你作出了选择。” 没人知道,那个瞬间,泰尔斯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替你做出的选择。 小巴尼的思维停顿了一瞬。 先锋官有些出神。 在久远的回忆里,那个十八年里时常造访他噩梦的熟悉身影再次出现。 那个坚实,硬朗,他原本以为永不倒下的顽固身影。 以及那曾经的嗓音。 严肃,有力,语重心长: 你祖母来信了……她想让你回去一趟。 我想,这理应由你来选择。 小巴尼的眼神涣散在火光里。 回去一趟…… 由你来选择…… 小巴尼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哆嗦着,心底升起莫名的恐惧。 但下一秒,他耳边响起的,是对方罕有的、不那么强硬,甚至有些软弱无助的语句: 不,我们逃不掉。 我的儿子。 对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面庞却越来越清晰。 由我来选择…… 不。 小巴尼的表情慢慢扭曲。 他痛苦难忍地抱着伤臂,呼吸断续。 “不……” 巴尼把脸庞抵上肩膀,控制不住地抽动着,声音颤抖得都变形了: “父亲……” 似乎是不想显得太软弱,脸庞扭曲的小巴尼将左手食指节塞进牙齿间,死死咬住喉咙里的呜咽。 卫队的众人默默地看着小巴尼悲愤而痛苦的样子,难言的悲哀在空气中散开。 泰尔斯缓缓叹息,心中滋味万千。 “他的计划显然落空了。” 王子尽力用他最温和,却也是最认真的声音道: “哪怕迟了十八年,你还是直面了真相。” “残酷,但真实。” 小巴尼再度开始颤抖。 先锋官含着双眼,似乎这样就能阻止某些事情。 “我知道你的把戏,殿下。” 他倔强地冷哼一声。 “贵族们常见的手段——就像刚刚对付其他人一样,你利用他们的弱点,给出他们无法拒绝的条件,换取你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另一边,抱着坎农、布里和塔尔丁,甚至贝莱蒂等人都脸色微变。 小巴尼哼着鼻音,对泰尔斯道: “你现在,就在利用我对父亲的感受。” 泰尔斯停顿了一下,似乎心有不忍。 但他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字道: “这么说,那就是你的弱点吗?” “你的父亲?” “当他剥夺你自己选择的机会,以求你能免于痛苦的选择,甚至避开选择的后果?” 父亲。 小巴尼的手臂开始收紧,感受着渐次增强的骨折疼痛。 不。 他冒着冷汗松开牙齿,睁开通红的眼睛,不忿地看向王子,欲言又止。 “他的举动,对你而言意义非凡吗?” 但泰尔斯摇了摇头。 “别回答我,”王子轻声道: “回答你自己。” 小巴尼微微一滞。 泰尔斯转过头,目光扫过面色复杂的塞米尔,扫过目含希冀的贝莱蒂,扫过心情难辨的塔尔丁三人,扫过遭逢大变,精神迷茫的萨克埃尔。 王子深吸一口气,缓解了一下头晕。 “比如,你会否像刚刚一样……” 泰尔斯回过身,艰难伸手,捡起地上的那把长剑。 “像你父亲所预想,所担忧,所恐惧的一样。” “变成那个在知晓真相之后,失去生机,陷入绝望,潦倒不堪只求一死的懦弱老兵,奎尔·巴尼?” 小巴尼的目光凝固在泰尔斯手里的长剑上。 他的呜咽渐渐小了,颤抖也停息了。 泰尔斯轻叹一口气。 “你会吗?” 王子低下头,声线低垂,语含哀伤: “如果你那么做了……” “那就只代表了一件事——你父亲,他是对的。” 小巴尼狠狠一抖! “因无论你承不承认,你都坐实了你父亲的担忧,印证了他的判断:他所面对的一切,你承受不来。” 泰尔斯踏前一步,强忍着眩晕,吸气发声: “你等于认可了你父亲的主意,同意了他为你作出的选择,遵从他为你铺设的道路。” 先锋官咬紧了牙齿,表情越发痛苦,脸庞越发扭曲。 他的视线在此刻坚毅而不容反驳的王子,以及躺在地上血迹斑斑的长剑间来回。 “你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你父亲永远不该告知你事情的真相,他永远不该与你共享他的选择,而软弱如你,也永远不该、不配知晓这个秘密!” 泰尔斯措辞强硬,目光凌厉。 惊得他身后的贝莱蒂等人面面相觑。 但泰尔斯的话还在继续,语气渐强: “因为你,奎尔·巴尼先锋官,因为你既忍受不来那种痛苦,也承担不了那种后果!” “你没有资格做出你自己的选择。” 小巴尼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呼吸急促。 先锋官和王子默默地对视着,一方挣扎而犹豫,一方坚定而冷冽。 出乎意料的是,下一秒,王子的语调落了下来,重新回复疲惫: “然而。” “你是吗?” 只见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却颤巍巍地倒转长剑,向巴尼递出了剑柄。 “是吗?” 小巴尼僵住了。 你祖母来信了……她想让你回去一趟。 熟悉的嗓音回荡在他的耳边。 很好,那就不回去。 他定在剑上的目光来回变换,一时迷茫,一时痛苦,一时悲愤。 直到泰尔斯轻轻地垂下无人接过的剑柄。 地牢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呼吸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终于,小巴尼张开嘴,在沉闷的地牢里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竭力平静下来。 “可是如果,”小巴尼的下一句话带着nongnong的讽刺和失望: “如果我就是呢?” “就是那个真相破碎之后,不堪忍受的人?” 巴尼的话鼻音浓重,沉闷嘶哑。 “如果我就是那样的懦夫,没资格为自己选择呢?” 但泰尔斯却笑了。 他轻轻地扔下长剑,任由它在地上哀鸣。 “你曾说过,巴尼,”王子的嗓音柔和而嘶哑,似是怕吵醒了沉睡的人。 “那些你所珍视的手足兄弟,他们才是支撑着你在黑暗里苟延残喘下去,坚持到现在的理由,是么?” 听闻此言,卫队的众人们呼吸纷乱。 小巴尼在火光下的身影微微一颤。 顺着泰尔斯的目光,男人出神麻木地扫过同僚的两具遗体。 王子不无悲哀地看着纳基和奈逐渐冰冷的遗体: 泰尔斯轻声叹息: “但我却觉得,事情恰恰相反呢。” 小巴尼的手指微微一紧,呼吸越发紊乱。 泰尔斯扬起目光,扫了一眼白骨之牢的地下储藏室,满目灰尘与凌乱。 卫队众人发现,王子的表情变得缥缈而迷惘。 “纳基说过,在这个黑暗笼罩深不见底的地牢里,所有人都受尽了折磨。” “但却有也仅有那么一个人。” “他活在唯一一个,光芒照得到的地方。” 小巴尼的目光凝固了一瞬。 王室卫队的诸人齐齐一怔。 泰尔斯的声音很轻,很小心: “在那里,他有着他们已经失去的,最渴望的东西。” 只见面目青肿,形容狼狈的少年低下头,对巴尼露出一个从容而轻快的微笑。 小巴尼愣住了。 “相比起其他人的心照不宣或各有秘密,你得以保持着最纯粹的执着,最纯粹的坚贞,最纯粹的真诚。” 贝莱蒂迷茫地垂目,塔尔丁痛苦地低头,塞米尔手按剑柄,坎农和布里一语不发。 泰尔斯用他最明亮也是最惋惜的声调开口: “这是他们早已失去的,最羡慕,最嫉妒,最景仰,最渴望却触之不及的,最珍贵的东西,是你的父亲以自身的沉沦为前提,是你的手足们以永世的愧疚为代价,为你保存下来的火种。” “让他们自惭形秽,求之不得,又不敢直视的火种。” 吐字清晰,余韵悠长。 小巴尼不再说话,他只是愣神在原地。 余下卫队的众人们表情或迷茫,或不忿,各自不一。 泰尔斯瞥过地上阖目而逝的纳基与奈,却勾起笑容: “事实是,奎尔·巴尼,在我来到这里之前,你才是他们,是你的手足同僚们在黑夜里的灯火:明亮而炽热,灼痛而刺眼,代表他们不甘心也不敢想,更不敢破坏的,最明亮最美好的那一面。” 泰尔斯的每一句话,都让小巴尼的胸膛起伏不定,让其他人低头叹息,就连萨克埃尔也不例外。 “承认与否,小奎尔·巴尼……” 泰尔斯艰难地俯下身子,手掌在满是血污的残剑上空停留了一秒,然后缓缓横移。 他捡起了旁边的那只火把。 “你是他们在这个处处背叛的绝望世界里,唯一还企望着保留忠诚的存在。” “是他们沉浸在自责与愧疚中,在毫无意义的未来里怀疑自我时,唯一的坐标。” “是他们在满是血腥味的黑暗里挣扎得遍体鳞伤的时候,抬头所能看到的唯一光芒。” “是他们唯一敬、能爱、能羡慕、能嫉妒,能毫无保留与顾忌地仰望的存在。” “是他们在苦寒无光的余生里回望过去时,最后的一点慰藉。” 只听泰尔斯叹息道: “十八年里,你才是支撑他们活下去的理由。” “而在这一切发生之后,你是否……” 但小巴尼打断了王子。 “假的。” 他稍显恼羞成怒,手脚和表情却颇有些不知所措。 “假的!” “这些都是假象,是他们用卑鄙和背叛营造出来的东西,”小巴尼恍惚地摇着头,捏着拳头,似乎这样就能清醒一些: “从来就不存在。” 他嘶哑而无力地低哮着: “无论是我父亲还是其他人……他们当年,他们根本就没有给我选择!” “没有!” 小巴尼有些激动,他的话让大多数的卫队成员们都羞愧地撇过目光,不敢直视。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然举步向前! 他高高扬起手里的火把! 火光靠近,不住闪烁,刺激得小巴尼下意识地举手躲避。 “不,他们没有给你选择,”少年幽幽地道: “但你的人生给了。” 泰尔斯的语速很慢,不知不觉中让激动的小巴尼也随之缓和下来。 泰尔斯再度轻叹一口: “只是,相比起其他人,独属于你的选择来得更晚,却比他们都更加关键,也更加重要。” “就在这一刻,在这里。” “在十八年后。” 泰尔斯转过身,望着每一个人,包括同样沉浸在晦暗里的萨克埃尔。 “是的,巴尼,当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当一切伪装被狠狠撕开,残酷对质的时候,”泰尔斯幽幽道: “你就会明白,你之前经历的所有一切,就是为了今天,你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泰尔斯回过头,坚定地望着躲闪着的巴尼。 “而这个选择就是,”他轻声道: “当你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黑暗,当你因背叛而愤怒,因欺骗而不忿,因憎恨而痛苦,因失败而绝望,当你为之奋斗的一切都离你远去的时候。” “你会选择变成什么样的人?” 没人说话。 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但小巴尼的目光已经不再缥缈,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王子,表情复杂,意味难懂。 他从鼻腔里嗤笑一声,悲凉而无奈。 “说得轻松,”小巴尼咬紧牙齿,胸膛前倾,仿佛在竭力抵御着什么: “因为你不在那儿!” 他狠狠地咬牙。 “如果是你,如果是你经历了这一切:背叛,欺骗,憎恨,失败……” 小巴尼提高音量,愤恨地对王子道: “你自己,你又能做什么样的选择,变成什么样的人?” 但他很快被打断了。 “简单。” 泰尔斯叹息一声。 “在星辰,教我剑术的老师,她第一天就告诉我了。” 下一刻,泰尔斯手臂一动! 小巴尼倏然一惊,却反应极快地接住了泰尔斯扔来的东西。 是火把。 是泰尔斯从地上捡起的那只火把。 火光在小巴尼的眼前顽强燃烧着,将他的全身上下,从流血、伤疤、破洞,到印记、烙印,一一照亮。 驱散黑暗。 “她对我说:举起你的盾牌。” 只听泰尔斯平心静气,却不容置疑地道: “只有两种情况,可以放下它。” 那个瞬间,举着火把的小巴尼生生一震! 火光在他的手中猛烈闪烁,来回飘摇。 却终究没有落下。 “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cao蛋,巴尼,无论他们试图以怎样的事实说服你,欺骗你,诱惑着你去对仇恨开放自我,对憎恶以牙还牙,对愤怒缴械投降,对绝望俯首称臣,以成为它们规则里的俘虏和奴隶……” 而一直默默旁观的快绳最先感受到:泰尔斯的情绪变了。 “无论现实对你做了什么,无论他人如何打击你,伤害你,折磨你,无论人生留给你的选择多么有限而痛苦……” “无论该死的世界多少次背叛你,出卖你,伤害你,逼迫你……” 火光之下,这些日子里与快绳自己一同冒险的泰尔斯王子,此刻流露出罕有而复杂的情感: 沉痛、忧伤、麻木…… 以及脆弱。 这些快绳以为将和那个乐观、幽默、坚强而机变百出的泰尔斯一辈子无缘的东西。 几秒的停顿之后,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只有一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在小巴尼茫然若有知的表情前,泰尔斯勾出一个不知是无奈还是惆怅更多的淡淡笑容: “它们休想改变你。” “休想让你放下盾牌。” 在寂静无声,沉闷昏暗的地牢里,小巴尼呆呆地望着泰尔斯。 他的眼前突然闪现出很久很久以前的场景,他刚刚加入王室卫队的时候。 那时的他年轻而自得,骄傲而自信。 那一天,他甩动着手里的木剑,对那个在沙地里摔得浑身狼狈,满面痛楚的乡下女孩…… 那个他一度以为是攀上了王室高枝,得到了王储的宠幸,才被殿下玩笑似的塞到他手里“学点武艺”的虚荣姑娘。 相信我,小姐,我憎恨这份任务的程度,就跟你现在憎恨我的程度一样。 他还记得,他在cao练场里,忍受着同僚们指指点点的目光,对那位被王储殿下指派的“训练对象”,轻蔑而不屑地道: 现在,尊贵的姬妮小姐,举起你的盾牌。 他还记得那姑娘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时的眼神。 只有两种情况下,你能够放下它…… 记得她脸上混杂着尘土与血迹的汗水。 以及那姑娘无论被自己揍得多惨,都死死抓在手里,从未放手的盾牌。 你死,或者敌亡。 小巴尼的眼前一阵模糊。 “你不需要安慰和原谅,先锋官。” 泰尔斯扬声道: “你只需要面对你自己。” 几秒后,巴尼似乎有些承受不来王子希冀而明亮的目光,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 此刻的他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那可能吗?” 小巴尼别着头,看着地上的两具遗体,带着怀疑与哀伤,语气变得有些犹豫。 而泰尔斯看了看咬着牙齿,举着火把的小巴尼,淡淡地笑了笑。 “当然。” “因为我就是这么做的。” 泰尔斯缓缓地转过身,留给先锋官一个摇摇欲坠却艰难迈步的背影。 “从第一天,”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少年迈开脚步,微笑着扬起头颅: “到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