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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脖颈上亮晶晶的一片,发梢不停地往下滴水,掌心滑腻,怕背上那人掉下去,死死揪住他的裤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往家走。 傅致扬原本安静地趴在他背上,察觉到他体力不支,俯在他耳后小声说:“要不你把我放下来吧。” 他呼吸时带起的温度让陆遐耳后一痒,原本就烦躁的心情更是火上浇油,脾气一上来,没好气地嚷嚷道:“闭嘴,再说话就把你扔下去!” 路面反射着油腻的光,漂着白沫的污水在暴晒下臭气熏天,陆遐皱紧鼻子,忍着恶心加快脚步。 他后背湿透,汗水把衣服浸得颜色更深,一向洁癖的傅致扬这次反倒没嫌弃,默不作声地垂下头,脸侧贴在他的肩头,视线无意间发现了什么,微微一顿。 湿成一缕的头发垂在耳后,一直被头发遮挡的耳廓此刻清楚地露出原貌——莹白圆润的耳垂后面,有一颗隐秘而微小的红痣。 看上去像是用笔尖轻轻一点,无意间留下的痕迹。 傅致扬静静地盯着那颗红痣,突然间有种冲动想要伸出手指碰一碰。 不过下一秒这个念头就被打消,陆遐正烦着,应该不愿意让他碰。 傅致扬最终还是移开视线,重新趴回去。 陆遐的脊背劲瘦利落,肩膀处凸起的那块骨头硌得他有些难受。 傅致扬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哪里难受,一直堵在心口的酸涩感此刻像是被开闸放出来的洪水,汹涌地席卷他身体的每个角落,让他下一秒就重重地闭上眼,脸埋进陆遐的肩窝。 陆遐身体一僵,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差点脱口而出的骂声被咽了回去,陆遐握住他膝弯的手紧了紧,难得的有点不知所措。 湿热的呼吸和别的什么东西一并落在他的皮肤上。 少年身上那副看似坚不可摧的外壳终于露出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硬憋了一路的委屈难过溢了出来,用力咬紧牙关,没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陆遐只是顿了片刻,而后若无其事地背着他走进楼道。 原本打定主意让他自己上楼,现在只得认命地爬楼梯。 在门口停住脚步的那一刻,陆遐有种万里长征走到头的感觉,虚脱般松了口气,身形不堪重负地摇晃一下,晃晃傅致扬的腿,有气无力道:“下来。” 傅致扬已经收拾好情绪,哭完之后心里好受很多,听话地从他背上滑下来,一瘸一拐地迈进门。 陆遐从乱糟糟的桌子上翻出空调遥控器,关窗户,开空调,把傅致扬摁坐在床上,动作一气呵成,而后往沙发里一坐,长舒一口气,再也不想起来了。 空调嗡嗡作响,凉风扫荡室内,身上的汗逐渐冷却,陆遐缓了半晌,终于受不了身上的汗味,站起来要去浴室洗澡。 傅致扬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盯着包成粽子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遐看了他一眼,没出声打扰,正要离开,傅致扬突然开口了。 大概是因为刚才哭过,鼻音有点重,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没有错。” 这话毫无逻辑没头没尾,陆遐却意外地听懂了。 他是说他打人这件事没有错。 陆遐重新坐回沙发,懒洋洋地翘起腿,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傅致扬没看他,自顾自的说:“……是他先来招惹我的,本来我就看他不顺眼,他自己找打,天天在后面说我……” 他停顿的时间有点长,陆遐忍不住问:“说你什么?” “……说没人愿意要我。” 其实那个叫陆昊的后桌说的原话比这更难听,傅致扬垂下眼睫,没能说出口。 陆昊是个跟他一样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两人一向不对付,经常起争执打架。后来陆昊不知怎么知道了他家的情况,成天在班里跟别的同学说闲话,说傅致扬的爹妈都出轨,没人愿意要他这个拖油瓶。 闲言碎语让傅致扬原本就不好的脾气更加暴躁,他只要见到陆昊,就会不管不顾地冲上去跟他扭打在一起,班里同学在场的话都会帮忙拉着,每次还没施展开拳脚就偃旗息鼓,傅致扬心里一直憋着气。 今天上体育课的时候,同班同学都欢呼雀跃地下楼,班里只剩下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傅致扬,以及五分钟后回来拿手机的陆昊。 傅致扬先抡起桌子上的书砸过去,然后一跃而起,狠狠地把陆昊踹倒在地,一拳一拳毫不客气地落在他身上,陆昊力气不比他小,猛地一踹他的膝盖,两人一同滚在地上。 教室空间狭小,到处都是桌子椅子,打架过程中磕磕碰碰,傅致扬浑身的青就是这么来的。然后不知怎么磕在了一处螺丝钉上,手臂瞬间见血,他一愣神,陆昊趁机拿起一本边角锐利的书往他脸上一砸,正中额头。 傅致扬被彻底激怒,随手拎起一把椅子,毫不留情地砸过去。 然后陆昊踉跄一下,不省人事地栽倒过去。 …… 他三言两语把事情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陆遐一言不发地听着,眼底闪烁着不明的微光。 傅致扬经历的一切,很多年前,他也曾经历过。 同样冷嘲热讽的同学,同样丧失理智的扭打。 但后来去了医院,包扎完伤口后他是一个人走的。 没有人接,没有人在乎,他一瘸一拐地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在黑暗的角落里孤零零地缩成一团,原本以为自己坚不可摧,可在那样强烈又无力的孤独感中,他还是忍不住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