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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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阔别银幕两年后,她竟然罕见地找到了那种十九岁拍处女作时的忐忑与雀跃。 “后面的事情,暂时交给我和后期导演来交接吧。反正咱们这电影做起来应该够快的。”张喆又很热心地说,“陈老师你就休息几天,好好度假吧——话说回来,你真的是去度假的吗?明明是换个地方来加班的。” “好像你说得也没错。”松虞回忆起最近清心寡欲的生活,不禁又会心一笑。 张喆:“对了,制片人老师觉得怎么样?” “……还没给他看。”她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道,“怎么了?” 张喆:“嘿嘿,毕竟是金主爸爸嘛,怎么也得问一下他的意见吧。” 松虞:“唔。” 她握着手机,又轻轻撩起了窗帘。 旁边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随着竞选将近,池晏越来越忙。她几乎不怎么能在这个公司里见到他了。 “他最近很忙。”她说。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松虞不能在别的地方见到他。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就养成了一起吃早餐的习惯。 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她已经彻底忘记了。只是某一个早晨,当她睡眼惺忪地推开卧室的门,却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坐在餐桌前——不得不说,那惊吓令松虞立刻清醒了过来。她十分庆幸自己已经换好了衣服。 “早。”池晏微笑地说。 “……早。” 这顿早餐对松虞而言异常煎熬。 通常她只是叼着两片面包冲进剪辑室,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慢吞吞地坐在桌边喝完一杯咖啡。 更别提池晏还亲自帮她涂了黄油。 身后是落地窗里奶油般流动着的光晕,而他持餐刀的动作,亦太过优雅。松虞不禁疑心自己在看一部晨间广告。 但她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偶尔他们会聊点什么,假如池晏愿意的话,他无疑是个春风化雨的聊天对象;但也有时候,除了简单的问好,他们各自做自己的事情。这也并不奇怪,也毫无尴尬。 一件可怕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在松虞察觉到以前,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于是她突然明白了,当池晏对自己提到“家”的时候,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是气味,温度,和被记忆所定格的画面:咖啡的苦涩香气,洒满阳光的长桌,以及坐在桌对面的人。 生活在工作之余,突然的确有了别的重量。 而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相处模式,好像逐渐在往一个……相当不可思议的方向去演变。 太普通,太日常。 日常得不适合他们,但也太适合他们。 松虞扯了扯嘴角,收回思绪,继续对张喆说:“别麻烦他了,等片子做好再说吧。” 张喆:“噢噢,好的,到时候我们给他个大惊喜,嘿嘿。” “嗯。”松虞弯了弯唇。 恰好这时来了另一通来电请求。她匆匆跟张喆再交代了几句,就挂了电话。为了不打扰阿奇,干脆走到隔壁那间空办公室里,打开了视频通讯。 通讯来自傅奇。 傅奇醒来已经有一段时间。 他得到了池晏的信任——谢天谢地——松虞忙于工作,无法太经常去看望他,但又挂心他的身体状态。于是她和傅奇约定,隔一天就要通一次电话,向她汇报自己的复建情况。 此刻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站在阳光明媚的护理中心里,尽管满头大汗,却仍然对松虞挤出了一个微笑。 他在ai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走起路来。脚步依然虚浮无力,但对于差点死过一回的人而言,短短一段时间内,能将身体机能修复到这个程度,做到这样,已经十分难得。 松虞微笑道:“看来你很快就能够出院了。” 傅奇:“希望我还能继续做您的助理。” 松虞想说“那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但望着对方充满希冀、或许也隐含一丝不安的目光,到底不忍心说出来。 她只是说:“好,我等你回来。” 瘦得脱了相的年轻人,立刻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 而松虞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亦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窗外。这是繁荣而生机勃勃的季节,所有人的生活似乎都在步入正轨,驶向春日的明媚轨道。 她露出一丝愉悦的笑。 这真是美好的一天。 但就在此时,松虞听到走廊上一点说话的声音。 她正要站起来,办公室的门却被直接推开了,迎面而来的是一台摄影机—— “咦?有人吗?——陈导演?”松虞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张脸从镜头背后展露出来,是她曾经在食堂里碰到过的女员工玻菱,她身边还站着两个人,以及一个端机器的摄影师。 投影一晃而过,松虞立刻结束了与傅奇的通话。 而玻菱则十分歉意地微笑道:“抱歉,我是来给老板拍纪录片的,没有打扰你吧?” 松虞:“纪录片?” “是呀。”玻菱说,“他老人家的竞选纪录片。我还想着趁他不在,来补几个空镜头呢。” 松虞站了起来:“那是我打扰你们了。” “不不不,别呀。”玻菱连忙摆手,“你忙你的。我也就是赶鸭子上架,随便拍拍。” 她的确十分敷衍了事,一边支使摄影师干活,一边拉着松虞,坐在沙发上闲聊:“……说是他们竞选办公室的人最近都太忙了,反而让我们市场部的人来做这些。哼,搞什么嘛,又不给我开两份工资。” 镜头平移过办公室里的书架,给了满满当当的书籍一个特写。 又着重拍了落地窗外震撼的风景。 玻菱则继续跟她说悄悄话:“其实老板今天还有个政治集会,但不是太重要,我实在懒得跑一趟了,才故意来拍办公室的。” 松虞心念一动:“既然这样,要我替你去拍吗?” 玻菱睁大了眼睛:“那怎么行?太麻烦你了吧……” 松虞笑道:“没关系,反正我也闲着没事。” 根本原因是:她还从来没有当面见过池晏演讲。 但她始终对他的这一面充满好奇。 就这样又客气了几句,玻菱终于妥协了。她开心得合不拢口,连连向松虞道谢,又亲自将她和摄影师送上了飞行器。但松虞能看出来,此时的她已经一心只想着回去工作了。 * 他们来晚了,集会现场已经挤满了人。堵得水泄不通的包围圈,根本就没有突破的可能。 摄影师焦虑地问:“需要跟工作人员说一下,放我们进去吗?” “来不及了。”松虞瞥了一眼旁边海报上的时间表,“活动马上就要开始,其实调好焦距就行的,你把摄影机给我吧。” 她的声音太镇定,摄影师下意识地照做了,毫无主见地跟在她身后。 而松虞则将机器对准了远处的高台。的确,拍得很清楚,防震效果也非常好。这是最新款的摄影机,距离和清晰度根本不成问题。 在一阵突然爆发的欢呼声里,一个男人站上了舞台,并不是池晏,只是一个热场的主持人。他说了什么,松虞没注意听。她仍然在调整机位和角度。 光线实在太差。 天是什么时候阴沉下来的?她根本不清楚。分明方才还是艳阳高照。 但此刻的天空却变成了浓郁的铅灰,令人隐隐不安的颜色。层层的乌云,将天幕压下来,压得人心口发慌,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袭。 实际上风已经起来了,道路旁的树都吹得东倒西歪,叶子被狠狠扯动着,发出了既像呜咽,又像嘶吼的声音。融化在狂热的呐喊里。 松虞顺便抬头看了一眼。 余光一瞥,她发现有哪里不对劲——是摄像头,路边的摄像头似乎都被砸烂了。看不太清楚,但镜头的确像个破碎的蛛网。 没空拿摄影机去确认。尖叫声突然暴起,像是猛烈的风,刮着松虞的头皮。 另一个人站在了台上。 熟悉的、挺拔的身影,穿着考究的西装,气定神闲,高高在上。 没错。这是池晏。 群众的情绪太过高涨。sao乱的声浪,躁动的人群,像沸腾的水蒸汽,碰一下就会被烫伤。 松虞被围堵在人潮之中,艰难地举着摄影机,突然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时间倒回到八年前,当她参与那场游/行的时候。原来政治集会和抗议似乎也没什么区别,集体的狂热,总是具有某种可怕的吞噬性。 池晏低沉的声音,透过耳麦,清晰地传了出来:“各位,我是……” 豆大的雨滴,猛地落在了松虞的鼻梁上。 她一惊,好在手还是稳的。 但雨又落在了镜头上。原本清晰的画面晕开了,变成模糊的、雾化的毛玻璃。 就在此时,身边不知道是谁高声喊道: “民主的叛徒!” “只会讨好女人的废物!” 粗犷的、激愤的声音。 她的大脑还来不及处理这几句话背后的意义—— 就已经听到了明白无误的,第一声枪响。 对准舞台。 仿佛节日的烟火,冲上了天空。 更多的枪声,密集的枪火,疯狂的枪林弹雨。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