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玄幻小说 - 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1-14册)在线阅读 - 第076章| 入纵亲楚宫耍jian 合六国魏室生心

第076章| 入纵亲楚宫耍jian 合六国魏室生心

    公子如是威王偏妃所生,生性恬淡,无意朝政,醉心于仙道方术。威王早年一力振作,怨其无志,贬他于湘水之西的大山深处。此贬倒是称了公子如的心,无怨无悔地在湘西一待十年。灭越之后,功成名就的威王年纪渐老,好起仙道来,猛然念及公子如的好处,颁旨将他召回。

    此番入纵,威王钦点公子如为副使,一是出于对他的器重,二也是在支应苏秦。

    公子如受命次日,苏秦送来请柬,邀他于翌日申时前往列国驿馆与五国使臣共商纵亲、会同诸事。公子如从未问过政治,更在山中闲散惯了,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回顾身边,竟无一个可以商议政务的才士。欲去章华台请旨,惧父王斥责。欲去东宫求问,又恐太子耻笑。公子如苦思一宵,束手无策,正自作难,邢才送来令尹昭阳密函,教他如此这般。

    公子如一向看不惯昭阳,对其信中所言自是疑虑重重,思索良久,仍不得趣,遂在厅中踱步。

    踱着踱着,公子如眼前一亮,驱车直奔郢都西郊。

    郢都西郊的丽水河湾有一处沙石丘,丘上住着一个奇人,名唤郦敧。沙石丘状如乌龟,郦敧自号龟丘子,入则数年不下龟背,出则狂放不羁,招摇过市,郢人无不视其为怪,唯公子如视其为师友,待之甚恭。

    公子如到时,衣衫褴褛的郦敧骑在龟背一棵大树的枝丫上,正在引吭高歌,歌曰: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也

    来者不可待,往事不可追也

    天下有道,圣人成焉

    天下无道,圣人生焉

    方今之时,仅免刑焉

    福轻乎羽,莫之知载

    祸重乎地,莫之知避

    已乎已乎,临人以德

    殆乎殆乎,画地而趋

    迷阳迷阳,无伤吾行

    吾行却曲,无伤吾足

    郦敧兴致甚高,唱完复吟,吟完复唱,一遍又一遍,似是没个尽止。

    公子如沿小径边走边听,行至近旁驻足,又听一时,踱至树下,击掌叫道:“先生好歌吟啊!”

    郦敧这也看到公子如,一跃而下,拱手笑道:“何风吹来四公子?”

    “先生狂歌响彻云霄,行云遏止,晚生岂敢不来!”公子如回揖。

    郦敧爽朗一笑,席地坐下,指对面草地:“公子请坐。”

    公子如坐下,笑问:“方才所歌,可是先生新作?”

    “公子高抬了!在下草莽野人,何能作此妙歌?”

    “敢问此歌何来?”

    “乃宋人庄周所吟,野人闻之喜之而已。”

    “庄周?”公子如思索一会儿,摇头,“晚生未曾听说此人。”

    “你呀,”郦敧笑道,“听说过真人没?”

    “先生是说上古真人?”

    郦敧甩动一头蓬发:“庄周可谓是今世真人也!”

    “天哪!”公子如圆睁两眼,紧盯郦敧,“真人现在何处,晚生可否一见?”

    郦敧闭目,憋公子如一阵,开眼笑道:“真人是好见的吗?”

    “听先生话音,想是见过真人了?”

    “当然见过!”郦敧再次闭目,神态似入仙境,“两年前,真人南游潇湘,招摇过郢,路过此丘,野人有缘一会,得此妙歌。”

    公子如惊道:“两年前真人南游潇湘,岂不就在晚生的家门口吗?”

    “呵呵呵,有缘不在千里,无缘照面难识!”郦敧又是一阵朗笑。

    眼睁睁地与真人错失交臂,公子如嗟叹再三,懊丧不已。

    郦敧盯他一会儿,扑哧笑道:“公子此来,不会是为求访真人的吧?”

    公子如这也回到现实中,抱拳道:“先生所言甚是。晚生遇到难事,特来求教!”

    “是何难事?”

    “苏子合纵六国,会同天下。父王昨日诏命晚生为副使,辅助苏子参知列国纵亲。晚生心中战栗,惴惴不安。”

    “呵呵呵,”郦敧抖着肩儿一阵朗笑,“此等美差,他人求还求不上呢,公子何以惴惴不安?”

    公子如眉头紧锁,长叹一声:“唉,记得先生告诫过晚生:‘人事难谋。所谋不成,则有人事之患。所谋成功,则有阴阳之患。谋成又可免患者,唯德才兼具者方能为之。’晚生德薄才浅,何能达此胜境?不谙此道而谋此政,叫晚生如何心安?不瞒先生,晚生一向清心寡欲,注重饮食,内中冷热也算均衡。昨日却是不同,晚生申时受命,子夜饮冰,在榻上辗转反侧,无眠达旦,可谓度日如年矣!”

    “哈哈哈哈,”郦敧手指公子如长笑数声,“大丈夫谋事,想做则做,不想做不做也就是了,何必拿野人的闲言碎语来做挡箭牌!”

    “先生莫责怪了,”公子如一脸无奈,“晚生这是进亦忧,退亦忧,冒昧相求,望得先生一语点拨!”

    郦敧敛住笑:“公子既如是说,野人也就妄言了。”轻轻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望着公子如,“公子所求之事,可为人事。善谋人事者,莫过于鲁人仲尼。依仲尼所论,天下可有两大法戒,其一是命,其一是义。公子身为王之子,不可不事亲,此为命也。公子身为王之臣,不可不事上,此为义也。事亲之时,不择地求安,可达至孝;事君之时,不择事求安,可达至忠。无论是事亲还是事君,知其无可奈何而能泰然处之者,可达至德,可保无祸。公子身陷两难,已知无可奈何,只要做到泰然处之,即可臻于至德矣。”

    “晚生正是不能泰然处之,求先生教我!”

    “若想泰然处之,公子须知为使之道。”

    “请先生明言!”

    “依仲尼之论,为使之道在于立信传言。立信忌妄行,传言忌溢辞。溢辞而传则妄,妄则失信,失信则殃。”

    “何为溢辞?”

    “溢辞有二,一是溢美之词,二是溢恶之辞。使臣所传,多为君上所言。君上喜,多出美辞;君上怒,多出恶辞。善使者既不传美辞,亦不传恶辞。”

    “不传君上溢辞,又传何辞?”

    “传以常辞。”

    “何为常辞?”

    “去其矫,卸其饰,即为君上常辞。此其一也。”

    公子如目询下文。

    “其二是使臣不溢辞。”

    公子如眼睛大睁:“哦?”

    郦敧似是没有听到他的惊讶之声,顾自眯眼,侃侃而言:“使臣巧言花语,即为溢辞。善使者不斗巧,不劝成,此之谓也。以巧斗力者,始于阳,终于阴;以礼饮酒者,始于敬,终于乱;以溢辞传言者,始于谅,终于仇。是以善使者既不传溢辞,亦不以溢辞传言,否则必酿祸端,此所谓祸从口出。”

    “晚生记住了!”公子如恍然有悟,默念一会儿,追问,“先生所言虽妙,却是过于旷远,难解眼前急务。敢问先生,眼下之事可有应对良方?”

    “你且说说,眼前是何急务?”

    “苏子邀晚生前往馆驿商讨会同诸事,可晚生对合纵、会同一无所知,父王亦无明旨,晚生是以惶惑。不过,就在晚生出门之际,令尹使人送来密函一封,为晚生出谋划策。晚生吃不准此人用意,不敢擅断,特请先生指引!”公子如从袖中摸出昭阳密函,递给郦敧。

    “孟津?”郦敧看过密函,眉头凝起,思忖一时,摇头笑道,“昭阳此谋,非正术也!”

    “非正术?”公子如一脸惘然,“这??能行吗?”

    “呵呵呵,”郦敧递回密函,“野人送公子一策,与列国使臣商讨会同诸事时,公子少说多听。至于昭阳所谋,公子照猫画虎,只管行去。”

    不是正术,即为邪术。郦敧非但不反对,反要他照猫画虎,公子如不解,盯住他征询。郦敧神色祥和,微笑回视。

    公子如见他目光笃定,点头允道:“先生既有此说,晚生照章行事就是。”

    “去吧!”郦敧翻身站起,走到大树前,作势欲爬上去。

    公子如拦道:“先生且慢!”

    “公子还有何事?”郦敧没有睬他,顾自朝树上爬。

    “敢问先生,庄真人现在何处?”

    郦敧爬到树上,倚于树杈,回首一笑:“宋国蒙邑。”

    公子如深揖:“谢先生指引!”

    公子如一身轻松地回到郢都。

    公子如刚进府邸,家臣报说纵亲馆驿已经来人催促数次。公子如细看滴漏,见已早过申时,也就顾不上洗漱,换好官服,驱车直奔馆驿,远远望见赵国副使楼缓候在门外,说是苏秦与诸位公子、公孙恭候多时了。

    众人听到声响,俱迎出来。

    见过礼,苏秦跨前一步,携公子如之手越过两进院子,走进一处清幽、雅致的厅堂。厅中不见一兵一卒,亦无仆从侍女,唯有花草果木点缀,整体布局祥和安泰,中间摆着七个茶几,围成一个大圆,每张几后各铺一块绒毯。

    一切皆是公子如所喜欢的。

    苏秦走进厅里,指席位道:“诸位,今日是纵亲会同,大家同主同次,随便坐!”话音落处,自己跨前几步,就近坐了。

    众人扫视圆席,俱是一怔。

    列国会同,礼仪尤重,主次之位更是马虎不得,座次如同行祭时执牛耳一样,与会者无不看重,稍有不慎,轻则邦交失和,重则兵戎相加。此番会谈,苏秦既是召集者,又是六国的共同主使,理当坐于主位。其他诸人皆为副使,当坐陪位。然而,即使陪位,也有上下远近之分。苏秦设此圆席,自行放弃主位,别开生面不说,无疑也是对位次之争的精妙化解。

    此举虽小,却见了苏秦的气量与睿智。

    六国副使恍过神来,尽皆叹服,各寻席位坐了。

    侍者端上茶水,苏秦品啜一口,目光落在斜对面的楼缓身上,示意他主持仪式。列国副使或出身王室,或出身公门,唯有赵国副使楼缓身为人臣,是理想不过的主持人选。再说,赵是合纵发起国,苏秦要他主持,自也有报答赵侯之意。

    楼缓讲完套话,从旁拿过几卷竹简,是六国纵亲纲要,每人传发一册,逐句宣读。纲要内容无外乎五通、三同、协力制秦之类,是大家早就熟知了的。楼缓在此宣读,无非是走个程序。

    宣读完毕,楼缓邀请苏秦发言。

    苏秦也不推辞,不紧不慢地述起天下大势、合纵缘起及其过程。几个副使中,唯公子如首次倾听苏秦纵论天下,畅议国计民生,任他多么不知政事,不谙民情,也听得血脉偾张,大有感悟。

    接下来才是正题,商讨如何会同。

    纲要等列国早已认可,无须争议,诸人关注的焦点只在会同的规格、盟辞、仪礼、时间、地点等具体事务上。燕国公子哙、韩国公子章、楚国公子如三人本性不争,齐国田文年纪虽轻,城府却深,赵国楼缓与苏秦早有默契,只有魏国的公子卬不计里表,事无巨细,皆要过问一番。

    没费多少周折,大家就在会同规格、盟辞、仪礼、时日等方面达成一致,只在选址上起了争执。公子哙提议于洛阳会同,请周天子主盟,遭公子卬、田文合力讥讽。楼缓建言会同地点设于魏国的崤关渑池,正对函谷关,借此向秦展示六国纵亲声威,公子卬震几叫好,热切的目光瞄向田文,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田文却把目光转向公子如。

    自进门后,公子如一直正襟危坐,二目微闭,像是仍在深山老林里坐定,而不是在开一个事关天下大局的列国特使级纵亲筹备大会。

    在鬼谷里有过此等经验的苏秦微微一笑,目光也投过来。

    众特使的目光跟着射来。

    公子如显然感受到了,二目微启,因是首次在此等场合发言,声音稍稍打战,吐字却是清晰:“楚国建议,会同地点设于孟津。”言讫,再次闭目。

    公子如不用“在下”而用“楚国”,众人无不感受到这两个字的分量。

    几年前魏惠王号令天下于孟津朝王,今日,在自家地盘上的公子如既是实质上的东道主,又是纵亲六国中最大一国的副使,竟然重提孟津,显然是在释放一个信号,就是楚国有意让魏再做东道主,再执牛耳。在座诸人皆知公子如不善政务,不谙辞令,因而此言断不是信口而出,而是得到授意。

    大家面面相觑。即使总要质问的公子卬,也是愣怔,没有即刻表态。

    场上静寂,滴漏清晰可闻。

    齐国田文却似看出玄机,半开玩笑地率先赞同:“呵呵呵,孟津的确是会同佳址,连会同台也省得再建,稍作修缮即可。”

    公子卬这也反应过来,震几叫道:“魏国赞同!昔日八百诸侯会盟孟津,共讨商纣,今日六国英雄再会孟津,共讨暴秦,何其快哉!”

    田文笑笑,半是揶揄:“还有魏王孟津朝王之事,大将军怎就忘了?”

    众人皆笑起来。

    见公子卬面色尴尬,公子章笑了一下,转移话题:“魏兄将秦公比作商纣,岂不是高抬他了?”

    众人又笑起来。

    楼缓敛住笑,目光移向苏秦,意思是再明确不过的。苏秦将目光依次扫过众使,依旧微笑,没有说话。

    楼缓微怔,小声叫道:“苏子?”

    苏秦望向楼缓,朗声说道:“赵国副使,有话请讲!”

    楼缓本想要苏秦表态,没想到苏秦反要他说,便嗫嚅道:“在下??”见众人目光纷纷射来,只好将牙关一咬,“在下以为,会同地点设在孟津不妥!”

    公子卬变过脸色:“请问赵国使臣,有何不妥?”

    “武王会盟八百诸侯于孟津,旨在伐纣。魏侯会盟列国于孟津,旨在尊周。今日苏子倡导六国会同,意在结束纷争,共制暴秦。韩公子所言甚是,秦公既不能等同于商纣,也不能等同于周天子,因而不宜再将会同台设于孟津。”

    公子卬探身道:“请问赵使,依你之言,会同地点设于何处合宜?”

    楼缓语塞:“这??”

    “别不是设在贵国邯郸吧?”公子卬身子朝后一仰,放声长笑。

    楼缓脸上涨红,目光再次移向苏秦。

    苏秦轻咳一声,敛神说道:“诸位特使,我等在此商谈天下会同,是使命,更是职分。我等一言一行,无不关系天下大事,黎民安危,不可轻言戏辞,伤及和气!”目光扫向公子卬,然后依次扫过诸位使臣,见大家纷纷正襟敛神,再次出声,“六国会同,应以互相尊重、互相谅解为前提,凡事皆应求同存异,共商合议。关于会同地点,燕国特使提议设于洛阳,赵国特使提议设于渑池,楚国特使、魏国特使提议设于孟津,诸位谁有其他提议,尽可在此表述。”

    众人尽皆摇头。

    “既然没有其他提议,”苏秦以指轻叩几案,“我们就在上述三地选取一个。我们共是七人,超过四人同意者,方为定址。先说洛阳,同意者伸出二指,就像这样。”说着伸出二指,然后放下,目光扫过众人。

    只有公子哙举手,依样伸出两个指头。

    苏秦候一会儿:“其次是渑池,同意者举指。”

    楼缓、公子章缓缓将手举起。

    苏秦再道:“再次是孟津,同意者举指。”

    公子卬、田文、公子如尽皆举指。

    苏秦略作思忖,亦伸出二指。

    公子哙见苏秦举手,亦改过来。公子章一见,也忙举手。唯有楼缓迟疑半晌,方将两个指头缓缓伸出。

    “既然诸位尽皆同意,”苏秦收回手指,“会同地点就定于孟津,吉期为秋分日,卯时起礼,午时执牛耳。其他相关事宜,均以今日议定的为准,请诸位特使各自回奏君上,求同存异,共成合纵大业!”

    “敬受命!”

    众人走后,楼缓凑到苏秦跟前:“苏子,您??真的认同孟津?”

    苏秦眉头皱起,久久没有说话。

    楼缓小声嘟哝:“您是特使,随便说个地点,有谁能说二话?”

    “唉,”苏秦长叹一声,“如果天下诸事在下都能定下,我等又何必四处奔波、合纵会同?既然是列国会同合纵,在下又怎能随便说个地点?”

    楼缓急道:“方才,您若不举手指,他们也凑不够四人。”

    “纵亲六国,齐、楚、魏三家最具实力。三家俱荐孟津,在下若是不举手,你说定在何处?会盟地址定不下来,如何会同?我们总不能将精力一直耗在这桩事上吧。”

    “会同地址再放孟津,又不能去邀周天子,叫天下如何看待?再说,魏得惠子、庞子,势力复强,六国皆去孟津,魏王会不会??”楼缓打住话头。

    “你说得是,在下忧心的正是此事。但事已至此,即使会同地点不在孟津,该发生的照旧会发生。”

    楼缓默然。

    公子如回到府中,沉思良久,起身径投太子府,将这日议定的合纵诸事细细禀过。

    送走公子如,太子槐吩咐靳尚召请左司马屈匄、右司马景翠及屈丐、屈原等七八个得力近臣谋议。众人也都知道了合纵成功的事,群情振奋。

    屈匄长子、一直镇守襄阳的裨将军屈丐按捺不住,率先说道:“殿下,天赐良机,末将请命伐秦,光复我商於失地!”

    “屈将军所言极是!”太子槐情绪高昂,“商於之耻一日不雪,本宫之心一日不宁!今日机缘已至,本宫召请诸位,只为商定一个万全之策。”目光逐一扫过众人,“诸位皆是本宫膀臂,也都熟知秦人,有何良策,就都说出来。”

    几个年轻人七嘴八舌,各自说出伐秦方略,渐渐形成合议,就是趁列国合纵、秦人无力南顾之时,兵分三路:一路出宛城,由涅阳西进;一路出穰,沿湍水河谷北上;一路出均陵,沿丹水河谷北上。钳击淅、於,而后三路大军由东而西,直捣於中,夺取武关,进而扫平整个谷地。

    几个年轻人热情洋溢地献计献策,唯有左司马屈匄闭目端坐,自始至终未出一言。

    太子槐憋不住了,目光转向他:“老将军,您与秦人对阵多年,熟知商於,想必已有破敌良策,可否赐教本宫?”

    “回禀殿下,”屈匄应道,“商於谷地形势险恶,关隘众多,原本易守难攻。自商鞅始,已历四任郡守,无不谨小慎微,尤其是现任郡守孟邵,智勇兼具,是秦公亲选将才,膝下四子皆饱读兵书,精通武艺,各有万夫之勇。孟邵上任六年,借地势筑关设垒,层层布防,并将谷地之民施以秦法,劝农耕织,教民死战,是我真正的劲敌。臣以为,收复失地,万不可仓促图之!”

    屈匄出言即长秦人志气,大出众人意外。

    太子槐长吸一口气,紧盯屈匄:“以老爱卿之意,我当如何图之?”

    “兵不出奇,难有胜算!”

    “如何出奇?”

    屈匄从袖中摸出一卷羊皮,铺开来,是一张军用形势草图,上面密密麻麻布满符号。

    太子槐看有一时,抬头问道:“本宫愚昧,请老将军教我!”

    “臣不敢!”屈匄手指草图,详细解道,“殿下请看,从这儿到这儿,总长逾六百里,俗称商於谷地。这条黑线叫商於道,也叫商山道,西至蓝田,中经商州,东至淅、於,两侧皆是大山,峰高谷深,无路可通。我若以势压之,与秦逐城逐垒争夺,或可取胜,牺牲必大。以臣之见,我当借六国合纵、秦人无暇他顾之际,以方才所议三路为佯攻,主力悄出汉中,沿沔水北上,越少习山入丹水上源,直攻商城。商城若得,武关自破,於中、於东、淅等七邑,皆如瓮中之鳖,商於谷地不战可下!”

    屈匄一番话说完,在座诸人皆是惊喜,屈原更是瞪大眼睛,不无钦敬地凝视这位久经沙场的堂伯。

    显然,对于如何光复商於、报复前仇,屈匄早已成竹在胸。

    “好方略!”太子槐思虑有顷,朝屈匄抱拳致敬,“屈将军不愧为我大楚柱国啊!”

    屈匄叩首:“末将不才,愧对殿下褒奖!”

    “屈将军,快快请起!”太子槐离席,亲手将他拉起,扶他坐下,长叹一声,“唉,当年公孙鞅乘我与巴、越交战,袭占商於谷地,父王为此夜不成寐,励精图治,终使我大楚百废俱兴,如旭日劲升,翠笋破土,前年更得越地千里、人口百万,盛况空前。本宫有意借合纵之机光复失地,雪我前耻。屈将军,今日就指靠您了!”

    “殿下放心,”屈匄哽咽道,“末将即使肝脑涂地,也要击败秦人,光复失地,不负我王、殿下知遇之恩!”

    太子槐压低声音,目光锐利:“诸位爱卿,今日所议,乃我绝密,任何人不得外泄!屈将军!”

    屈匄抱拳:“末将在!”

    “精密筹划,确保此战万无一失,一举破秦!”

    “末将遵旨!”

    太子槐转向景翠、屈丐及几位将军:“诸位将军,你等各自备战,协助老将军成此大功!本宫前去章华台,奏报父王!”

    诸将振奋:“末将得令!”

    “还有你??”太子槐的目光缓缓落在屈原身上。

    屈原抱拳:“屈原候旨!”

    “本宫观你言辞得当,举止从容,文章灿烂,有意委你一份重差。”

    屈原朗声应道:“屈原赴汤蹈火,在所不惧!”

    “公子如一意修身,不善应酬。你可跟随左右,辅其支应列国事务,振我大楚威仪!”

    “平遵旨!”

    太子槐转对靳尚:“备车!”

    昭阳驱车直入章华宫,登上三休台求见威王,被侍卫拦下。

    昭阳心急如焚,在偏殿候至翌日后晌,方得觐见。觐见地点仍在观波亭。楚威王喜欢在听臣子奏报时,能够听到云梦泽中的波涛。

    一身重孝的昭阳跟在内臣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到亭下。刚刚踏上亭台,昭阳整个身子就“扑通”一声扑前,伏地重叩,大放悲声:“王上??”

    听到这声悲号,威王怔了,盯住他。

    昭阳哭得更加伤悲:“王上??”

    因距离较远,威王看不真切,只将目光落在他的一身孝服上,以为他是为母伤悲,眼圈儿也红了,轻叹一声,安抚他道:“江君夫人年过古稀,寿终正寝,当是善终,爱卿尚须节哀顺变才是!”

    昭阳泣不成声:“王上,臣??臣??”

    “昭爱卿,”威王叹喟一声,“江君夫人一生积福行善,贤淑达理,富聚坤德,堪为楚女典范。仙游之后,又不行人殉,轻车简从,即使葬器,也是去奢就朴,堪为天下楷模。寡人闻之,不胜慨叹矣!”

    昭阳将头磕得山响,再泣:“王上??”跪前几步,磕头如捣蒜,“王上,臣??又犯重罪,特此负荆,恳请王上责罚!”

    “哦?”威王细审,这才注意到昭阳反绑两手,背上插着三根荆条,打个惊愣,“昭爱卿,你??这是为的哪般?”

    “王上,”昭阳边泣边诉,“前些时,臣听信秦使陈轸,误信江湖浪人苍梧子,还将他荐给我王。若不是六国特使苏子慧眼识诈,臣差点酿下大错,罪不容赦啊!”

    “唉,”威王明白过来,喟然嗟叹,“若为这个,寡人是该罚你!不过,寡人听说江君夫人是在久吃那人的仙丹之后方才仙去。由此观之,爱卿并非蓄意谋害寡人,而是受到jian人蒙蔽,情有可原。”

    “王上,”昭阳再次叩头,“臣只念效忠,竟是良莠不分,害了先母不说,这??这又??”匆匆跪行至内臣跟前,摆好姿势,“抽出荆条,使劲抽,抽死我!”

    内臣后退一步,目光瞄向威王。

    “唉,也罢!”威王轻叹一声,“昭爱卿定要自请责罚,你就抽打三下,全他一个心意!”

    内臣应过,从昭阳背上抽出三根荆条,解去绑缚,撩开孝服,扬起一根荆条,在其裸背上象征性地抽打一下,扔掉,又拿一根,再抽。

    三根抽完,内臣弯腰扶他起来。

    昭阳走到威王前面,正对威王跪下,叩首:“臣谢我王不杀之恩!”

    威王指着左侧席位:“坐吧。”

    昭阳谢过,起身在几前坐下,正要说话,远处传来脚步声,当值内臣禀报合纵副使公子如求见。

    威王请入,公子如见过礼,见昭阳也在,遂在奏报六国特使议定的合纵会同事宜时,特别提到,他已遵从令尹大人吩咐,举荐孟津为合纵会同盟誓之地,六国纷起响应,已正式确定会同地点为孟津。

    威王征询的目光缓缓转向昭阳:“昭爱卿?”

    “王上,”昭阳抱拳解释,“臣此来,一是向我王请罪,二也正是奏报此事。王上,在我大军行将伐魏之时,苏子却来倡导天下合纵,臣一时没想明白。近日臣为先母守孝,得暇冥思默想,竟是恍然有悟。”

    “爱卿有何感悟?”

    “臣以为,六国抛却前嫌,亲如一家,天下从此再无纷争,于我来说,利大于弊。”

    “爱卿说说,如何利大于弊?”

    “我可与魏、齐化敌为友,共同对付虎狼之秦。魏报河西之仇,我雪商於之耻,可谓是两全其美之事。”

    “那??齐人呢?”

    “王上,”昭阳诡秘一笑,“齐人在黄池被魏人打怕了,只要魏人要他征秦,想他不敢不征!”又压低声音,越发诡秘,“按照苏秦所言,六国合纵,意在制秦。魏、秦因河西血仇数十年,几年前秦人使诈,斩杀大魏武卒八万、夺占河西不说,又乘势攻取阴晋和函谷,尽得河、山天险,迫魏迁都大梁。近年魏国文得惠施,武得庞涓,东败齐于黄池,北却赵于朝歌,南夺我陉山,势力复振,早就寻思与秦人一决高下。今六国合纵,我大可联手齐人,成魏之美,助魏夺回河西。”

    楚威王身体前倾:“嗯,有意思,说下去!”

    “待魏合六国灭掉暴秦,我可再与齐盟,趁齐报黄池之辱,我雪陉山之??”

    想到郦敧的“非正术也”之言,公子如情不自禁地“哦”出一声,昭阳也趁机打住,目不转睛地望着威王。

    威王两眼微闭,陷入沉思,许久,睁开眼睛,转对公子如:“如儿,近几日来,寡人依你所言,清心静坐,只是坐有两个时辰,仍然是心猿意马,攀东扯西,再后来,竟是心乱如麻,如坐针毡,浑身上下无一处舒服,这是怎么回事?”

    见威王没有睬他,反而谈起修心之事,昭阳心里打结,又不能表露,只好跟着威王的目光,两眼怔怔地看向公子如。

    “回禀父王,”公子如也吃不准威王之意,缓缓应道,“儿臣初修时也是心乱神飞,无法安坐,不到半个时辰就起来了。父王初修就是两个时辰,远胜儿臣矣!”

    “呵呵呵,”威王乐了,“照你此说,寡人心里就踏实了。如儿,关于修身悟真,你又有何感悟?”

    “回禀父王,”公子如拱手奏道,“儿臣在郢西访到一个奇人。”

    “说来听听!”

    “此人居于丽水河湾,号龟丘子,放浪形骸,处事洒脱。儿臣慕名而去,未曾见面,先闻一歌。儿臣驻足听之,甚有感触!”

    “是何歌谣?”

    公子如从袖中摸出一块丝帛,双手呈上:“儿臣唯恐错记,抄录于此,请父王审阅!”

    内臣从公子如手中取过丝帛,呈给威王。

    “呵呵呵,”威王看过,叫内臣转给昭阳:“昭爱卿,你也看看!”

    昭阳细看一阵,皱起眉头:“大王?”

    “昭爱卿,有话直说!”

    “大王,”昭阳吃不准公子如是何用意,扫他一眼,试探道,“臣以为,此歌似是??味道不对,曲辞不敬,有妄议、诽谤朝政之嫌。”

    “爱卿说说,他是如何妄议、诽谤朝政的?”威王问道。

    “今我王圣治,天下昌明,歌者却说‘何德之衰也’,又说圣人不出,‘方今之时,仅免刑焉’,更是妄论!”

    “既然他是妄议朝政,以爱卿之见,该当如何处置此人?”

    “臣以为,当治其诽谤朝政之罪。”

    “哈哈哈哈!”威王手指昭阳,笑得前仰后合。

    吃威王这一笑,昭阳迷瞪两眼,不知所措。公子如也是不解。

    威王笑够了,转对公子如:“如儿,吟唱此曲之人,也就是你说的龟丘子,可叫郦敧?”

    公子如怔了,不无惊奇地望着威王:“是的!父王认识他?”

    威王没有回答,又笑几声,看一眼昭阳:“昭爱卿能武不能文,一心只念治兵,闲事管得少,此曲究竟何意,你这给他譬解一番!”

    昭阳忙朝公子如抱一拳,自我解嘲:“王上责得是,臣是粗人,孤陋寡闻,请公子开示!”

    公子如不解上意,又不好推托,只好说道:“我也是听来的,说不好,解不透。大体是说,道或行于未来,或行于过去,不行于当今。在这无道之世,有道之人当明哲保身,谨小慎微,不要执迷不悟,自己为自己画个圈,窝在圈里打转转。”

    “公子解得好!”昭阳转对威王,尴尬一笑,“王上,是臣粗糙,想得歪了。”

    公子如仍在记挂心里的谜团:“请问父王,您是如何认识郦敧的?”

    “呵呵呵,”威王用手指轻敲几案,模样得意,“此人既是寡人子民,寡人焉有不识之理?还有,作此歌的不是郦敧,是接舆,而方才你所解释的有道之人,当是鲁人仲尼。不过,据寡人所知,这不是此歌原本。”

    公子如、昭阳皆是一震,异口同声:“原歌如何?”

    威王似是陷入遐思:“接舆是先祖昭王时人。据传,鲁人仲尼过游我境,接舆过其门,歌曰:‘凤兮凤兮,何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