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花轿中,在人打马从她轿旁呼啸而过时,伴随着那凌厉视线的抽离,林苑轻闭了双眸。 耳边,是从远处传来的肆意大笑声—— “等什么快跟上!今个儿良辰美日,少说也得快活一番。便去那春意阁罢!本世子今个包场,诸位务必需尽兴方是!” 后头那些公子哥一哄脑的打马跟上。 边呼喝着马快跑,边欢天喜地的吆喝着:“还是咱晋世子敞亮!” 一群年轻公子哥锦衣华服,肆意张扬的策马而去。路上行人纷纷闪避,望着他们纵马疾驰的背影,有人厌恶,也有人羡慕。 迎亲队伍重新上路,接下来的这一路,风平浪静,无波无澜。 三箭定乾坤,跨火盆,拜天地,拜双亲,拜夫婿。 繁缛的礼节过后,最后随着礼官一声‘礼成’,林苑便握着红绸的一端,任由另一端的夫婿牵着,慢慢走入洞房。 坐在喜床上,在周围妇人善意的起哄声中,她的盖头被新郎拿着喜秤挑开。 视线亮的那一瞬,她看清了面前穿着大红喜袍的夫婿,虽是生的严肃冷面,此刻却是望她和煦含笑。 从此刻起,她便是符家妇了。 林苑抿唇浅笑后,就含羞低眸。 “新娘子面皮薄害羞了。”周围妇人打趣道。 新婚夫妇俩坐床之后,新郎官就出了喜房去喝客人敬的贺郎酒,新娘子则由着喜娘搀着去换妆,房里的妇人则一人端上一碗,吃着换妆汤果。 房里的妇人皆是男方这边的亲眷,林苑换妆过后,就来一一见过。有长辈,有同辈,又有几个小辈。 她妯娌郑氏也在其间。 今个郑氏一直抢着在婆母跟客人面前表现,林苑瞧的真切,遂知她这妯娌怕是个争强之人。不过好在,她这妯娌是个直来直往的人,什么事皆现在面上,人虽说好强了些,可瞧着没什么坏心思。 妇人们说过些吉祥话,又说笑过一阵后,就纷纷散了去。 喜房内只剩下伺候的下人们,还有那铺床的喜娘。 “铺床铺床,儿孙满堂。早生贵子,金玉满堂!” 铺完床后,喜娘笑道:“祝新郎官跟新娘子白头偕老,和和美美,儿女双全,日子久长。” 林苑让春杏拿出红纸包的喜钱,递给她,也笑说道:“承你吉言。” 喜娘满脸是笑的接过喜钱。 临走前又嘱咐了声记得吃床头果,坐花烛。 林苑一一应下。 待喜娘离开,林苑也让房里的下人们都下去吃些东西,唯留春杏一人在房中。 春杏见她揉着肩似有不适,忙过来帮忙揉捏着肩。 “姑娘今天累着了吧。” “可不是,且不说旁的,就那凤冠就压的我够呛。”春杏按捏的力道合适,林苑不由舒口气。 过会又似想到什么,又抬眸朝春杏看过:“日后记得改口,得叫夫人。” “是姑娘……不,是夫人。” 说完自己先笑了。 林苑也轻笑了声:“没事,慢慢就叫顺口了。” 觉得实在有些累了,林苑就挪到床架前,索性倚了会,也闭了眸让自己神经放松一些,好让她在应对接下来的洞房花烛夜时,不那般忐忑。 春杏也没打搅她,默默的给她捶捏着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苑昏昏欲睡时,突然听到身后春杏唤她。 “可是姑爷回来了?”林苑忙打了精神,坐直了身。 “还没呢,估计还得有小半个时辰。”春杏小声说着,声音里带了那么丝迟疑:“是奴婢,有件事想与姑……夫人说。” 林苑诧异的看她:“何事?如何吞吞吐吐的?” 春杏低了头:“奴婢先前……见到了大姑奶奶。” 林苑猛地站起了身。 春杏赶忙扶稳了她。 “什么时候?在哪儿?” “拜堂的时候奴婢就见着了,大姑奶奶一直瞧着您,直到您跟姑爷进了洞房。”春杏说着,就从袖口里仔细掏出一叠地契来,递到林苑跟前:“这是趁着没人时候,大姑奶奶塞给奴婢的,说是给您的添妆。” 林苑颤手接过那厚厚的一叠地契,眼眶一红,泪当即淌了下来。 “她能过来,却不能来看看我……便是让我见上一面,都不肯。” “姑娘莫再伤心了,大姑奶奶心里头是惦记着您的。” 林苑抬袖频频拭泪。 她何曾不知长姐是惦记着她。 在这个陌生世界里,与其说陶氏是她母亲,倒不如说长姐更似她的生母。 她是长姐一手带大的,从一口一口的喂她吃饭,到不厌其烦的教她说话,再到大一些时,教她念书识字,教她这个世道的为人处世之道。 刚来这个世界时候,她突逢这般离奇巨变,惊恐,厌恶,抗拒在所难免。尤其是这个时代语言陌生,愈发加重了她与这里格格不入之感,加之想念亲人,她内心对这般的突变更加排斥。 浑浑噩噩到三岁,她不哭不闹,也不开口说话,旁人都只当她是傻的,几乎都起了几番放弃之意,唯独她长姐不离不弃,到底将她带出了这段昏暗的日子。 “长姐还在吗?在哪桌?”林苑几乎按捺不住的要往外走,眸光渴求的频频往窗外的方向看。 可门窗紧闭,她又能看到什么呢。 春杏甚是心疼,忙搀住她安慰道:“大姑奶奶在呢。指不定待宴席散了,或中途时候,会过来瞧上您一眼。” 林苑止了步,却是扶着床架,又淌了泪来。 她知道,长姐不会过来了。 春杏动了动唇,不知该如何再开口。 府上大姑奶奶自打出嫁那日起,就与府上彻底断了联络,连打小与她极亲的三姑娘上门,都不肯见。 就如现在他们姑娘的大喜日子,大姑奶奶身为娘家人却不肯去那长平侯府坐席,反倒却来了夫家这边,由此便可见她的决绝之意。 林苑缓了会后,擦净了泪,重新坐下。 “长姐怎么样,气色可好,可是瘦了?” “大姑奶奶瞧着挺好,气色也不差。”春杏说道:“对了,今个大姑奶奶还带了芳姐儿一块来。芳姐儿说话口齿伶俐的,瞧着可机灵着呢。” 林苑不免激动:“是吗?芳姐儿来了,今年有四岁了吧?长的可像长姐?” 春杏却是朝她面上打量了番,然后笑道:“奴婢瞧着,芳姐儿长得,更像是您呢。” 林苑忍不住抬手摸了脸,想到长姐亲昵领着芳姐儿的场景,亦如往昔牵她手的模样,一时间心里头酸酸涨涨的。 她既为长姐有了寄托而高兴欣慰,却又难免会生出几分被人替代的酸涩之感。 不过她到底感激上天能赐给长姐个可亲人,否则,这漫长的不如意的日子,长姐该如何熬。 “看见那……大姑爷了吗?” 春杏知她想问什么,便道:“远远的瞧见了。瞧大姑爷对咱大姑奶奶,还是挺敬重的。” 林苑沉默的望向窗户的方向,好一会都没有言语。 “长姐……可还有旁的话稍我?” “大姑奶奶说,瞧着姑爷是个正派的,家风也清正,是个不错的良人。说是见您有了良缘,她便放心了。” 听到这,林苑耳畔仿佛又浮现昔日长姐大婚前,曾与她说过的那话—— “但愿小妹日后能觅得良缘,选个合心意的郎君,莫再如我这般。” 林苑使劲咬了咬唇,却到底还是红了眼圈。 翌日,有御史弹劾晋世子等一干世家子弟,给禽送殡,拦人花轿,又大闹青楼等荒唐举动,指其肆意妄为,败坏风气,望圣上能严加惩治。 朝后,圣上单独将晋滁给叫进了宫中,象征性的训斥了一番。 “堂舅,听说昨个表兄醉卧青楼的重檐歇山顶,今早朝上还被御史给弹劾了,可真有此事?” 送镇南王往宫外走的一路上,三皇子似随口问道。 镇南王一挥手,恨了声:“提那不争气的玩意干什么,晦气。” 三皇子面露诧色:“我还当是谣传,没成想……表兄这性子实在该改改了,否则也太让堂舅为难。” 镇南王面色难看:“也不知咋就生了这般逆子!但凡他有殿下半分聪慧明智,我又何至于这般岁数,还要在外拼死拼活的。” 说着看向三殿下,双目中含着某种欣慰跟希冀,道:“好在还有三殿下啊。” 三皇子心中狂跳,面上就泛起激动的红晕来。 饶是他装的老成,可心性到底还是稚嫩,一联想到他堂舅的话中之意,很难再维持镇定。 “三殿下千万要好生跟太傅做学问。学那些什么,四书五书还是几经的,只要与治国有用的,你都要学。” 虽然他堂舅话里的粗鄙让人觉得可笑,可那话里nongnong的暗示之意,却更多的让他激动兴奋。 “堂舅我……” 镇南王摆摆手,谨慎看了看周围后,拉着他走的偏了些,低声道:“三殿下可还记得我与你嘱咐的那些话吗?” 三皇子忙点头:“记得,自然记得的。堂舅要我宽以待人,尤其对那些朝臣,更要礼贤下士,表现出副虚怀若谷之态。” “就是这般!”镇南王轻拍了拍他的胸膛,道:“殿下,为人君者,胸怀一定要宽广,这是朝臣尤为看中的一点。若殿下再好学,孝悌,仁善,那在他们瞧来,当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太子人选了。” 三皇子呼吸一紧。 镇南王语重心长道:“殿下称我一声堂舅,那堂舅也不与你说虚的。咱甥舅就掏心窝子的说,就算殿下有再不喜的人,便是装也得装的和气。待宫人也要赏罚分明,不能凌虐,但也不能太过放纵,要严慈相济。小辫子都要藏好,莫让人抓到把柄。这几年最为紧要,殿下可得在圣上及朝臣面前留下好印象才是。” 听了这席话,三皇子只觉茅塞顿开。 回仪贵妃宫里的时候,他将这些话说给他母妃听,末了,不免感慨道:“堂舅看似粗鲁,可说话却能一语中的。听他这番话,我觉得好似拨开了云雾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