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历史小说 - 皇后的自我修养在线阅读 - 第99节

第99节

    只是不见他罢了。

    李绩背过手去,握拳咳嗽一声:“等她醒来,你告诉她,五月二十五,是天庙祭礼,很快,很快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烟洛应是,心里却在嘀咕,为何突然要补上未能礼成的封后大典,更何况是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南边可还打着仗呢……

    李绩转身回了紫宸殿,又吩咐王椽秘密传召楚克廉等大臣入宫,一直谈到深夜才放人离开,大臣们一走,大殿外就飘来一阵悠扬的笛声,李绩按着额头的手一顿,

    起身走了出去,就看到李准骑在前头的房脊上,背后一轮明月,清冷的月光镶上一道银边,看起来越发孤寂萧索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红衣惹眼,李绩还分辨不出那人就是李准。

    “你跑这吹什么笛子?”李绩扬着嗓问了一句。

    李准不答,好像没听到一般,继续吹奏,那曲子婉转悠扬,却多了几分凄凉之意,听着让人发苦,李绩也没再出声打搅,等到一曲毕,房脊上的人撩起袍子一跃而下,稳稳当当落在李绩身前,眉头半皱,声音委屈。

    “想淖淖了,我什么时候能回去看她?”

    李绩没想到他幽幽郁郁竟是因为这个。

    淖淖是他王妃的小字,李绩本不该知道这个,奈何李准总是在他耳边念叨,想不知道也很难。

    “你不担心你父王了?”

    “父王用这边的心想念,”李准在自己胸前右边的地方画了一圈,然后又转到左边,“淖淖用这边的心想。”

    李绩听得目瞪口呆,而后抬脚踢他:“右边没有心!”

    李准利落地跳开,躲过了李绩的飞腿。

    那是句玩笑话,谁人也不可能当真,笑过之后,李准端正了神色,看了看他:“你怎么不去玉照宫了,这两日我看四哥很是清闲,居然都宿在紫宸殿。”

    李绩脸色一僵,笑容淡去几分,他看了看天上明月,轻道:“她生了我的气,不肯见我。”

    “因为沈氏的事?”

    “嗯。”

    “你可知她为何生气?”

    李绩转头看他:“自然,因为我骗了她,害她担心,没有事先知会她一声。”

    “那四哥还愁什么,你既然都知道自己错在哪,不过明知故犯好欠揍哦。”后面那句话李准是小声叨咕的,不过还是让李绩听见了。

    “不是明知故犯,”李绩低头笑了笑,“我也偶尔想要看看,她是不是还像从前一样在乎我。”

    “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面对李准的嫌弃,李绩似乎只能苦笑着点头:“算是吧。”

    “结果怎么样?”

    “并不如人意。”

    “所以你就害怕了?”

    李绩摇头:“我只是开始怀疑自己,这么把她拴在身边,到底有没有一个好结果。”

    有没有一个好结果,这一点谁也不能

    妄下定论。

    “有时候我们只是固执着不肯松手罢了,谁会真的想那么多,”李准接着他的话,似是有感而发,眼睛并不看他,说完之后才回过神来,扭头看他,“我之前问过她,要不要跟我走。”

    李绩一顿,眼睛慢慢睁大,几乎是下意识就把住李准肩膀,焦急问出:“她怎么说?”

    李准耸了耸肩膀:“她似乎想走,但又犹豫了。”

    “四哥,哪怕是为了这一点犹豫,”李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就为了这点犹豫,你就该奋不顾身,不顾一切,别害怕别迟疑。”

    李绩怔怔地放开了手,半晌之后,像个不经世事的孩童一般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倒退两步,转身便跑开了,那急切的模样,异常地孩子气。

    李准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拿起腰间的笛子搁在嘴边,跳上树杈又悠悠吹了起来。

    第82章 、皇后八十二课!!

    朝华元年五月二十五, 天庙祭礼如期举行,容卿一早就被人喊起来,迷迷糊糊地坐在妆台前, 由老嬷嬷为她梳妆。

    参加天庙祭礼时要穿的宫装和妆容都与平时不同,烟洛自己不能胜任, 看着老嬷嬷为她梳头发,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端详着,好像决心要把这手艺学去。

    容卿偷偷打了个哈欠。

    “有没有什么吃的?”

    烟洛回过神来,刚要转身为她去寻, 老嬷嬷的声音却忽然将她打断。

    “天庙祭礼之前, 娘娘是不能进食的。”她表情严肃, 不苟言笑, 声音好像从石磨上轧过一样,十分粗哑, 难辨雄雌。

    容卿从来不知道这个,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上次的天庙祭礼, 来得也不是这个老嬷嬷。

    她努了努嘴, 从镜子里审视着老嬷嬷的神情:“为何不能进食?”

    老嬷嬷停下动作, 恭敬地退后一步冲容卿弯了弯身:“回娘娘, 天庙祭礼耗时长, 繁文缛节最损心神,如若进食,人有三急, 难免有不可忍耐的时候,到时候在天庙群臣面前出糗就不好了……”

    容卿听明白了。

    “那我若是饿晕了怎么办?”她张口问道,把老嬷嬷问得不知该作何回答。

    “这……”

    “那你就吃。”

    正僵持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几人回首看去,梳头的老嬷嬷和烟洛看清来人后急忙行礼,李绩却是目不斜视,背手走过来,到了近前,容卿抬头看他的时候,从背后提出来一个小食盒。

    “都是你爱吃的糕点。”

    容卿自然是闻着味了,眉头微微上挑,她拿过食盒,慢条斯理地打开,从托盘里拿出一块芙蓉桂花糕,拈起一点送到嘴里,老嬷嬷眼睛始终追随着她,眼看着她要吃下去,想到这是老祖宗多年来不变的礼节,还是不应该打破为好。

    “皇后娘娘……”

    可是容卿已经咽下去了,她复又拿起一块,点了点头:“好吃。”

    “跟御膳房做出来的不一样。”

    李绩盘腿坐下去,竟然无视起两边的宫人和瞪圆了眼睛的老嬷嬷,目光始终追随着容卿,同她说起话来。

    “是宫外的老字号,常吃宫里的东西也腻了,我让

    魏桁清早出宫去买的。”

    说话之间,没多大功夫,容卿已经将那几块都吃进肚了,她看也没看李绩一眼,吃完了就将食盒往旁边一推,抬头去看那个老嬷嬷:“接着梳吧。”

    “是……”吃也吃完了,老嬷嬷总不能让皇后娘娘把东西再吐出来。

    李绩遭了冷遇,眉头微微上扬,却并不恼怒,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容卿的头发已经绾起,老嬷嬷腿脚不灵便,弯腰去够妆台上的螺子黛,李绩双眼一亮,先她一步拿走了。

    老嬷嬷目光诧异,容卿也扭头看他。

    李绩忽然伸手扶住容卿肩膀,把她的身子扳过来,让她正对自己,左右端详着她的脸,眉目中带着温柔笑意:“让我来试试。”

    “我给你画眉?”

    虽是询问的语气,口气却不容置疑。

    容卿看他果真抬起了手,下意识便向后躲,比躲刀子都利索,女人最紧要的就是自己的脸,为谁不说,自己看着美美的也赏心悦目不是?岂容他人随意在脸上撒野,李绩看她躲,想也不想就握住她的胳膊,手劲不轻不重,不至于弄疼她,又不会让她轻易躲开。

    “别动。”

    他拿着螺子黛靠近,神色很是认真,整个视线都落在她那尾黑眉上。

    不容置疑的语气一出,容卿果真不再动,螺子黛挨着她的脸那么近,若她再挣扎一会儿,难保脸上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她不动了,李绩才轻轻下笔。

    她感觉到眉毛上落下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耳边听到“擦擦”的声音,李绩松开握着她的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小心翼翼地挪动螺子黛,动作有些许笨拙,害怕画错了,他不禁又靠近几分,湿热的呼吸扰人心绪,好像一下一下落在心上。

    容卿听到了殿门外树叶轻轻摇晃的声音,整个大殿万籁俱寂。

    他没有丝毫分心,仿佛为她画眉就是此时天大的事。

    容卿那个位置,能看到他嘴边青色的胡茬,他刚刚长胡子时,容卿就喜欢伸手去摸,那时李绩已经养成了不苟言笑的性子,时常端着身份,有外人在,更不肯让她放肆,容卿却觉得看他放不开架子又拿她无可奈何的模样分外好笑,而且手指腹蹭着胡茬,酥酥麻麻的感觉也很舒爽。

    她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从前了。

    手轻轻抬起,微凉的指尖忽地落在李绩嘴畔,他骤然停下了动作。

    两人皆是游思一般猝然回过神来,四目相对时,一个诧异,一个茫然。

    李绩欣喜于她的触碰,又不敢太过放肆,只好覆上她乱摸的手,轻声问她:“怎么了?”

    怎么了,她也不知。

    方才那样悠闲的时光,风吹叶响,日光摇晃,平和而舒缓的呼吸声,还有让人心安的触感,她好似一切都忘掉了,莫名地回想起她快要忘干净的小时候。

    “没事。”容卿垂下头,手指攥起,收拢到袖子里,慢慢转过身去。

    “等等,”李绩又将她拽了回来,“还没画完呢。”

    容卿微微皱眉,不太想继续刚才那个莫名的气氛。

    “让嬷嬷画就好。”

    “你不喜欢我给你画?”李绩嘴上轻轻念叨着,手上却没停,继续画另一边,目光都落在她眉毛上,好像没注意到她躲闪的神情,自顾自地说着,“好多年前我就学来着,可惜一直没有用武之地,你那时不喜欢施粉黛,而且身边有能人,怎么也轮不上我。”

    容卿心中一动,他口中的多年前,怕是要到景仁年间的时候的吧。

    “你不喜施粉黛,为什么希望未来夫君替你画眉呢?”李绩说着,手上动作顿了顿,视线移到她眼睛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等着她解答自己多年来的疑问。

    这个愿望,容卿是许过,但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丫头知道,也只在她的阁安殿说过,却不知李绩怎么知道。

    她垂眼看向下面,想起自己生辰时,在阁安殿外面,坐在石凳上对着圆月许愿,双手合十,神情虔诚,她觉得这样的事得拜托月老,那时她年纪还小,心底里对那份感情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感觉。

    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也是没有面容的,只有一个不像样的轮廓,都看不清是谁。

    “是在画本子里看到的,那时觉得,如有人能一生为我画眉……我应当会很欢喜,很欢喜。”

    容卿低着头,嘴上说着很欢喜很欢喜的话,心底里却毫无波澜。

    好像一颗石子砸向湖面,本应该惊起一片涟漪,可是却发现湖面结上了一层厚实的冰,怎么也砸不透。

    李绩眸色一黯,他没说话,只是重新抬起她的下巴,继续为她画眉。

    殿外还是有风,殿内还是那般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