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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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说中学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还真盼望着,自己一觉醒来,能重新趴在课堂上上课。” 是这样吗?大概,每个人对青春的感慨不同。 宋方霓记得,在高中,自己每天穿着相同的校服,每天准时上下课,每天在班级里见固定的同学和老师,除了学习以外真的无聊死了——甚至,她觉得高中生早恋都很蠢。哪有什么感情,更像囚徒困境的另一个极端,是青春期无法发泄旺盛荷尔蒙的产物。 只不过,她一直是好学生,老师和学校会给她提供额外的自由,也没必要去当一个叛逆者而已,但当时只盼着上大学,总觉得那里才是天高海阔任鸟飞。 比起工作后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收入和出国旅游。高中,就是她人生中最无聊的一段苍白生活。 欧阳文找到他们那一届厚厚的校友名鉴,开始找他和宋方霓的名字。他先找到了他自己,随后翻了好久,连说“奇怪”,最后翻几页,脸色陡然一沉。 宋方霓看他脸色难看,不解问:“什么情况?” 欧阳文皱着眉,找来了管理老师。 她才发现,那一届学生花册上,印有自己名字的位置被整个涂黑了,而且,她的照片也被人恶意地用剪刀剪去。 那页纸如今只剩下两个大窟窿和她大学的名字。 翻了翻其他同学的页面,唯独印有宋方霓的地方遭到如此待遇。 不知道自己在高中怎么结下了这一种仇家? 她正漫不经心地想着,欧阳文却在旁边厉声质问,旁边的学生和家长都围过来,纷纷查看。 教导老师连声抱歉,说他们学校每到教师节和校庆,校友礼堂都是公开展览,能让所有新老学生和学生家长自由翻阅,也不知道是谁缺德做的这种事情。 问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头绪。 欧阳文开车回去的路上,还一直愤愤地念叨怎么回事。 宋方霓坐在副驾驶,伸出手,把欧阳文经常听的经济频道转到了国际广播音乐88.7频道,电台主播用柔和的声音聊了会车库音乐,开始放歌。 “喂,我跟你讲话你听到了吗?”欧阳文在方向盘上直接关掉广播。 宋方霓回过神:“哦,你在说校友录那事。” “你以前在高中得罪过谁了?”他问,“或者,谁看你特别不顺眼?” “老实说,我跟其他人都相处得很好,也就只有你……”她说。 欧阳文噎了一下,不由好笑地侧头看着宋方霓,情不自禁地想起高中时光。但是,她没有笑,低头发短信。 “你到底是在和谁发短信?”他不快地问。 宋方霓微微蹙了眉尖:“我告诉郑敏和我爸,今天回来了。我爸说要约着我们晚上一起吃顿饭,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他口气很怪。” “你不早说?”欧阳文说,“我今晚约了宗行长谈事,这样吧,我打个电话,等那里早点结束,过去找你。” 宋方霓却没有邀请欧阳文的意思。 “忙你的去吧。等有机会,我把我爸单独叫出来一起吃饭。但这一次,她也在。” 她,自然指的是罗姨。 第27章 宋方霓独自在餐厅门口站了片刻, 踟蹰了会,终于走了进去。 爸爸罕见地订了包厢,没有坐在大堂的散客桌。走进包厢, 罗姨就坐在他旁边,而那个叫圆圆的meimei据说在上什么数学补习班,没有出现。 如今,宋方霓越来越感觉自己是一个局外人。 点菜的时候, 爸爸每准备点一个菜, 罗姨就在旁边评论几句, 说说笑笑的,然后两人的目光一起望过来,征询她的意见。 客气, 周到,礼貌,也就像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吃饭的时候,爸爸主动站起来为她夹菜, 罗姨依旧坐着,若有似无地打量着她的衣着和发型。 半天后,爸爸才终于开口说了一句:“多吃一点荤的。你看你, 从小到大都那么瘦。” 罗姨在旁边笑着说:“你不懂。她们年轻女孩子啊, 都爱靠节食维持身材,不过, 这样不好的,以后会生不出孩子来, 还要吃中药调理。我以前工作时见多了。” 宋方霓已经从这亲密但又有点奇怪的气氛里感受什么。她耐心地等待着。 等吃完晚饭,爸爸才终于期期艾艾地开口,说罗姨意外地怀孕了, 现在身型看不出来,但他们想要这个孩子。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说是爆炸性的新闻也不为过。宋方霓心里一惊,表面上还是淡淡的,甚至没放下筷子,慢慢地吃着碗里的青菜。 爸爸快六十,罗姨也已经四十出头了,他们都是实打实的高龄父母。 罗姨目不斜视地盯着她,而宋方霓只顾看着爸爸,他笑成一朵花,脸上的褶皱都挤在一起。她内心五味陈杂,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别的难听的话,最终只是用带有一点点假的声音说:“哦,那要多休息。” 自己要多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或是,meimei? 这重大新闻弄得脑子里都是乱的,早就不记得西中的照片变故。宋方霓吃完饭后告别父亲和罗姨,借口疲劳,要回酒店休息。 她很少抽烟,但是今晚站在路边,迫不及待地抽了两根烟。 欧阳文来接她,得知这件事也是感慨,顺嘴开了个玩笑:“你说你啊,如果你早点儿答应和我在一起,咱俩生的孩子都比你弟或你妹大了。” 宋方霓直接翻脸:“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欧阳文噎住,看她脸色实在不好,也知道这话题到此为止,识趣地闭上嘴。 回到房间,宋方霓独自走到露台。 这是cbd的一座老牌五星级外资酒店, 她这么多年在上海孤身打拼。外人看起来很光鲜靓丽,但职场上每走一步都要计划很多,铺垫良多,宋方霓已经习惯依靠自己的判断,而她赤手空拳走到现在,一人过大年三十也是常事,不然也不会养成钓鱼这样的习惯。 宋方霓偶尔回来,也不肯再住父亲和罗姨家,总是住在酒店。像个最熟悉的异乡人。 夜深了,外面的天依旧浑浊,道路上的车水马龙在安静地流淌,最后一丝夏季的炎风开始带着秋天的意志,吹在脸上产生些凉意。 宋方霓低头玩着手里的廉价打火机,这是买烟时随便在小店里买的。 点燃,熄灭,点燃,熄灭。小小的蓝色光辉,照耀着她的脸庞。 她想到小时候,觉得整个城市和家庭都是压在身上的重负,特别想挣脱牢笼飞出来,但等真正飞出来,却发现旧巢不存,整个人居然空落落的,无根也凄凉。 >>> 虽然两人的关系有摩擦,但是欧阳文对这段感情关系的认真程度是空前绝后的。 追了那么久才追到的女神,自然也就格外上心,何况宋方霓身边的追求者不少。欧阳文苦恼之余格外提高警惕,他反反复复地问了好几次,她是否和蒋霖继续联系。 宋方霓摇了摇头。 蒋霖已经离开上海,去往新的科技公司就职。自从上次的风波,两人自然也没有联系的必要,各自默契地断了。 这么解释几次,欧阳文依旧半信半疑。 他哀怨地说:“还记得小w吗?今年,她都已经生三胎。咱们同一届的大学同学,哪一个没有安定下来,真的也只有我,我还在原地等你。感天动地啊!” 宋方霓随口说:“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选择结婚,比如,老鲍也还单身。” “她?她能跟我比吗?就鲍萍那个德性,男的是瞎眼才找她。她要是能结婚就见鬼了。”欧阳文的口气充满着讽刺,“而且,你俩关系也太好了吧。” 宋方霓除了和大学舍友保持联系,她在毕业后,和曾经是辩论队的鲍萍越走越近,成为至交好友。 鲍萍大学毕业后创业,是科技行业比较少见的女性创业者。但她的经历比较坎坷,成立的第一家公司因为cfa那里出问题,再被内斗,挤出了核心管理层,算是血本无归,一度穷到了需要刷信用卡才能付属下的工资。 因为没钱交房租,鲍萍在宋方霓的沙发上白白地借睡了一年半,还给凌晨加班回来的宋方霓烧饭吃,两人算是结下革命战友的铁血友谊。 但如今,鲍萍创办的第二家公司已经拉到第二轮投资,算是比较顺利。 宋方霓有时候想,如果不是自己的职场路还算平顺,也有可能创业。 这只是极偶尔浮现的念头,她当初目光独到,所就职的玛氏集团有一个朴实无华的中文译名,却是绝对的行业霸主。 如今在华的外企已经没有曾经垄断且傲慢的优势,甚至有“外资零售大败退”的趋势。在科技行业里,甲骨文撤销了中国研发部分。高露洁等快消在华的市场份额都出现不同程度的下滑,但玛氏集团作为一个老牌外企,它们的淡奶油在过去五年内销量翻了7倍,多个产品在细分领域是第一。 宋方霓前几年负责拓展新市场渠道,营销和销售一手抓,可想而知的忙碌,幸而业绩骄人,她已经成为年轻的中层管理者。 每一步晋升都要跟着倍数级别的压力,再加上远在上海,宋方霓也就逐渐忘怀了罗姨怀孕这种事。总之,眼不见心不烦吧。 >>>> 到了元旦的时候,宋方霓飞了一趟新西兰,去总部做报告,回来后赶上年会。 外企的年会都是争奇斗艳的场所,宋方霓以往对此不感兴趣,最多买件暴露的zara,穿完一次就扔。 但这一次,她多少要在着装上投资。 宋方霓和欧阳文交往后,她性子沉静,很能压着欧阳文的脾气,日子倒也是细水长流,所以当欧阳小心地提出邀请她这个春节见父母,也没觉得不妥,就答应了。 她在新西兰时间太赶,没有时间购物,回来时特意把机票定在香港转机。 宋方霓抽出一天的时间购物,除了给自己买衣服,顺便也给上司、平级同事和下属买些小礼物。 欧阳文向来出手阔气,送给她的圣诞礼物是一个橙红色鳄鱼皮镶钻的kelly cut。 说来令人诧异,宋方霓所拥有的爱马仕,全部都是礼物。亲密同事和客户会送她丝巾和香水等小配件,上司和男友则送她箱包等皮具。 至于宋方霓本人,她对这娇贵的马具出身品牌没有特殊的感觉。 她更喜欢lv,尤其是老花款的旅游皮箱广告,广告上面的男男女女,总是拿着路易?威登那logo明显的箱包,安安静静地坐在各种交通工具里,脸上的表情或凝重或严肃或不忿,但都带着一种仿佛只要喝多了就能立刻去远方流浪的乖僻感。 时近农历春节,香港置地广场的香奈儿和爱马仕都要排队,除非,有熟悉的sales把人领进去。反而旁边的路易?威登,人不是那么多。宋方霓走进去。 包具区永远都跟大卖场似的,一堆人聚着。成衣区相对清静,客人少,在沙色的软座上坐着一对男女,男人身形瘦削,但是头发略微花白,岁数看起来似乎不小了。陪伴的女人倒是很年轻,眉目如画。 两人正低头拿着一顶渔夫帽,讨论着什么。在他们旁边,跟着两个菲佣,一个菲佣牵着刚走路的小朋友,另一个菲佣则推着一个黑色的敞篷婴儿车,里面是刚出生不久的小小婴童。 显然是一对很体面的老少配夫妻。 在香港倒也是很常见。 宋方霓正低头跟欧阳文发微信,问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顺便带给他。 随后,欧阳文足足发来六条60秒的语音,她听了两条,随后转为文字。 销售小姐已经迎上来,轻声慢语地询问宋方霓有什么需要,宋方霓便暂时地先收起手机,遥遥地指了几件看着顺眼的女装。 她本来是目不斜视地往前继续走。 可是,仿佛真的是某一种第六感在作祟,她突然心跳如鼓,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目光倒回去,重新确认刚才路过的那对夫妇的面孔。 可能几秒,也可能几分钟,就像一匹稠密的丝绒红布被猛地掀开,露出下面遮掩着的一个巨大黑洞。那个黑洞能吞没所有心事,吞没所有的声音,把周遭一切的纷扰嘈杂都变成寂静的回音。 寂静的灯光,寂静的脸,寂静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