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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原是从不过问儿子在朝堂上事情的,此刻初开口时还有些羞赧,从儿子口中听到皇帝的态度,放下心来,既然开了口,便索性把心里的想法都掏了出来,“陛下待你这样好,你又年轻又权重,难免有人要看着眼红。”她也风闻过当初朝中老臣与儿子起过龃龉,“若是有人寻衅,你只不要理会,别一生气做了触犯禁律的事情。可如果真有人欺到你头上来,你也不能傻傻受欺负,既然陛下是好的,你便都告诉陛下。” 曹昂垂眸,静听母亲质朴而又满是慈爱之情的教子之语,听到最后,眉睫一动,低声笑了,应道:“嗯,儿子都告诉陛下。” “好,好,你比母亲更懂得该怎么做。”丁夫人放下心来,起身道:“我不久留你了。等会儿让他们把药给你送到书房去。” 她知道儿子政务繁忙,书房的灯火总是要亮到深夜的。 曹府书房中的灯火亮起来,而丁夫人所住的小院内机杼声也响起来,那是慈母心织就的陪伴乐章。 长乐宫中,如今也有一种机杼声,不甚流利,却也别有生趣。 皇帝要蔡琰在伏寿出嫁之前教导她,为了方便,伏寿仍是居住在长乐宫中。 是日蔡琰午睡醒来,宫女捧了她惯用的笔墨,正要赶往未央殿行女史之职,因上午皇帝在批阅奏章,倒是不需她在侧的。 蔡琰从门前过,就见伏寿坐在三尺高的花楼上,正挽花提综,不禁笑道:“纤纤静女,经之络之,动摇多容,俯仰生姿——说的可不就是这样的景?” 伏寿手上不停,紧张笑道:“先生快别笑我,我只怕错了一丝。”对面另有一织工踏杆引纬织造。 伏寿虽然在家中也学过织布裁衣的基本技能,但从未上手过这样复杂的提花机,所谓“寸锦寸金”,她学了许久,又有织工配合,一整日下来也才得不足一寸。 蔡琰笑着望伏寿一眼,见女孩神色认真、潮红面上隐有汗水,倒是有种与她年龄相称的勃勃生机,比之最初的端庄肃穆又或是前段时间的娇媚婀娜,可是要美丽太多了。 坦白来说,伏寿在入宫之前,已经完全做好时下贵女嫁人该有的准备了。 她学过《女诫》《列女传》,懂得清闲贞静,守节整齐等妇德;会洁齐酒食,以奉宾客;蚕桑女工都不在话下。她也接受过贵女该有的素质教育,懂音律,能赏歌舞。而不同与刘清少时抵触阅读经史子集,她在大长公主府上,正经学过《史记》《韩诗》等,能与蔡琰对答如流。 也许适龄的贵女中,有人比她更有灵气,但没有人能比她所学更全面了。 阳安大长公主早已着力将她往皇后的模子里培养。 在这一点上,蔡琰自认为无法再教导伏寿更多了。 伏寿歪头看来,笑道:“先生还不去么?莫要迟了。”她变得比从前爱笑了。皇帝赐婚后,又派了蔡先生来教导她。她初时以为要把从前在家中学过的“女子卑弱”等书再学一遍,还有主持中馈等事,谁知道竟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最开始皇帝令蔡先生问她想学什么,她答不出来,也不敢答。于是皇帝便给她拟了个单子。她非但可以毫不顾忌皮肤是否白皙,而整日练习骑射;也可以跟随医工,学习基本的医理与妇人生产之事;甚至能亲自学习如何cao作提花机,不再是普通的织布,而是织出金子一般的锦绣来。 伏寿感到她从前全部的人生,都没有这几个月来得快活肆意,叫她感到活不够一般,恨不能每日变成十三个时辰。 皇帝甚至还许诺,待到她出嫁之时,可以沿水路而出,在汉江上游亲自看一看船是如何造出来的。 蔡琰下午去未央殿之前,看到的伏寿还是热烈欢乐的,待到晚上回到长乐宫,却见伏寿房门紧闭,左右守在门外都不敢稍动。 “怎么了?”蔡琰上前。 左右宫女轻声答道:“下午回了一趟大长公主府,回来路上便哭了。” 蔡琰微微皱眉,推开门扉,在床榻角落里找到抱膝发呆的女孩。 她抚着伏寿僵硬的颈背,柔声问道:“回家受委屈了吗?” 伏寿这旬月来与她已是相熟,此刻被关切一问,再忍不住,想到母亲的申饬与劝导,伏在她怀中,呜咽问道:“先生,女人到底是什么?什么才是女人?”声音中满是迷茫与不安。 * “你们来问朕,什么是女人?”翌日未央殿中,刘协原是要查验未来江东女主的课业如何,谁知引出来这样一段公案,他望着下首一大一小两位女人,扶额叹了口气,道:“难道你们不曾听过一句话——凡是男人写女人的文章,历来都值得怀疑,因为他既是……”他说到这里又顿住,在已历三世的记忆里转了个圈,意识到这是他在现代学过的哲学内容。 原话是法国哲学家普兰·德·拉巴尔所说,“但凡男人写女人的东西都是值得怀疑的,因为男人既是法官又是当事人”。 刘协望着半藏在蔡琰身后的伏寿,女孩神色中有痛苦、迷茫,还有一种强自忍耐的羞耻。 他忽然意识到,这看似简单的问题对眼前这个人来说,乃是人生的关键问题。 第151章 伏寿下午回家, 被阳安大长公主怒骂了一通。 母亲从未如此失态过,像是忘记了大长公主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