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
不知道显然倒也并不妨碍他一本正经地继续道:“饭后一粒, 遇水则化, 一次两丹, 一日三次。” 虞兮枝给气笑了。 且不论谢君知是何境界,便是她,在引气入体后,人生中就再也不知风寒为何物,更没听说过什么九九丨风寒灵。 修士如此体魄, 除非一夕之间修为尽失,灵根皆碎, 重新跌落凡尘,才有可能染上风寒。 谢君知额头如此这般guntang,根本和风寒半点关系都没有,亏他还能灵机一动,编出个名字,再顺势煞有介事地编出冲服办法。 可把他能耐的! 她的语气甚至都被气到温柔了许多:“那你吃了几日了呀?为什么到现在都还在烧?要不要我御剑带你去罹云郡的医馆看看凡人郎中,再抓两副极苦极苦的药回来,熬一熬,喂你喝下去呀?” 谢君知眨了眨眼,还要再说什么,虞兮枝却已经不想再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她站直身,直接了当道:“你站起来。” 橘二跳到了主座过分宽阔的扶手上,脸上带了些看好戏的神色,心道按谢君知现在的虚弱程度,能站起来算它橘二输。 然后它就眼睁睁看着,谢君知竟然真的撑起了身。 橘二一双金色的眼睛慢慢瞪大,心道这世上如果还有任何一个其他知道神魂受损是何滋味的猫咪,恐怕就是它橘二了。 这位祖宗……难道真的不怕疼的吗? 谢君知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站起身后,甚至还好整以暇地冲虞兮枝笑了笑:“然后呢?” 方才他坐着的时候,光线从窗外打进来,便好虞兮枝的影子可以彻底覆盖他,可他一旦这样站起身,气势就彻底颠倒了过来,虞兮枝要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虞兮枝于是有点后悔自己让他站起来,岂料这个念头才刚起,下一刻,那道几乎能够彻底笼罩她的影子便倏然向前倒了下来。 糖葫芦掉在地上,摔开了一地细碎糖衣。 甜腻与微酸的山楂味一并在大殿中迸射开来。 虞兮枝猛地接住了向她倒下来的少年,这样的接触之下,她这才发觉,对方的全身竟然都如额头一般灼烧,那样的炙热隔着几层衣料,却依然准确无误地传递给了她。 谢君知侧压在她的肩头,似是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声:“抱歉,没拿稳你专门给我买的糖葫芦。” 虞兮枝下意识心道,你都这样了,怎么还要去管什么糖葫芦。顿了顿,她只觉得肩侧的呼吸声几乎轻到微弱,心底不由得一沉:“……谢君知?” 没有回应。 虞兮枝没有进过谢君知的房间,此时事关紧急,她也不想去闯,便干脆将谢君知放在了自己的床上,少年昏昏沉沉地合着双眼,分明浑身guntang,肌肤却依然冷白胜雪。 虞兮枝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感谢自己曾经在拜师时的贪心,她从芥子袋里掏出当初谈楼主给她的天枢三元回丹,塞进谢君知嘴里,再努力用茶壶往他嘴里倒了些水。 “天枢三元回丹才是遇水即化。”她沉沉看着昏迷不醒的少年,有点生气地低声道,再伸手一抬他的下巴,逼他咽下药丸。 当初谈楼主拿出这药时,便已经被满昆吾艳羡,毕竟这天枢三元回丹,全天下总共也只有十颗。此丹出炉之时,甚至引来过天劫,可白骨生rou,腐rou化息,也可为灵气神魂枯竭损耗之人重塑丹田识海。 便是在鬼门关前打转,一颗也足够救回来。 而虞兮枝喂了一颗,顿了顿,又塞了一颗进谢君知的嘴里。 “说是这天枢三元回丹已经在西雅楼传了十代掌门,会不会过期?”虞兮枝有些不确定地自言自语:“丹方我倒是也见过,便是过期了,恐怕也就是药效褪了些,应当不会吃坏肚子。” 喃喃到这里,虞兮枝咬了咬牙,又将剩下的最后一丹也塞进了谢君知嘴里。 “三颗都给你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天枢三元回丹了。你要是还醒不过来……” 少女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她顿了顿,放下手里的茶壶,再掏出一张手帕,为谢君知擦掉从唇角留下来的一点水渍。 她想去找掌门怀筠真君,让他来看看谢君知到底是怎么了。 又或者,便是透过水镜问问同样已经大宗师的红衣老道亦或谈楼主,或许也会有些办法。 可她既然见了廖镜城的那些事,心中有所猜测,虽然不知猜测的方向是否正确,到底便对这世间的所有修士都天然怀了一层防备。 更何况,她觉得谢君知应当不希望其他任何人知道,他现在的状态和样子,若非她心有所觉地这样奔袭千里而来,恐怕等到一个月以后,再回到千崖峰,无论谢君知状况如何,恐怕也不会让她觉察到什么异样。 念及至此,虞兮枝又想到了一件事。 她在千崖峰外时,便觉得千崖峰风平浪静,此时此刻,纵使谢君知已经陷入昏迷,满山剑意竟然依然好似俯首帖耳。 为什么纵使他已经难以支撑至此,却还要背负这样的满山剑意? 她坐在床边,垂眸看向谢君知,看他冷白的脸,高挺的鼻梁,如此闭眼时,小扇子一般散开的睫毛,有些苍白的唇,再沉默片刻,终于抬起手,像是那日谢君知握住她那般,反握住了谢君知的手。 “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她轻声道:“我已经化神了,比上次要厉害很多很多了,所以……就交给我吧。” 谢君知的手很烫,这样落在她掌心,竟然好似有了一种火烧般的灼烧感,虞兮枝方才只是摸了他的额头一下,便猛地松开。 但此刻,如此大面积的炙热包裹着她,她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认真看着谢君知,再用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 “千崖峰现在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了,所以,也让我来帮你分担一些吧。” 谢君知安静地躺在那里,甚至连睫毛都没有翕动。 然而下一瞬,千崖峰上却有风起。 十里孤林微微摇摆,无数小树枝震动枝叶,正殿外,黄梨种下的许多绿植草木落了满地树叶花朵,旋即那些树叶与花朵又猛地冲天而起! 无尽沉沉剑意罡风瞬息压在了虞兮枝身上。 谢君知竟然真的,将那满山剑意卸给了她。 她似是不堪重负般,猛地弯曲身体,黑发散落,咳出一大口血,再用力呼吸,那样沉重桀骜又紊乱的剑气漫天让她几近难以呼吸,甚至在一瞬间产生了某种濒死的窒息感。 这种感觉与上次谢君知握着她的手挥出白虹贯日的一剑时,截然不同。 那一次,她虽然也大口大口咳了血,却总是知道有谢君知在身侧,无论她出什么问题,都有他在。 只要他在,她便总不会有事。 可这次,她只能靠自己。 她总不能永远都觉得,有谢君知在自己身后,自己便可以有恃无恐。 对他来说,她或许真的十分弱小。 可她却也想为他撑起些什么。 少女分明身形纤细,却竟然在短暂的停顿后,硬生生重新直起了身体。 虞兮枝脸色有些苍白,黑发披散,眼睛却亮得可怕。 她的呼吸还有些急促,眉头更是微皱,显然并不多么好受,但她的唇边却依然是笑着的。 那笑,分明剑意翻飞,却依然温和。 于是漫天罡风倏然停下,被卷到半空的花枝树叶骤然一顿,再从半空跌落在了洁白正殿的屋檐之上,便铺散了满房檐的绿意与朵朵花瓣。 橘二前踏了半步的爪子慢慢收回,有些诧异又有些感慨地回头看向虞兮枝房间的方向,踟蹰片刻,它还是向着那边走去,再从门口探了个头。 虞兮枝看到了探头探脑的橘二,笑着冲它招了招手。 橘二慢慢走进来,蹭了蹭她的腿,抬头看她的目光里,像是带着些好奇,又像是有些担忧。 “我没事。”虞兮枝说得很慢,似是十分疲惫:“只是我突然有些困,也想要休息一下,橘二你帮我们守一下门好吗?” 橘二猛地睁大眼,心道你们一个两个当我橘二是什么了?怎么二话不说都让我守门?! 然而它还没来得及抗议,却见少女已经坐在床边地上,趴在床边,闭上了眼睛。 橘二:“……” 它走上前,跳上虞兮枝膝头,再用两只前爪搭在床边,努力闻了闻她,见她虽然有些吃力,但呼吸已经算是平稳,这才稍微放下了心,重新跳下来,心道亏你刚才还说谢君知那厮爱逞能,这会儿你自己还不是和他一模一样? 橘二甩了甩尾巴,也不去正殿门口了,就随便在虞兮枝门口蹲坐下来。 如此斗转星移,日日夜夜,橘二目光呆滞,十分想吃猫饭丸子,慢慢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打到一半,橘二却突然站起了身。 向来懒散的小猫咪神色严肃,之前的呆滞和困倦顷刻间一扫而空,发出了低低的“呲”声,整条尾巴都像是鸡毛掸子般彻底炸开,再一跃而出,死死守在了虞兮枝房门口几步的地方。 端着紫砂茶杯的那位祁长老刚入了千崖大阵,再入正殿,然后被怒意勃发的橘二拦住了去路。 祁长老看着橘二,微微一笑:“若是全盛时期的你,恐怕两个我也打不过,可现在,你却不过是一只猫儿,便是十个你,恐怕也打不过我。所以,你确定你要拦我的路?” 第127章 “是不是我问你要什么,你都会给我?” 橘二没有因此压低身体, 亦或后退半步,它微微弓起身体,平日里磨得极好的爪子更是全部露了出来。 显然如果这位祁长老再上前半步, 便是明知打不过,它也要知不可为而为之。 祁长老眼中带了些笑意, 也不知是在笑这猫儿的自不量力,还是别的什么:“我只是感觉这千崖大阵有些不稳, 所以来看看谢小师叔是否安好,又是否需要什么帮助,你此前也曾经威震一方, 此刻这么紧张, 难道还真的变成了他的一条看门……猫?” 橘二心道若是还好,自己怎么用站在这里,你这个糟老头子明明猜到了什么才会来, 少在这里冠冕堂皇,真是信了你的鬼话。更何况, 它怎么样,给谁看门, 爱做什么, 关他什么事?! 看橘二不让路, 前方房间里也寂静无声,祁长老倒也并不着急,又问道:“你可知我这茶杯里是什么?” 橘二有些无奈。 这位长老是有多寂寞?怎么还和它聊上天了? 是觉得自己能听懂它喵喵的叫声,还是看它炸毛的样子很有趣? 再说了,谁要知道他杯子里是放冷了的茶水还是什么啊! 祁长老显然并不在意橘二的眼神和回应, 径直继续道:“是一方山水领域,若是我泼出来到你身上, 你的毛发沾到一星半点,便也要被我收入这方领域天地之中。” 他笑意盎然地晃晃茶杯,再看向橘二:“你说我泼是不泼?看你看门看得不错,不如也来帮我看一看?” ――唯有大宗师,才会真正拥有缔造一方领域的能力。 而炼虚境的领域之力,还收于剑中亦或紫府之中,能够到这祁长老这般外放,并收敛于某一具体灵宝之中的,至少也要洞玄。 换句话说,祁长老这句话不仅仅是在似笑非笑地威胁逗弄橘二,更是间接地显露出了自己的真实境界! 竟是一位真君。 昆吾山宗近来除了掌门怀筠之外,并没有人破境至大宗师。 那么只能说明这位祁长老,早就位列大宗师之境,便是这宗门后山隐修的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宗门底蕴,又或者说,老怪物。 也难怪他可以感受到千崖峰这边压制满山剑气的些微摇晃,以及千崖大阵的动静。 如果说橘二之前还对这祁长老的话嗤之以鼻的话,那么此刻,它全身就已经紧绷到了极致。 如果是刚至大宗师,橘二觉得自己或许还能一搏,也说不定鹿死谁手,谁输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