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身不由己
是夜,凉如水。 皇城里宫灯点起,德妃站在寝殿里将炉子里的炭拨了拨,屋子里乍然热了起来。德妃放下手里的火钳,缓缓看向坐在榻上的人,开口道:“皇上还是少喝点酒,太医说了陛下的身子还没好,还是不要再饮酒了。” 饮尽最后一口,皇上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方才放下手里的酒,“无事。” “今天你见了那叶家小姐,觉得如何?”皇上侧目看着德妃,手里把玩着一串玉石。 德妃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开口:“倒是有心。” 四个字,说的皇上当即就彻底明白了过来,咯咯笑了一下,“有心她还不愿意?” 德妃看了皇上一眼,眼神里带了些无奈:“婚姻大事,人家姑娘家总的慎重。再说了,谁家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做妾,到底比不过正妃。” “不过我瞧着小十四那孩子挺喜欢的,锦苏这丫头人不错,聪明机灵会陪我。除了家世差了点,也没什么不合适的。我和今天和她聊了会,想也该想明白过来。”德妃又开口道,不动声色的暗示。 看向皇上,德妃开口提醒他道:“当年陛下还见过这孩子呢。” 皇上早些时候就想起这事了,盘着手里的珠子开口,“是,当年那小姑娘朕还记得,是挺聪明的。”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她又长成了什么样呢? 他活了快一辈子,前半生走的不算格外顺利,但到底平稳走下来了。原以为晚年国内安定,能风调雨顺的过下去。谁知他还没老呢,这朝堂上就一桩事接着一桩。 他的那些好儿子们,一个个用各种手段巩固增强自己的地位,在朝堂中明里暗里各种拉帮结派。他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们,背着她和前朝暗通往来,情报不停的往外面送。 现在好了,连宁云敛这小子也参与其中了。 他还真是生了一群好儿子。 皇上神色厉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罢了,你既觉得这孩子不错,那就由着小十四去吧。他要娶人当正妃也好,侧妃也罢,都随他。” 娶了叶家的人,至少比娶了玉家的人好。 说完这些,皇上直接起身准备离开,好像来这一趟只是为了问问德妃这事。德妃看着皇上的背影,想着刚才的那番话,倒是不动声色的勾了一下嘴角。 御书房里宁云敛已经等了有一会了,皇上慢悠悠的从德妃那回来,开始同宁云敛聊一些父子间的家常。 “咱们有多久没像这样聊过天了?” 宁云敛神色淡然,“记不清了。” 这么些年,皇上对宁云敛的好,无非就是愧疚而已。那份好让宁云敛总觉得他是在赎罪,好到让他很不舒服。外人只知道皇上最喜欢十四皇子,却不知道为何。 宁云敛最清楚了。 他出宫立府后,便少进出宫廷了,和皇上的接触也少了。其实皇上嘴里的聊天谈心,在宁云敛的眼里,也无非就是皇上一直自己一个人喝酒,一个人说话而已。 宁云敛很少话,只是听皇上酒醉后那些絮絮叨叨,看他醉后几乎变了另外一个模样。变的暴躁,变的脆弱,变的不可理喻。迷迷糊糊在自己面前讲一些无用的话,比如他当年多么多么后悔,比如他有多么多么想她。 时间一长,皇上也看出来了,他这个孩子根本就和没有心一样。 他看着宁云敛笑,忍不住又开始倒酒喝,看着宁云敛开口:“老实说,其实当年的事,你已经明白了吧。” 明白他根本不是赶不及,而是选择了逃避。 他明明有机会赶过来,在那些人的刀下救出那个女人,可是他没有。 只是宁云敛这些年和他在一起,他竟然从来没在他的脸上看见过一丝恨意。他已经看不清自己的儿子,看不清他到底是伪装的太好,还是真的不知情。 尽管后者微乎其微。 宁云敛看着喝了两口酒又咳嗽起来的皇帝,看着他两鬓斑白的头发,沉默了一会方才道:“我知道。” “你不会明白的,坐在这个位置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皇帝垂下头摇了摇,叹息似的开口,不敢去看宁云敛的脸。他怕看见那张像极了芸儿的脸,对他露出憎恨的表情。 宁云敛神色如常,只是淡淡的开口:“可父皇还是选择了这个位置,不是吗?” 他的指尖冰凉,捏着酒杯就像那雪夜里的薄瓷一样凉。 皇上突然垂着头笑了,笑声在这个空荡的书房里特别明显,他抬起略微浑浊的眼看向宁云敛,眼神却清明了不少,声音有些低沉:“那你呢?” 他又会选择什么? 宁云敛看他一眼,屈膝跪下,“儿子不敢。” 皇上的笑声反而更大了,看着自己表面低眉顺耳的儿子,眼神里却有锐利的光:“你到底是不想?还是不敢?” 说着说着,皇上突然又咳嗽起来了。 他确实是老了,老到眼下竟然没办法对他怎么样。 “父皇多虑了。”宁云敛看着地面,不咸不淡的说。 咳了半天,皇上才喘过一口气来,摁着胸口突然发了大怒,手边的东西统统被他拂了下去:“滚!滚出去!” 噼里啪啦摔出一顿响。 宁云敛沉默的站起来,转身往外面走。只是走到门口时却停了一下,宁云敛微微侧目开口道:“其实当年我就知道了。” 知道他不是像自己解释的那样,而仅仅是因为放弃了那个女人而已。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知道了。 皇上看着他瞪大眼,宁云敛却转过头来,继续往门外走,“不管你信不信,但是我没恨过你。” 这声音很轻,散落在门外的风里,也不知道皇上听没听清楚。 从御书房出来,长公主正过来找他。见着宁云敛从御书房出来,听见里面的动静,神色严肃。 长公主的宫殿里,长公主开口道:“既然你已经想明白了,那和玉家小姐的亲事,就早些定下来吧。” 免得节外生枝。 皇上年纪大了,越发容不得那些反骨,性子也越发难辨了。储君的事,一直都是个禁忌,谁也不知道哪天他就会彻底发怒。 每一步需的小心谨慎。 宁云敛却只是淡淡的看着长公主,开口道:“不用了。” 表情显然没得商量。 长公主楞了一下,方才瞪着宁云敛开口:“你不是都想开了吗?” 怎么又变了? “我答应你不娶叶家的女儿,但也不会娶玉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