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 翌日清晨,李怀懿在长乐宫中醒来。他转过脑袋,见到姜鸾双眸紧闭,仍在熟睡,她的细眉蹙起,娇嫩的唇瓣轻轻抿住,似是陷入了什么不愉悦的梦境。 李怀懿的视线流连到她鬓角的腊梅,这梅花经受一夜摧残,已经有些蔫了,他懒懒地捏了捏花瓣,将那支腊梅扯下来,准确无误地扔到床榻之外的案几上。 姜鸾的脸压在枕畔,神情少见的脆弱,瞧着很有几分妩媚纤弱的气质。她似是被李怀懿的动作惊醒,眼睫微颤,缓缓睁开双眸。 “醒了?”李怀懿撑着头,从容淡然地看她,眸中仿佛盛满明月清辉。 姜鸾对上他的视线,眨了眨眼睛,心中不由回忆起昨夜之事。 一夜荒唐…… 李怀懿探出手,捏了捏她的耳垂,淡声道:“既然醒了,避子汤也该喝了。” 昨夜她似是倦极,很快入睡。李怀懿瞧着她的柔美睡颜,心中念头千回百转,到底没有把她摇醒喝汤。 姜鸾心中一滞,慢吞吞坐起来,唤宫人进来服侍。 天已经亮了,窗外的树木已经落尽了叶子,狂风呼啸而过,宫人们穿着颜色统一的青色冬袄,眉目温顺,为帝妃更衣洗漱。 姜鸾换好衣裳,王保就端着避子汤上前。姜鸾盯着那碗黑漆漆的汤,仍是如过去一般,仰头一饮而尽。 李怀懿心下满意,对姜鸾道:“宓妃,你的姿色妖娆姝丽,应该多戴一些华丽的东西。” 姜鸾疑惑地看过去。 李怀懿薄唇轻启,露出微笑,“才能愉悦到朕。” 姜鸾:…… 李怀懿却已经对王保吩咐道:“把库房打开,看看里头有什么适合宓妃这个年纪的料子首饰,选一些送到长乐宫。” “是。”王保神色不变,“奴才稍后就去办。” 稍顷,李怀懿离开,姜鸾恭送他出去,见他的步辇越来越远,才轻叹口气,扶着宫女的手回到殿中。 “含霜,你过来,替本宫揉揉。”姜鸾用过早膳,趴在美人榻上,对含霜道。 她感觉腰肢有些酸软。 含霜抿出暧昧的微笑,脚步轻快地走上来,替姜鸾按摩。 时光飞逝而过,当冬日的暖阳升到半空中时,王保带着十几名宫人来到长乐宫,殷勤道:“宓妃娘娘,这是陛下给您的赏赐。” 十几名宫人依次排开,一些抱着布匹,一些盛着首饰。 姜鸾站起身,双眸在这些礼物上顾盼流转,并不以为意,“替本宫多谢陛下,含霜,你把这些放入长乐宫的库房吧。” 含霜应是,指挥着小宫女们摆放,又拿着册子登记入库。小宫女们捧着这些珍贵的礼物,都不由屏气静息,格外放轻了手脚,生怕有所损毁。 姜鸾对王保的态度很是和蔼,请他留下喝了茶,又给了赏,才把他打发走。 “如何?”李怀懿坐在御书房里,他刚刚下了朝,还有几件事情没有议定,正忙得焦头烂额。 王保躬了躬身子,中肯道:“宓妃娘娘对待这些赏赐的态度稀疏平常,但也没有任何不敬之意。” 李怀懿沉吟了一下,一边继续忙手头上的事,一边对王保道:“她是越国的公主,锦绣堆里长大的。” 自然和先帝的那些女人不一样。 这些日子,朝中开始兴起李怀懿独宠越国公主的流言。帝师祝青山亲自找到他的面前,提到之前的一则旧闻,“微臣听闻,越国公主的那辆和亲马车,以名贵绢纱为车帘,以锦绣绫罗为地毯,奢靡无度。” 祝青山隐晦地说,此女不知节制,乃祸国之态。 李怀懿当即笑道:“太傅可知,此女每日都饮避子汤?” 祝青山这才无话可说。 但李怀懿也多留了个心眼,让王保去试探。如今看来,姜鸾之所以做出那等奢侈之举,并非挥霍无度,而是没有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 不知为何,李怀懿的心头,泛起一丝涟漪,转瞬即逝。 第22章 乐为心声 李怀懿竟然觉得有些可惜…… 已经到深冬了,处处都是落光了叶子的枝桠,含霜捧着从内务府拿回的份利,带着几个宫女,走在寂静的宫道上。 “你听说了吗?陛下独宠宓妃娘娘,连其它后妃的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呢!” “怎么会?之前德妃娘娘还住在咸福宫里的时候,陛下不是去过吗?” 含霜停下脚步,声音是从前方御花园里的一个亭子里传出来的,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在这个冷风呼啸的冬日里,却显得格外大。 “哎呀,那都是以前的事情啦。吴美人天天以泪洗面,说入宫这么久,宓妃得陛下独宠,她却不能得见天颜。” “果真?”说话的人兴奋起来,“吴美人未免太可怜了!” 含霜咳了一声,重重地走过去。 亭子里的声音一下子停下来,过了一会儿,两个小宫女煞白着脸走出来,哆哆嗦嗦地行礼道:“给姑姑请安。” 含霜冷淡地乜着她们,“妄议主子娘娘,你们是不怕死吗?” 两个小宫女一下子抖得如筛糠一般。 含霜却并没有责罚她们,她敲打了她们几句,端着托盘,昂首阔步地走了。 两个小宫女一下子瘫软在地,她们面面相觑,一个问道:“你知道方才的姑姑是谁吗?” 另一个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我怎么觉得像是长乐宫的含霜姑姑?之前,我曾经远远看过她一次。” 话音一落,两人皆瞪大眼睛盯着对方,心脏狂跳不止。 含霜回到长乐宫,见到姜鸾正坐在妆奁之前,一个宫婢在她身后为她挽发。 姜鸾对着镜子,姿态慵懒,神色平淡,但纵然如此,她的身上也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倾国之色。 含霜带着身后的几个宫女,走上前,禀道:“娘娘,奴婢将内务府的份利带回来了。” 姜鸾略看一眼,就挥了挥手,示意含霜退下。 含霜立在原地,禀道:“奴婢还有一事要说。” 姜鸾看过去,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含霜便将方才遇见小宫女的事情说了,姜鸾听完,点头道:“传言是挡不住的。” 含霜这才放下心,转而问道:“陛下又召见您吗?” 姜鸾有些惫怠地点头,她从镜子里望见宫婢已经把她的头发梳好了,便吩咐宫人把陛下赏的首饰呈上来,她从其中挑了一些,戴到身上。 含霜笑赞道:“娘娘仔细一打扮,可真是一貌倾城,国色天香。” 之前姜鸾见到秦王,并没有心思多加打扮。但秦王前几日赏赐时,话里话外的意思,似是不喜她这样。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姜鸾叹口气,起身,带着随行的宫人前去御书房。 御书房内的绿绮琴,早已被擦拭干净。李怀懿似乎很忙,仍然如同以往一般,坐在御案前处理奏章。 姜鸾上前行礼。 李怀懿抬起头,双眸不由自主地定了一下。 她今日着了盛装,锦袍浮光,乌黑的云髻上斜插着步摇和各色珠宝,玉面芙蓉,恍若洛神巫女,又如月下嫦娥。 李怀懿的心脏重重一跳,他平缓着神色,往绿绮琴的方向扬了扬脸,“去抚琴。” 姜鸾应是,走到琴桌边坐下,把双手轻轻搭在琴弦上。一时间,琴声流淌而出,如清泉叮咚作响,又如环佩轻声撞击,略带哀婉之意。 李怀懿停了一会儿,揉揉眉心,对姜鸾道:“换一曲轻快的。” 他派出的说客鲁祺瑞,已经破坏了齐国和楚国的联盟,大秦所面临的威胁小了一些,但仍有硬仗要打,李怀懿成日忙着部署,已经很久没有放松过了。 他希望听见一些欢快的乐曲。 琴声戛然而止,姜鸾略一思索,换了一曲《忘忧》。 她的素手在琴弦上下翻飞,但不知为何,曲中竟带杜鹃啼血之意。 乐为心声,李怀懿不敢称擅琴,但也算半个知音。他停下朱笔,唤道:“宓妃。” 姜鸾停下抚琴的手,抬头看他,如云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抖,平白勾勒出几分娇媚。 “今日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男子,坐在雕龙刻凤的龙椅之上,略微低头,用从容淡然的眸子看着她。虽是在诘问,但他的语气里,似乎有一丝可以称之为耐心的东西。 姜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陛下之后,要如何处置臣妾?” 倾泻而下的冬日阳光,照在她的乌发和华美衣裳上,嫩白的小脸仰起来,月眉星眼里含着纯粹的对命运的问询。 李怀懿蹙眉,看了她一会儿,低沉道:“朕说过了,你已经偿还过了,所以不会杀你。” “现在,可以认真抚琴了吗?” 偿还过了,不会杀她? 姜鸾咀嚼着这句话,双手轻拨琴弦,心中的不安散去了些,尽管仍有阴霾,但乐声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凄楚之感。 李怀懿扔下笔,闭眼,靠在椅背上,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当眼睛阖上的时候,天地上下一片漆黑,其它触觉却变得过度敏感。除了耳畔的琴声,李怀懿仿佛还嗅到了清幽香气。 这是姜鸾的香气,是李怀懿迄今为止,闻到过最熟悉的女子气息。 也是最能让他放松的气息。 李怀懿的手指骨节分明,慢慢地在扶手上轻敲。 他其实并没有考虑过如何处置姜鸾。 这样婀娜的身体,自然不能泣血刀下;若是置于冷宫,等待美丽的脸颊如花朵一般慢慢凋零…… 不知为何,李怀懿竟然觉得有些可惜。 他猝然睁开双眸,望过去,见到姜鸾垂着眼睫,专注地弹着绿绮琴。 等姜鸾弹完一曲,李怀懿唤她过来,“到朕的身边。” 冬日的御书房缠绕着淡淡的龙涎香,阳光从窗外涌进来,盈满整个屋子。姜鸾依言走过去,李怀懿将她抱在怀里,把头埋下去,嗅着她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