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页
吵着吵着,外头噼啪下大雨。 最后庄青瞿没说过奚行检,心情很坏地拂袖而去。 一路坐在轿辇里呆呆看雨,反思自己为何做不到“推己及人”—— 或许是因为他早就没了家人,又性子冷淡忘了有爹娘到底是什么感觉。又或许是他一直以来身边珍视之人就没有一个蠢货,自然难以理解为何会有人蠢到为几两银子被骗去做杀头的勾当。 他心情不好,偏偏还有人撞上来。 张诗仙隔日问斩还在垂死挣扎,托人送了一篇新写的文章来,是一篇辞藻华丽的忠诚赞诗。里面拼命吹捧岚王、吹捧皇上,并洋洋洒洒详实描绘从锦裕一年到锦裕十年大夏繁荣复兴。 岚王:“怪了,这不都一桩桩一件件清楚得很?那又为何通敌谋反?” 张诗仙还在狱中等着一线生机,想着他的文笔或许能力挽狂澜救自己一命。等啊等,只等来了岚王的一句阴阳怪气。 “他这破玩意儿写得还没人家奚行检一半好,而奚行检在大夏文人里也都不能算入流。” 张诗仙瘫倒在地,彻底绝望了。 …… 回到楚微宫,宴语凉毕竟是洞察人心的祖宗。 一眼就发现岚王脸色不妙。 庄青瞿本来还想嘴硬,没想到拂陵顺嘴就给他卖了:“唉,还不是那个大理寺奚卿,今日在朝堂上又追着主子吵。” 宴语凉问清了原委,却笑了:“青卿,你这气什么?你想啊,古往今来只有君上清明,臣子才敢直言不讳。奚行检跟你吵不是正说明他心里你是何等清明地位?” 岚王浅目瞧他:“阿昭,你、才、是、君、上。” 宴语凉:“嗯,但如今是青卿你摄政啊。别气了,气坏了身子朕要心疼了。” 庄青瞿咬牙:“阿昭,这月吉辰多,你选一个赶紧还朝!待你回去后那金銮殿我再不去!一群老顽固棺材脸事多聒噪,你自己去收买他们好了!我再待那就只想收拾他们!” 宴语凉:“哈哈哈哈哈。” 暴躁的岚王露出牙尖尖可爱非常,他忍不住就一把抱住。 “不过岚岚,咱们上位者对黎民百姓朱笔一批,确实应当慎之又慎,可能对你我只是一念之仁,保全的却是别人一条命甚至一家人。” “就放过他们一次吧?嗯?” 庄青瞿埋头在皇帝颈子里,不说话一脸的别扭。 他其实如何又不心知肚明,宴语凉、奚行检说得有理。可谁叫他自幼生在庄氏。他爹爹待下属从来都是优时厚赏、错时严惩,以至于后来能成功留在他爹身边的,都是办事利索八面玲珑的人精。 导致他自幼就根深蒂固地认定—— 人生在世食人俸禄,就该聪明机灵好好办事。若是实在不聪明,像庄府的厨娘杂役一样应安分守己勤恳工作也可以。 可蠢还不安分,还谋逆,不就是自寻死路? 但凡有点脑子谁能为几两银子浑浑噩噩跟着逆贼就走了? …… 庄青瞿知道这想法自负得很。 可谁让他的自负从小深入骨髓,任凭如何想要谦卑抹去都做不到——身为太尉独子,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偏又勤奋要强天赋又高,一直一直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一骑绝尘,高贵又优秀。蠢人就是难入他眼。 后来进宫,遇到了二皇子。 起初他也看不起二皇子——庶出又无依无靠,成天被三弟仆人一样使唤又常被太子当成出气筒。竟然还敢不学无术抄试卷,还能成天傻乐呵,还有精神头多管闲事? 庄青瞿每每看到二皇子笑嘻嘻来撩他,就只觉得此人头顶上时刻挂着“英年早逝”四个字。 哪天太子和三皇子真撕破脸,他肯定就是那殃及的池鱼第一个死。还乐! 直到后来,发现傻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二皇子多么厉害多么会藏拙,又有多么深的城府,不动声色润物无声转眼就将他踩进尘埃、令他粉身碎骨尊严扫地。他输得彻底,最后将人家奉若神明卑微乞怜。但可笑都是都吃过这样大的亏了,他对其他人该看不起还是看不起。 没救。 “但阿昭,你有没有想过,那帮愚民既能稀里糊涂追随逆贼,或许下一次,又要被骗再做出什么蠢事,又会惹来麻烦。” “就算你赦免他们,其中一些刁民也未必感怀天子恩德,指不定还要颠倒黑白背地骂你。” 宴语凉:“嗯,朕知道。” “但其中也定有不少人迷途知返、改邪归正吧?” “总不能因一部分人蠢或坏,就宁可错杀一千而不放过一个。至于感不感恩、背地里骂不骂。古往今来别说朕了,就连文帝武帝都有人骂,寺庙道观里的佛祖仙人都有人骂。又何必在意?” “一国之君自有慈悲包容,朕只要看着山河日上。” “跳梁小丑无论在哪定必会有之,赶不尽杀不绝,放着不理他们自己也没劲。又何必与他们置气。” “……” “青卿,怎么啦?你忽然笑什么?” 庄青瞿摇摇头,那不是笑,他只是不知应该用什么表情。他搂着宴语凉的腰把他箍在怀中抱紧不放。记起他小时候很是傲慢自负,阿昭也一直在包容他、从不跟他置气。 但大概世上最怕的事情,就是城府极深遇上了玲珑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