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黎夕轻轻抚触了一下隆起的肚子,不禁有些歉疚感。或许,打心眼里面对周潇的时候,她还会觉得,是她抢走了她的东西,她的江聿琛。“谢谢。” 周潇比黎夕来的开怀许多,她转过头问黎夕:“你准备去哪儿呢?” “巴伐利亚……你呢?” “我大概是会回美国吧。”周潇淡淡地一笑,说:“听说巴伐利亚是一个很美的国家,是去度假吗?” 黎夕摇了摇头,脸色腼腆:“我……是去找江聿琛的。” 周潇怔了怔,笑的有些尴尬:“你一定是做了什么事,让他赌气离开了吧。真没想到,他也被气到这份上。估计能惹到他的,也就只有你了。”话音虽是平静,但其中隐隐的惆怅感,令人唏嘘感叹。 “是吗?”黎夕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呆愣愣地问了一句。 “是啊。”周潇舒了一口气,仰起头望着停机坪外的天空说:“黎夕,有时候我真的是很羡慕你。又或许,是嫉妒你。真的,嫉妒到发狂。” 周潇的眼睛看起来有些红肿,她撇了撇唇,极力掩饰住眼中的难堪说:“你大概都不知道,八年前,江聿琛原来是要跟我一起去美国的。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整整拖了一年才来。后来,我才听人说,他居然偷偷守了你整整一年。我并不知道你们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决裂,但是他这样守着你,真的……让我嫉妒到发狂。” 原来,八年前江聿琛真的没有离开。因此,也充分地解释了,为什么她自杀的时候,那个抱着她的人会有江聿琛的体息。 竟然,真的是他一直在守着她啊…… 他怕她想不开做傻事,就一直偷偷地待在她的身边。甚至于,连感情都是小心翼翼地,不敢被她发现。 黎夕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抚了抚肚子里的孩子,继续听周潇讲下去。 “你大概都不知道他一直守着你吧。你以为他离开了你八年,其实,他确是陪了你整整八年。”周潇回过头看她,眼里全都是一种悲悯而伤感的情绪:“那时候,我以为第二年,他来了美国我就能天天缠着他,跟他在一起了。可是,事情总归不像是我想象的那么美好的。 他还是照样学习,照样生活,而我所有的重心都偏向了他。他早起去学校,我知道他不吃早饭,我就天天自己做好早餐送到他面前。即使我知道他会扔掉,但是他接过去的时候,我依旧是满心欢喜的。我明明知道他不爱我,却固执地觉得,能待在一起都是好的。以致于,当他后来说要跟我订婚的时候,我真的是高兴的快疯了。即使知道,他跟我订婚是有目的的,都高兴的快疯了。” 眼睛里的水汽,酝酿成水珠落下。啪嗒一声掉落在周潇黑色的套装上,再也寻不到踪迹。 听她这么说,黎夕觉得愈发愧疚了。但她知道,她也仅仅是愧疚。因为,她再也不能把江聿琛让给别人了。于是,她轻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周潇含着泪摇了摇头,笑着说:“不用说对不起,感情里永远没有对不起的。黎夕,你听我继续说下去。我怕我今天不说,有些东西就永远藏在心里,说不出来了。” 黎夕点了点头:“好,你说。” “每年留学生放寒暑假的时候,江聿琛都会消失不见。我起初以为他跟同学去旅行了,后来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他本来就拒绝别人的接近,更不用说跟别人去旅行了。直到后来有一天,我无意中去了他家,看到他书桌上堆满了飞去z市的过期机票,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 更让人难过的是,他还会在每张机票后面,记录你的近况。你的毕业典礼,你拥有的第一份工作,你拿到第一份工资……你的所有他都不曾缺席过,只是他的所有,我都不能够参与。” 听到周潇说这些的时候,黎夕心头一颤。她没有想到,那整整八年的时光里,江聿琛还曾经这样一刻不停地守着她。陪伴着她的每一次脚步,每一次成长。 她的手指攥地紧紧地,她觉得难过极了。他的爱是守护,是静默,只可惜,她从来都没有认真聆听过。她,可真是个聋子。 最后,周潇带着自嘲的笑意,看着黎夕:“所以,你也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会那么恨你,嫉妒你了吧。” “周潇,基于这些事,我真的想说对不起。”黎夕轻咬了下唇,语气肯定:“但是,我不可能再把他让给你了。过去造成的伤害,可能是我一手造成。但是未来,我只希望你能够过的愉快。对不起……” 周潇开朗地有些意外,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稀松平常。她无奈地笑了笑,说:“黎夕,你误会了。我想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我释怀了。因此,真心地希望你们能好好在一起。而我,也是时候重新找到自己的方向了。” 黎夕也笑的慷慨:“周潇,你是个好女孩。我同样也希望你,今后能够快乐。” “谢谢。”周潇干净利落地笑了笑。思及父亲的事,她又再一次开口:“对了黎夕,还有一件事情,真的很愧对于你,希望你能听我说完。” “什么事?” 周潇犹豫了一下:“我爸的身体不太好了,这些日子,他在监狱里的时候,跟我说了很多事,包括……你父亲的事。” “嗯。”黎夕轻轻地回了一声,并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 “当年我父亲因为一己之私,害你父亲有冤也得不到解答,背叛了死刑。甚至,还为了一己私利,将罪状转移到了江市长的身上。他说,他还曾给抚养你父亲长大的孤儿院院长,投递过一封匿名信。虽然后来即使弄了回来,但他依然心有余悸。现在他告诉我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误会江市长,很多事情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当年利欲熏心,害你家破人亡,是他有罪。” 周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黎夕的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对于我爸所做的一切,我虽然不求得到你的谅解。但是,如果你能释怀些,那就够了。” 黎夕抚着椅背,吃力地站了起来。她轻抚了周潇的肩,笑的一如既往地真诚:“周潇,告诉周叔,我是真的原谅他了。有些事情,可能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但是,错不全在他。或许过去知道这件事我会恨他,只是现在,我真的没有一点点想要恨的感觉了。” 水清的黑眸里,荡漾着温暖的情绪,黎夕说:“现在的我很幸福,所以过去的那些,就不用记起了。” 黎夕瞥看了一下机场的电子屏,数字即将接近十二点。 她朝周潇璨然一笑,说:“时间不早了,周潇,我先走了。” “嗯,一路顺风。” 黎夕拿起行李箱,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遥遥地对着周潇说:“周潇,一定要幸福。” “好。”周潇眼里有水雾氤氲。 她对着黎夕挥了挥手,笑着说:“快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周潇看着黎夕一点点的消失在登机口。之后,伴同她对江聿琛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恨。一同飘向湛蓝的天际,之后再也无迹可寻。 ** 下飞机的时候,略微的寒意让黎夕不禁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巴伐利亚正值雨季,氤氲的空气中,夹杂着微湿的水汽。让人从心底,滋生出一种慵懒的情绪。黎夕朝机场外张望了一眼,没有人为她接机。 没有看见,她预想中的那个人。 心里有点委屈,有点酸涩。她想,他大约是真的生了她的气了。所以,才会明明知道,她是一个人单枪匹马来的,还不夹道欢迎她。 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些闹腾,在飞机上就不停地舒展着大拳大脚。似乎是知道即将看见爸爸了,也欢乐地不知疲倦。 机场外,人流攒动。各式各样的人,在用她听不懂的语言交流着。陌生的环境,真的是会让人感到无助的。况且,她现在还拖着孩子。 黎夕走到了机场的出口,清一色的出租车秩序井然地停在机场外。她走到一辆出租车前,正准备上车,却猛然发现,她连目的地都没有。 她想去有江聿琛的地方,可是……江聿琛在哪儿呢?她一无所知。失落的情绪,漫天漫地地涌来,她都快有些承受不住了。她想,如果他现在能出现,抱着她说些宽慰的话。那大约他要她怎么样,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手里牵着行李箱,连身体都是笨重的。 “黎夕。”清冽的男声,用独特的中文语调,在诠释着爱人的名字。他的声音,像是穿越了洪荒才慢慢悠悠地抵达了她的心里。 她忍不住眼里泛起泪来,连手里的行李箱都顾不住了。啪嗒地一声,一松手就掉在了地上。 她看着那个高大伟岸的人影,从远处朝她走来。还是一样的西装革履,似曾相识的法式衬衫,还有袖口的那两粒袖扣,闪耀着黑色的光芒,从未改变过。 他的身影一点点放大,当他深邃的脸庞,摆在黎夕面前时,她还是不自信的。 “江聿琛……”她又叫了他的名字,似乎所有的情绪,都可以饱含在这三个字里。她觉得他会懂,所以,不需要太多的话。 “怎么了?”江聿琛捧起她的面颊,吻了吻她的侧脸:“怎么哭了?” “江聿琛,你这个混蛋。”她漾着泪,看着他。 看着她的眼泪,听她埋怨他,他的心有些发疼。他谨慎地搂住她,生怕一不小心就伤到了孩子:“是是是,是我不好。” “江聿琛,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她赌气问他,明明知道他不是,却又明明想要得到回答。 江聿琛原本也想在第一时间看到她的,但却因为机场堵车,迟到了。接到常峰电话,他欣喜地一整晚都没睡着。他替她备着机票,也只是心里给自己的一种慰藉罢了。 机票的日程是他准备动身回国的日子,他想着,如果她不会来找他。他也会乖乖回国的,然后死缠烂打地把她困在身边。毕竟,他们孩子都有了不是吗? 他以为她不会来找他的,却听到她动身的那一刻愉悦到不能自已。 他说:“黎夕,我等了你二十年,怎么会舍得放弃呢?” 黎夕愣愣地伸出手,回抱住他。她忽然觉得,跟他那么多年的蹉跎也值得了。因为,最终的结果是好的,那不就是最大的幸运了吗? 她把他的手握住,放在自己凸起的小腹上。孩子感应似的,踢了他的手掌一脚。幼小的生命与他互动的时候,他有些恍惚,又觉得难以言喻的兴奋。 “江聿琛,我们的孩子缺个父亲,你当他的父亲好不好?” “好。” 机场外,两个人影交融在一起。 抬眼,天空蔚蓝。 所有的幸福才刚刚起步,就如同巴伐利亚的雨季,从没有阴霾。 =======================end===================== 番外:江聿琛【全】 番外:江聿琛(上) 第一次遇见黎夕的时候,是在她8岁的那年。 江霖曾无数次与我提起,要将收养一名女孩。至于那个女孩姓甚名谁,我并不知道。 那时,我是恨江霖的。因为我的母亲,以及,我那个还没来得及出生的meimei。至于江霖收养她,是不是在弥补之前对于我母亲的疏漏,我无法知晓。 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江霖牵着她。她一身纯白色的连衣裙,软糯地,像是一枚芭比娃娃。我看见她的眼中,有一股期盼,还有一种渴望。那种神情,让我觉得刺眼。她不像我的母亲一样,是个温吞善良的女子。她的神情中,有一股倔强,我知道,她想要融入这个家庭。 而我,不允许。我讨厌将江霖带来的一切,包括她。 我看着她,讨好似的走到我的面前,带着甜甜的笑意,介绍自己:“哥哥,你好。我叫黎夕,黎明的黎,朝夕的夕。” 自从母亲与meimei死后,我很少再开口说话。但我终究是忍不住,想要泼她一脸的冷水。于是乎,我冷冷地走上前,告诉江霖:“爸,我没有meimei。如果你忘记了,我不介意提醒你。我的mama和meimei,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之后,我没有再去理会她。江霖也很识相地,再没有把她带到我的面前。 只是莫名的,偶尔会跳出她的模样,扬着甜腻的笑靥,说:“哥哥,你好。我叫黎夕,黎明的黎,朝夕的夕。” 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三个月后。卧室向阳,但我很少拉开窗帘。我始终忘记不了,母亲死的时候,刺目的车灯光,如同昼日一般耀眼。 那天,我鬼使神差地拉开了窗帘。稀疏的阳光,撒入昏暗室内,镀上了一层金黄。 透过白色的落地窗,我看见她一个人坐在花园里。抱着一把琴,径自哭了起来。她抽噎着,却又害怕被别人看见。时不时地,还会朝周围打量,生怕被别人看见了。她握着那把琴,拉拉停停,不知怎么的,就让人觉得揪心。 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愫。 第二天,我再一次拉开窗帘,没有目的的,就是想看看她,是不是好些了。只是,再次打开窗帘的时候,却已经看不到她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天是她父亲的祭日。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给她已逝的父亲,拉一首曲子,作为纪念。 半个月后的一次巧合,我在沁园的花园长廊上,再次遇见了她。 那时,大约是她转学之后的第一次考试。她竟然就捧着书,倚在长廊的尽头睡着了。 其实,在江霖的照拂下,即使成绩再差,别人也会像众星捧月一样地对待她。 可是,她好像并不是这样想的。她似乎,在用尽全力地都想让别人知道,她不用靠任何人,她能靠自己。 而她也不会知道,进入江家的那一刻起,没有人会关注她是否坚强优秀,所有的关注点都是,她是江霖领养的女儿,类似于掌上明珠一般的存在。 我的脚步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她,脑子里回荡着她甜腻的笑容,以及那句喃喃的话。 她叫黎夕,黎明的黎,朝夕的夕。 我从没有刻意记住,只是这句话却像是魔咒一样,萦绕在耳廓周围。甚至于,我还会不经意地想起,她在花园里,抱着那把琴哭泣的样子,竟然莫名地觉得,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