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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到头,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就是被遗忘。 有种说法是,人一生会死三次: 心脏停止跳动的物理死亡; 葬礼结束,社会关系的消亡; 以及遗忘。 当一个人被彻底地遗忘,他就真真正正地死去了。 他来到棺椁前,轻轻地放下花朵,认真端详里面的姑娘。自从认识苏南,他从没这么认真地观察过对方的长相。 苏南长得很好看。 她年轻、热情、自有一种小姑娘的狡猾和娇态。可同时她也是坚强的,执着的人。 李紧虽然与钟俊书未曾谋面,但他相信,钟俊书一定也是一个优秀的年轻人。这一对同样优秀的情侣,本该拥有幸福,组建家庭。未来过去五年、十年,也许他们会获得家人的认可,也许他们已经不再在乎,但他们还活着。 “我不会忘记你,苏秘书。”他在心里和苏南保证。 棺木下葬已是天光大亮。 大家站在两侧,看着抬棺人迈着有节奏的步伐,稳稳当当将棺木抬到墓xue旁边。 卫纵带着罗华和关琳,三个人站在外围,等到他们停下,才走到苏家人那里。卫纵没有穿黑色西服,也没有穿军装,他身着王储正式礼服,深蓝色为底色,佩戴红金绶带和星耀勋章、嘉莱万斯星章。 他面容严肃,带着白手套,认认真真地同苏家每一个人握手,同他们低声说话。最后等到苏锦静时,他们彼此对视半晌,最后才慢慢地握了一下。 “她是夏宫优秀的成员,”他看着苏锦静,“我们不会忘记她的付出。 ” 苏锦静低头掩去泪意,膝盖微微弯曲,行了一个贵族女子的礼仪。 “她的荣幸。” 棺木最终下葬,一锹锹土挥洒,层层盖住了年轻的灵魂。虽然大家都已经好好地同她告别,但到这一刻,所有人才意识到,这就是最后了。 苏南的父母互相抱着哀痛欲绝地哭起来。他们抱着对方的动作,就仿佛在制止对方做出疯狂的行为,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墓碑竖起,十六岁的苏南在上面对大家微笑。 在下葬仪式之后,苏家人还在墓地旁的酒店招待了冷餐会。 到这时,人们的情绪从悲痛中渐渐缓过来,纷纷拿起香槟,小声地聊着天,或是用轻松怀念的口吻谈起苏南。人群聚集中,也能偶尔听到苏家人虚弱的笑声了。 禾茉和李云京没有参加冷餐会,早早离开。李紧随意吃了点东西,就端着香槟杯站在落地窗前。这家酒店做的就是这样的生意,从窗户就能看见墓地那片绿荫。 “想什么呢?”卫纵装作不经意地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我看你一直在发呆。” 李紧想了想,把自己之前的想法告诉他。 “遗忘……”卫纵怔住了。 他突然被这个简简单单的词语击中,心中生出巨大的创伤。 他的生活,难道不正是如此吗?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忘掉他的父母,甚至包括他爸爸的亲弟弟,还有一直理解他的堂妹。 所有人,都觉得他父母已经死了,而他不该沉溺过往。 可他决不能照办。 原因就像李紧说的,假如连他也试图忘记,不再去寻找父母,那他们就真正死掉了。当他继位的那一天,就代表他爸已经成为过去。 卫纵凝视远方,银色的双眸雾霭沉沉。 人们都觉得葬礼是一个结束,葬礼完成,大家就可以回归正常生活,投入到往复的生命循环中。而这片墓地沉睡的人,慢慢化为深夜低落时几秒钟的回忆,音容笑貌,悄悄淡去。 “事在人为嘛。”李紧用力碰了碰卫纵手里的杯子,语气轻快起来,“你知道,其实可以有这样一个节日。每年到了这一天,我们就放一天假,专门用来看望去世的亲人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这种建议,难道还 有比对身旁这人说更有效的吗? 卫纵失笑,眼里的冰冷褪去。 他回碰了一下李紧的香槟杯,调侃他:“我看,你只是单纯想放假吧?” 李紧用另一只手稳住酒杯,但笑不语。 放假怎么了?以后他年年提议,总有一天能把清明节忽悠出来。 “不过你说的有道理,”卫纵抿了一口酒,若有所思,“这是个好节日,能够很好地促进文教。”他冲李紧挑眉,“你可以写个提案交给你们处长,到时候再开个会讨论下。” “我看您只是想开会罢!”李紧拿走他的酒杯,对他假笑,“未成年不能饮酒。” 葬礼到中午就正式结束了。很不幸,今天还是工作日,大家该上班上学的,一个也溜不掉。李紧仍然和同事们一起乘坐飞艇回去,他低头看自己的衣服,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看关琳和罗华今天的样子,他们肯定不希望再看见他出现在塔楼。可这套衣服价值不菲,总不能就这样留着…… 下班后,李紧犹豫半天,还是借口加班写提案,留在了办公室。他打开通讯器,打算先问问卫纵,通讯器却毫无反应。 “搞什么……”李紧郁闷地长叹一声,朝后一靠,脑袋挨到了冰冷的窗玻璃。 讲真的,这一天简直跟三天似的漫长,一场葬礼不过花费半天,但却能耗掉一个人所有的情绪,结束之后,往往都情绪耗竭,精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