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厚礼相报防口舌
依着翎钧的打算,她该于数日后,去往周庄沈家待嫁,并于送嫁一路,散发抑制蝗疫的药粉,以于百姓中传扬美名,多几分,在燕京的安身立命本钱。 对此,柳轻心虽心有排斥,认为这般做,有失仁德,却不得不承认,翎钧的这谋划,的的确,是为了她好的。 自古,升米恩,斗米仇。 无私为民,全不给自己留生路活路的人,又有几个,是当真能得好下场的,孝恪太后,不就是个最好例子? 美名这种东西,饥不可食,寒不能衣,除了能被人挂在嘴上,于那好人死后哀叹悼念,便再也没了旁的用途。 需知,世道人心,但凡是生于凡俗,食世间烟火的人,便没几个,是愿意舍自己的命,换旁人安好的,除非,是另有所图。 就像前世,她舍命拉了张旭坠崖赴死,不也是为了,让他不要再为祸世间,损她恩师英明? 她从不是个无私的人。 也从不是个不怕死的。 只是,于她而言,她恩师的英明,远较生死重要罢了! “给外公写封信。” “告诉他老人家,使人,给我准备这些药材。” “这些药材,是要用来做消除蝗疫的药粉,于送嫁路上分发的,需多准备些。” 对沈家老爷子,这身体原主的外公,柳轻心是满含愧疚和纠结的。 然,受人桃李,报人美玉,她既是已经享受了,对方的厚待和庇护,便没道理,不对其感恩戴德,真心尽孝。 不知是不是这身体的原主,有过于强烈的执念存留,她近些时日,已是越来越多的,记起“前尘旧事”,并因此而对一些人,有了新的看法和理解,只是,她并不糊涂,至少,在一些“是非”面前,分得清,她该如何决断,才是妥当。 比如,沈鸿雪。 比如,翎钧。 “你叫沈轻心。” “该称他祖父,才是妥当。” 沈鸿雪的眸子,本能的暗了一下。 他垂下眼睑,用极低的,带着无奈和不舍的口气,教训了柳轻心两句,然后,才深吸了口气,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 “你马上就要以正妃身份,嫁给三皇子为妻。” “皇宫内苑里的腌臜,远胜你如今所处,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我拼尽所有,也鞭长难及。” “以后,类似的错,不可再出。” 说罢,沈鸿雪沉默了片刻。 许是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些重了,忙又补充了一句,“旁人兴许会变,沈鸿雪,永远都是沈鸿雪,至少,在待你的心上,永远都是。” “今日的柳轻心,已不是昨日的那个,你又何必,这般执着,如此为难自己。” 有的话能说。 有的事能做。 但有些秘密,总是知道的人越少,惹祸上身的可能越小。 柳轻心不是个鲁莽的人,至少,在听了顾落尘的劝诫之后,她已然明白,她的真正身世,不可为外人知晓。 至于翎钧。 或许,作为他的“旧友”和“长辈”,顾落尘已经把这事儿,告诉给了他知道。 可既然,他没有跟她问起,她便没必要,在尚未准备好,跟他解释之前,率先提起。 根据她近些时日,日趋清晰的“记忆”来看,在她将重伤的他“捡回”良医坊之前,他跟这身体的原主,就是认识的,不,应该说,是熟识的,只是,到底有多熟识,她仍无法推断。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若无法记起,这身体原主与翎钧的纠葛…… 那便还是待将来某日,她能坦然地跟翎钧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世之时,再跟他问起此事罢。 至于沈鸿雪。 她打算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去。 这样,沈鸿雪就不用为这身体原主的死而愧疚,她也不用冒险,被人当做是,夺舍附身的妖物烧死。 可以算是,嗯,各有所益。 “不管你变成什么。” “化魔。” “为妖。” “成孽。” “在我心里,你,总是你。” “那些不好的事,忘了就忘了,没必要纠结。” 沈鸿雪缩在衣袖里的手,轻轻地攥紧了一下。 他想像以前那样,将柳轻心额角的乱发理至耳后,却在手臂刚刚有了要抬起的动作之时,勉力压下了冲动。 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从他没有反抗家里决定,没有为了与她相守,不惜抛却一切开始,他便已失去她了。 翎钧是个疯子。 不顾礼法道德。 甚至,连脸面,都可以践踏脚下,只为能与她相守。 就这一点而言,他,的确输的心服口服。 “瞧你说的。” “我还能当真有一天,成了噬骨食rou的妖怪不成。” 柳轻心知道,沈鸿雪并没有这个意思。 但有些事儿,太过认真,反会让人心里不舒服。 她笑着撇了下唇瓣,与沈鸿雪错开目光,看向了德水轩前堂里,正手舞足蹈的,与几个绣娘玩闹的小宝,眸子里,满含温柔。 这小家伙,长的可真快。 刚生下来那会儿,皱皱巴巴的,一副不好养活样子。 这会儿长开了,可真是越发像张旭小时候了。 尤其是那双,泛着精光的眸子,简直是与那小子,刚被他们师父收养回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私心,她都打算,把小宝教化成一个,能接她衣钵的人。 这一点,她尚未跟翎钧商议。 但她相信,翎钧没理由和立场拒绝。 “小宝很聪明。” “像极了你第一次,被姑姑带来沈家的时候。” 目光随着柳轻心的目光漂移,沈鸿雪便瞧见了于人群里,被众星捧月的小宝。 他的神色,凝滞了片刻,昔年之景,也像是蓦地涌上心头,连眸底,都泛出了薄薄的红。 沉默。 令人本能的,屏住呼吸的沉默。 窗外前堂,弥漫着欢声笑语,一窗之隔的屋里,却静得落针可闻。 许久,沈鸿雪发出了一声,浅淡的叹息。 那叹息,满含矛盾。 它带着一种,名为酸痛的纠结,又掺了明朗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发现了寄托的欢喜。 让人只是听着,就会觉得,别扭的厉害。 “小宝,长得像我么?” 在许多时候,转移话题,都是缓解尴尬的,行之有效方式。 听沈鸿雪提起小宝,柳轻心忙顺势爬杆,把话题引向了小宝。 这个时代的镜子,还是铜制,不能像未来镜子般,清晰的还原人的样貌,所以,她虽是有过几次“照镜子”的经历,却也只是“走个样子”,并未当真瞧清楚,这被认为是天人之姿的原主,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以及,小宝,到底是不是跟她相像。 初生的孩童,总是会与自己的父母相像,虽然,也不乏有一些,会在成长过程中,慢慢的与扶养他,与他日夜相处的人相像的,但那终究需要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非数月之功。 小宝不像哱承恩,一丝一毫都不像。 既然不像哱承恩,那便应该,是像她这个当娘的才是。 沈鸿雪说的这话,应该不是客套。 柳轻心这般想着,便本能的伸手出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心中暗衬,古人的审美,竟是有这么扭曲么? 竟是觉得这种,脸圆的跟盆儿似的人,叫做好看? 不对啊,凭着良心说,这脸摸起来,也不是很圆呐,怎么会跟小宝那…… “我是说,眉眼里的神采像。” 做商人的,尤其,还是沈鸿雪这种,年纪轻轻就凭着天赋和应变,淘到了属于自己“金山”的商人,怎可能不擅长察言观色? 见柳轻心伸手摸自己的脸,又眉头紧拧,一副纠结模样,他顿时便明白了,她是在想些什么,唇角不禁微扬,笑着,跟她补充了一句,让她宽心的解释。 虽然,她“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可她刚才的那举动,却是与她之前时候,被长辈们逗笑,说她胖了,丑了的时候,如出一辙。 这让沈鸿雪觉得很是亲切,或者说,只是瞧着,就心生喜悦。 “小孩子家家,除了吃喝睡玩,就是撒娇胡闹,哪来什么神采。” 沈鸿雪的笑,让她觉得,自己心里升起了某种异样,温柔里,添了一丝甜蜜和雀跃。 她知道,这种感情,是属于这身体原主的,与她,没有丝毫干系,若不想招惹麻烦上身,务必尽快压抑下去,否则,后果,定不堪设想。 “时候不早,我该去给翎钧换药了。” “家里那边,便麻烦哥哥。” 再好的拒人千里,也不如久不相见。 死了就是死了。 再多不甘,也毫无意义。 她可以出于“好心”,帮这身体的原主报仇雪恨,却不能接受,让这身体原主的感情,来左右她的生活。 柳轻心收了下心思,客气的跟沈鸿雪“恳请”了一句,便回转身,看向了一直站在她身边,负责保护她周全的立夏,“我记得,德平伯给咱们送来的礼物里,有两棵百年老参,你去给我找出来,稍后,我给殿下换完药,要将它们收拾了,做成调补身子的药,让哥哥带回周庄去,给祖父尽孝。” 百年老参,可以算是,能遇难求的宝贝。 只要有货出山,市面上的药材铺子,便会竞价抢收,遇上行市好的时候,甚至,能让一个采参人,几辈人锦衣玉食。 相较于,柳轻心让沈家帮忙准备的那些,数量虽多,价格却是低廉的药材,这档子“人情”做的,绝对可以让沈家的大多数人,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巴,不敢在背后私底下议论,说她得了过多偏爱,无论是对沈家老爷子,还是对沈鸿雪,都有利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