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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首“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一句,以古朴的小篆写来,随后笔锋一转,“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又写作典雅隶书,此后的“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展转不可见。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等三句,又分别为真、行、草书。待到后半部分“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客从远方来 ,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有加餐食,下有长相忆”之时,钟繇前面已经显露过他精于不同书体的能力,此时稳定下来,用的却是在当下颇为新颖,后世称之为小楷的书法。 孔融憋着一口气看他写完全诗,因为全情投入,一时间竟忘记了是在面圣,长长呼出一口气来,道:“元常挥毫之时,我竟不敢呼吸。” 钟繇写完全诗之后,忍不住自己陶醉了一瞬,退后一步欣赏着自己的作品,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一歪头看见一旁含笑的皇帝与曹昂,慌忙又退两步,道:“臣失仪!陛下命臣试用新纸,这新纸光洁鲜亮,出字不同凡响,不知这等新纸是怎生造就的?” 刘协方才见他们两人沉醉在书法的世界里,也有一点感悟。吃饱穿暖是最基本的,在这之上,他的百姓们应该有更高的追求与享受。这纸墨笔砚,这书法诗词,都是中华文明的文脉,而此时延续传承这些文脉的人,不得不承认基本都出自豪强大族,寻常百姓家只是土里刨食已是倾尽全力、再无余力吟诗作画了。在他实现耕者有其田的过程中,他不希望因为太过暴烈的手段,而导致文化上的劫难。他清楚自来世事两难全,但至少在当下的触动过后,他愿意尽力往这个方向努力。 刘协缓慢眨了眨眼睛,将神思拉回到当下来,见孔融与钟繇写完之后都退开给他让出最好的观赏位置,便上前垂首欣赏钟繇的书法佳作,笑道:“如此甚好。纸好了,你们写得高兴,会出更多好的作品。你们研究出了新的书法体系,天下又有更多人追随学习,又要大量用纸。如此循环,便都好起来了。” 这半日面圣,孔融与钟繇一点关于分田改制的口风都没有探到,反倒是与皇帝探讨了许多书法纸张上面的事情,两人都觉心满意足,待出了未央殿,被傍晚的秋风一吹,才回过神来,对视一眼,脸就垮下去了——这什么消息都没探出来,原本想要劝诫皇帝的话,也一句都没说出来。但皇帝看起来挺高兴的,他们自己谈论书法造纸也挺高兴的,这——这次面圣到底算是成功还是不成功呢?不过皇帝真是不世出的圣明之主呐,刚及弱冠的年纪,就对书法有如此造诣,而且还关心文化事业……好皇帝呐。 钟繇与孔融彼此感叹着,就这么离开了皇宫。 未央殿中刘协把钟繇、孔融二人糊弄走之后,便觉饥肠辘辘,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上午坐在仓池边思考怎么铲除豪强大族、怎么造就新的组织社会的力量,他想得入神,也无人敢来打扰,直到曹昂出现,已是过了午膳的时间,随后又来跟钟繇、孔融探讨信纸,不知不觉中,竟是快一整个白日都未进餐了。 曹昂听到皇帝腹中雷鸣之声,笑道:“陛下还是快些用膳吧。您不是常对臣说‘事可以不做,饭一定要吃饱’吗?” 刘协摸摸肚子,道:“子脩留下来陪朕一同用膳吧。” 曹昂笑道:“臣下去还要见长安屯田的众官员,他们也都等了臣半日了。况且……陛下不是要子柏(淳于阳字)去传话,要稍后要见子龙(赵泰字)的吗?子龙必然是自得了这话,就焦急等待着了。” “是啊。”刘协想起来,“朕是这么吩咐的。那你去吧,改日朕再陪你用膳。” 曹昂一笑退下。 刘协便命宫人赶紧上膳食,又传了赵泰前来。 赵泰与皇帝同岁,离开的时候,因为圆脸还显得有几分少年气,经了两年的风霜回来后,已完全长开了,是青年人了。大约是因为失败而归,心中羞惭,赵泰从前脸上鲜活的神色消失了,垂着头进来,缓步走案前来,隔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也不敢抬眼看皇帝的神色——害怕从皇帝眸中,看到对他失望的神色。 “坐吧。”刘协点了点对面的位置,目光在赵泰身上一转,有了大概的了解之后,便又放在了眼前的饭菜上。 赵泰含混得请了安,闻言似乎有些犹豫,不知道该顺着皇帝的安排坐下,还是按照自己原本的想法先跪下请罪。他来之前,可怎么都没料想到会是如此家常温馨的氛围。这样的氛围之下,他若是跪下请罪,似乎也显得有些过份了。最终,赵泰还是按照皇帝的要求,斜签着在案几对面坐下来,只垂眼看着自己身前的两盘菜。 “愣着做什么?”刘协递了一双食箸在他手中,笑道:“吃菜啊。朕中午要子柏(淳于阳字)去传话,你怕是那会儿开始就没吃东西了吧?方才钟繇与孔融来见,朕也是忙了一下午,饿极了。” 赵泰听着这与他离开之前,毫无区别的话语,感受到皇帝与从前一样的态度,不知不觉中眼睛就含了泪水,又怕落下来给皇帝看到丢脸,忙就借着吃饭的时机,将这两滴泪落在了饭碗中,又和着饭吞入口中,咽下腹中。 两人默默吃了一会儿,刘协稍微饱了,便道:“你回来之后,去见过你子脩哥哥了吗?见过毓儿了吗?”又道,“当初你离开之前,那汪雨不是下毒暗害吗?当时你子脩哥哥代朕受过,极为惊险,好在如今那毒是解了。你子脩哥哥也无恙了。恐怕你在外的时候也一直在担忧。再说毓儿,他如今给朕办着中央书局的差事,改天你跟他去城郊的厂子看一看,也是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