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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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寄生虫这种特殊的疾病分类,人们一般能想到的都是“腹泻”和“营养不良”。林记者也不例外。他曾经见过不少感染了蛔虫的孩子——面黄肌瘦,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战乱地区逃出来的一样。 “寄生虫……你是说腹泻和营养不良?”林记者想当然的把自己的经验套了进去,“辨别腹泻应该是比较容易的事情吧?” 孙立恩苦笑了一声,“不,那是肠道寄生虫。这种特殊的寄生虫,导致这个十岁的孩子在三年内长到了70多公斤重。” 就着茶水,三人像是聊天一样聊起了陈雯的病例。尽管对面这两位都是宋院长介绍来的记者,应该比较靠谱。但孙立恩还是很小心的隐去了能够直接和陈雯联系在一起的内容。在他口中,这个病例是个小男孩,家在牧区,来宁远探亲时发病——总之除了病情之外,其他的内容全都是孙立恩自己胡编的。 本来孙立恩还有些担心,这两位见多识广的记者老师会敏锐的察觉出自己故事中的漏洞,然后直接拆穿自己在说谎。可让孙立恩没想到的是,两位记者倒是发现了故事中的漏洞,但他们两个人不光没有指出错误,反而还用睿智的视角,给孙立恩的故事漏洞找好了各种解释的理由。 这种编瞎话还有人捧哏兜底的感觉简直太棒了。孙立恩很舒心的讲完了故事,他喝了口茶,滋润了一下自己有些冒烟的喉咙,“这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疑难杂症患者,从这个病人身上,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不能拘泥于表象,必须去思考更深层次的原因。这就是孙立恩在陈雯的身上所学到的东西。要从状态栏提示的状态推理出库欣病就已经很困难了,如果不是陈雯身上出现了坏疽,时间紧迫逼的孙立恩不得不另想办法确诊库欣病,他根本不可能想得到陈雯身上还有脑包虫的问题。 从这个角度说起来,陈雯疾病的诊断其实和孙立恩的判断关系不太大——她被确诊,其实都是mri成像的功劳。 孙立恩自己心里清楚,因此在别人夸他是什么了不起的医生的时候,孙立恩心里虽然挺开心,但却丝毫不敢有自得自满的情绪。就像是帕斯卡尔博士所说,其他医生都可以出错,但孙立恩不行。他现在已经成了第四中心医院里处理疑难杂症诊断的主力医生。再考虑到四院的特殊定位,孙立恩很可能是那些罹患疑难杂症的患者们,最后一次确诊的机会。 如果孙立恩犯错,患者很可能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所谓压力,并不只是在上级领导和同事的一遍又一遍要求下才会出现——孙立恩其实在平时的工作上给了自己很大的压力。而压力在孙立恩身上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反正不是我的病人……不去好奇也行。” · · · “我们今天走的时候,听说你们抢救室来了个把自己胳膊拽断的病人,好像还是个被警察带来的犯罪嫌疑人。”林记者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采访内容,然后向孙立恩发问道,“你们平时经常会遇到这种病人么?” “您说的是……哪种?”孙立恩愣了愣,如果说是骨伤送来的急诊病人,那急诊室见的太多了。 “犯罪嫌疑人。”林记者答道,“医院本来就是个处理病痛的地方,这种环境里遇到的……这些人肯定也会比其他地方更多吧?” 孙立恩思考了片刻后答道,“这个问题……我还真不好说。毕竟我也没有统计数据。而且在我工作的这段时间里,警察同志们来的次数也不是……不是特别多。” 孙立恩本来想对这个问题进行否定回答的,可一边说着,他一边觉得林记者提问的内容还真有那么些道理。急诊科处理的患者中,因为确实也有不少是因为人为原因而受伤的。比如那一大群在ktv里打群架的4s店销售员以及房屋中介,比如那个因为甲基苯丙胺中毒而入院治疗的高严,还有被邻居投毒,现在还在康复中的战浩。算起来,要是没有这些事情的话,说不定急诊的工作真可以轻松许多。 “那就还是挺多的呗?”年轻的小记者点了点头,“这些人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孙医生你有什么想法么?” “想法?”孙立恩愣了愣,然后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还能有什么想法,主要是替他们觉得可惜吧。” 林记者抬起头,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孙立恩。他原本想引导孙立恩回答类似于“做好本职工作,所以不会对这些犯罪嫌疑人有惧怕的情绪。”不过没想到,孙立恩却不按套路出牌。 “我见过几个这样的患者。”孙立恩又喝了口茶,今天说的话有些多,他嗓子都快哑了。“这些患者大多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都还挺年轻的。从我们当医生的角度来说,年轻的患者一般对治疗的反应都比较好,他们的身体年轻,恢复力强,而且生理基础一般也比上了年纪的人更好。换句话说,他们比小孩子或者中老年人更能抗,而且也更好治。” 林记者点了点头,他没有再去引导孙立恩的回答,而是低头开始写了起来。 “但是明明挺好的身体,却被他们自己折腾成了这样……”孙立恩摇了摇头,“我每次看到这些年轻人的时候,总会觉得很可惜。他们对自己的身体不爱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嘛……”孙立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点过分,“如果对于自己的身体这么不在意,为什么不能把好身体给别人呢?我也见过很多想活下去的人却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扛过去。他们不知道生命的可贵啊。” 林记者点了点头,悄悄的在记录本上把孙立恩最后的一句话给删了。 “遇到这种患者的时候,你会在治疗或者诊断上有什么特殊倾向么?”小记者还在提问,“会不会因为对方是犯罪嫌疑人,所以在治疗上有所保留?” “那是绝对不会也肯定不能的。”孙立恩郑重回答道,“倒不如我反过来问您一个问题。您觉得,我们医生的工作是什么?” “救死扶伤吧?”小记者愣了愣,没想到自己反过来成了被提问题的对象。 “救死扶伤确实是我们的工作内容。”孙立恩正色道,“就像您总结的一样,我们的工作内容并不包括审判或者判断一条生命是否值得被拯救,那不是我们的工作内容。” “就像我的带教老师经常和我们说的话一样——专业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人士处理。审判一个人,这是法院和法官们的工作。”孙立恩点了点桌子,用动作来强调自己的语气,“如果我们医生开始凭自己喜好去判断一条性命是否值得拯救,那就意味着我们会越权。非专业人士贸然进入某些专业领域,那一定会出大乱子。其他的都暂且不论,如果在治疗和诊断上有所保留,从而导致患者死亡,那和直接杀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除了法律责任以外,这种沉重的道德负担会非常轻而易举的压垮一个人,要么他从此以后漠视生命,要么陷入自责无法自拔。这种事情风险太大而且对谁都没有好处,我们肯定不会这么去做。” 孙立恩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其实医生大概是世界上最希望患者恢复健康,平安出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