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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公公在敲打他。 宋师心中一动。 他不过一个太监,再得圣上青睐,也不至于敢在宦官子弟面前提这些忌讳,语气里还是明晃晃的威胁。 宫里有无处不在的锦衣卫,一旦被人听见,最先死的就是他自己。 这分明是皇帝要敲打他。 要是原主那个蠢货,估计听听就算了,但听在宋师耳边,这就是皇帝要对宋家下手的前兆——宋家接下来的日子必须谨言慎行,一旦行差踏错一步,等着他们的就是万丈深渊。 之所以现在还没下手,估计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常在不再说话。 御书房外守着太监宫女,常在让他候在台阶下,上前轻手轻脚地敲门:“皇上,人到了。” 半晌,里面才传来一声浑厚的嗓音:“让他进来。” “是。” 宋师进门前脚步顿了顿,把手里精致小巧的暖炉递给了常公公,常公公诧异地抬眼,却见宋师不语,朝露出一个微笑后转头,整了整衣衫,抬步进去了。 “微臣参见陛下。” 大殿门缓缓关上。 常在看了看手里的暖炉,一路走过来被风吹得冻僵的脸上五官动了动,神色缓了下来:还算识相,跟他这个随时能吹耳边风的太监总管交恶,可半分好处都没有。 常在想着,又瞪了一眼身后的贴身小太监——要你何用!还不如宋师这个世家公子贴心! 太监被瞪得莫名其妙,缩了缩脖子。 老远跟着站在阶下的良子犹豫了下:不久之后他们这些临时拉上来凑数的太监就要回到自己原本的岗位,那时候就接触不到常在了,这会儿是难得的空闲时间。 过了会儿,良子上前,常在身边的小太监将他“诶”一声拦了下来:“干什么呢你?” 常在斜着眼瞥过来。 这是大殿外,声音太大会惹贵人生气,良子没有再执意前进,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锦袋,压低声音对常公公道:“公公,宋公子让奴才转告您,他不太会说话,怕惹了公公不高兴……这是一点心意,请公公收下。” 常在眯着眼接过了锦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嗓音尖细:“宋公子让你转交给咱家?” 良子老老实实地应是。 “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咱家怎么平日里从未见过你?” “奴才良子。先前在……在芙蓉殿惯例是做洒扫的。” 常在的笑落了下来,森冷的目光蛇蝎一般钉在他身上:“你今日是第一次见宋公子,他缘何会让你转交东西给咱家?” 良子不明所以,只是在常在频繁地问话里察觉到一丝微妙氛围,斟酌着回道:“奴才不知……宋公子入宫前在马车上问了奴才几句话,说自己不太会说话,怕惹公公不高兴,才让奴才替他转交。” 大殿内,同一时间,皇帝一身常服,坐在书案后对着一张奏折提笔沉思,案桌边堆着垒得整整齐齐的几叠宗卷竹简,身后檀木色的墙壁上雕龙画凤,两旁摆上袅袅香炉,殿里还有足够的火炉添暖,显得一派奢靡的纸醉金迷。 殿里没有其他太监宫女。 但他知道,此刻这座殿里的其他角落里,一定有无数锦衣卫躲在暗处观察着他所有动作。 宋师并不知道他走之后常在一个人脑补了那么多,他只是怕带着暖炉进来显得有些不敬,皇帝看见了有了治罪的借口,而且皇帝殿里肯定够暖和,随手派给常在做个人情罢了。 他行了礼后未曾听见皇帝让他起来的声音,于是静默片刻后干脆直起身,也一言不发地抬眼看了过去。 皇帝微微垂首,像是没看见他这个大活人也没听见他行礼一般,皱着眉提笔,盯着奏折久久沉思不语,像是遇见了什么难题。 宋师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货真价实的天子,颇有些新奇感:他平常拍戏,也拍过很多古装剧情节,会对剧里人物气质有些揣摩,古代的帝王将相首先提现的就是气:养尊处优的贵气和手握权掌天下的霸气。 很少有演员能达到他这个层次的要求,但眼前这位无疑是浑然天成的。 皇帝常年身居高位,平均寿命几乎都在六十以下,而大周朝这位临初帝在位二十多年,已经五十多近六十了,这个年纪在古代算高寿,他年轻时也许长得不错,但上了年纪后养出了一身的膘rou,精神不济当年,虽然气度还在,但…… 照宋师看来,临初帝恐怕时日无多了——他在殿里闻到了一股在熏香欲盖弥彰遮掩下的浓重药味。 怪不得外面有人要传临初帝命不久矣。 宋师想起了良子说这几日临初帝的心情很差,打死了不少侍候在身边的太监宫女。 大殿里一片安静,临初帝坐了多久,宋书就沉默着站了多久。 临初帝半晌才动了动,头也没抬,只是把手里的毛笔往旁边的砚台里蘸,但刚要下笔,又发现没人磨墨,笔写不出字来。 临初帝冷笑了一声,把毛笔甩到一边,骤然挥袖将案桌上的奏折“哗啦啦”全部掀翻在地,面目狰狞地怒骂道:“一群废物,朕养你们的时候不知感恩,要你们做事的时候踩着朕的脸往上爬,把朕置于何地?!废物!都该死——” 他的声音和奏折落地的响声在空旷的大殿回荡,不知只是纯粹发泄还是在指桑骂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