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玄幻小说 - 空欢喜【骨科】在线阅读 - 【番外】鲫鱼

【番外】鲫鱼

     2.

    陈广白一出来,还未来得及回家看一眼陈葭,就被母亲载去了机场。

    车子在停车场熄火,陈母迟迟没有动静,始终低垂着头,似在无声涕零。陈广白默了会儿说:“我走了。”

    陈母一惊,忙抬起头找寻儿子的脸,一个多月未见,从看守所接到时心下觉得丢人,未曾多看,此时一端详,才发觉儿子瘦了黑了,头发还未长长,毛刺一样一根根扎进她的眼里、心里。陈母看着看着,落下泪来。

    陈广白见母亲一脸愁容,一双往日精明不已的双眸,早已耷拉成多层眼皮,露出了明显的老态。他抽了两张纸巾给她。

    陈母接过纸巾攥在手心里,倾身道:“你暂时别回来了,我会和你爸爸离婚,到时候你跟你爸爸,她跟我。”

    说着,陈母的唇瓣颤抖起来,她至此都不敢相信那晚企图强jian自己meimei的人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她欺骗自己这只是儿子一时冲动。

    昨晚她和丈夫又一次争吵不休,丈夫觉得家丑不可外扬,离婚会把事情闹大,到时候不仅让他面子挂不住,还会影响仕途。

    她头一次发觉相伴多年的丈夫原来是个利欲熏心的自私小人,怀女儿那会儿的屈辱和失望卷土重来。她冷下脸,却无计可施,只能先让儿子和女儿分居两地。不管怎么样,儿子没有判刑坐牢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陈广白闻言神色未有起伏,像是毫不在乎他们的打算。他在母亲哭声渐止的时候问道:“她还好吗?”

    陈母发怔,哽咽着不答反问:“你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啊?!”嗓音说不出的凄怨。

    “我爱她。”陈广白直言,第一次在旁人面前袒露心声,竟然说不出的爽利与豁然。

    陈母从喉咙口发出一连串的悲戚声,仿佛听电钻打磨牙神经那般令人毛骨悚然。她的一腔悲痛再难压抑,她握紧拳头一刻不停地砸去陈广白身上,边砸边骂,维持数十年的仪态化为乌有:“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爱上你meimei?那你是亲meimei啊!陈广白啊,mama太失望了,你怎么可以……”

    她万念俱灰,饱含万千情绪的声音浑浊不堪:“爸爸mama那么爱你,什么都给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你知不知道强jianmeimei是畜生啊!!”

    陈广白任她打骂,火上浇油地重提那晚的事:“那天她给你们发了消息?”

    陈母含着泪的眼睛狠刮他一眼,咬牙切齿道:“是,佳佳让我们回家说有急事,想必那会儿她就知道你意图,所以求助吧?你怎么下的去手的陈广白,你还有没有廉耻心?有没有道德感?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读到哪里去了?!”

    陈广白沉思片刻,唯一令他不解的是,明明她都安排好了一切,打算玉石俱焚,可为什么最终会放弃起诉?

    他眼神变得凝重,咄咄道:“你们是不是逼她了?”因为消瘦,他淡薄的脸显出尖锐的棱角,刀条子一般,好像被他盯上两秒,脸颊就会汩汩出血。

    陈母一愣,没反应过来:“逼她什么?”

    “逼她不要起诉我。”

    “怎么可能?”陈母激动地提声,接触到陈广白犀利的眼神后又有些心虚,她的确有过这个想法,只不过,“医生说要静养,我连话都不敢多讲。”

    陈广白不依不饶:“我爸呢?”

    陈母惨笑:“你爸。”

    陈广白了然,打开车门冷肃道:“我走了。”

    这一分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陈母难免又落下泪来,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心头rou啊。她快速解开安全带,拧着眉欲言又止,最终只说:“照顾好自己,钱不够跟妈要。”

    而陈广白说:“照顾好她。”

    陈母精疲力竭地摆摆手:“说什么呢,她也是我的女儿。”

    还想再说点什么,陈广白已经下车,陈母的话语被他关车门的动作扇回嘴边,她眼睁睁追着陈广白的背影大步离开,他一次都未回头。

    陈广白到北京后并没有去学校,而是去了公寓,他找出甲醛仪测了一下,甲醛未超标,空气等级良,可以住人了。

    陈广白找了清洁工打扫公寓,等她们上门后开车去花鸟市场买了绿植遣人送上门,又去宜家购置了一堆东西,等彻底收拾好公寓,已经过了凌晨。

    陈广白仰躺在床面上,因有所期有所待而失眠。他原以为自己的忍耐与退让可以让陈葭重获自由与幸福,惨痛的代价证明他错得离谱——忍耐与退让只是一种被偷换概念的自我感动和投机取巧。

    经此一遭,道德、廉耻、尊严、爱情、亲情统统被鲜血打碎,他要重新定义他对她的感情,他要带着她向死而生。

    rou体已被这烙满道德之眼的社会囚禁,但他的精神再不受卑污淋漓,因为爱终生无罪。

    叁天后,陈广白把陈葭带来了北京。

    当时陈父大怒,直言“要是敢出这个门,以后就别回来了”!陈广白仔细整理收纳着陈葭的衣物,恍若未闻;陈母极力阻拦,耐不住陈广白强硬,最终跌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从未有过的狼狈。

    而陈葭始终昏睡在床上,只在陈广白呵护珍宝般把她抱起来时,颤了颤睫毛。

    陈葭的主治医师称:虽然患者坠楼楼层不高,但由于没有求生意识,头部落地,导致颅脑损伤严重,术后可能会出现意识障碍、运动障碍、语言障碍等问题,需要家属密切关注、定时复诊。

    接回北京后,陈广白把陈葭的病历本、诊断说明、CT等资料翻来覆去看了无数次,每次复诊的时候,他利索精简的陈述总让专家们侧目。

    陈葭一天当中昏睡的时间要比清醒的时间多,但陈广白连她昏睡的时候也会守在她床边。直到休学期满被学校警告:如再不办理复学手续,将被勒令退学。

    陈广白遂请了一个面相忠厚的阿姨负责白日照顾陈葭,并买了十来个摄像头。

    装摄像头的时候,阿姨倒也没有不快,打趣道:“小伙子,客厅装两个就够了,这么多浪费啊。”

    陈广白一声不吭地继续安装,阿姨摇摇头,进陈葭的屋子去了。

    ……

    杨写意在一次实验后追上急匆匆离开的陈广白:“诶,诶,广白!”

    陈广白听见了,但步履一刻不停,十分钟前,他收到阿姨的微信:陈葭说晚上想吃鲫鱼汤。

    他再晚去,市场挑不到什么新鲜的鱼了。

    杨写意眼见着他驾车快速离去,无奈地叹了口气,陈广白复学后也不知道怎么了,大有拼命叁郎的作派,连他们导组神经最大条的男生都看出来他的不对劲,她不信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瘦得有些不成样了。

    杨写意连叹两声,低头给他发了条微信:注意身体。

    陈广白从未觉得北京愦闹的菜市场如此顺眼,仿佛一个可悬挂在院子里的小菜篮,花枝招展,亲切无比。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卖水产的摊头,跟老板说要五条鲫鱼。

    “得叻。”老板带上塑胶手套?他一眼,损道:“您今儿个还去鳞?”

    陈广白眉眼舒展,轻笑了声。

    他头一回买鱼的时候让老板帮忙去下鳞片,当时老板还以为他找茬的,让他爱买不买一边呆着去。后来次数多了,两人逐渐熟稔起来,老板便会拾这事打趣他。

    陈广白瞥了眼摆尾蹦跳的几条鲫鱼被老板利索地装进袋子里,灰色的袋子扑哧扑哧作响,老板铲一勺干冰进去,鱼还是跳。老板面目得意,说明鱼新鲜着呢。

    陈广白接过袋子把钱递给老板,老板找零钱给他,悠扬道:“明儿见了您内!”

    陈广白也跟他道别,转了一圈,买了些菜,提着出了菜市场。

    外边的天乌蓝沉沉,云朵似白花点缀,陈广白的后车轮边上有只奶棕色的小猫远远冲他一声叫,等陈广白走近,它又迅速跑开了。

    陈广白稳稳驶在路上,路标、树桠一一在车顶穿花拂柳般掠过。

    在北京的这一个多月,他常常在想,等陈葭愿意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会不会让他离开,或者让他送她回去。

    没想到她会说想吃鱼。

    陈广白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眶酸涩,现在的生活,宁和、真实,还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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