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伦敦乡野的小楼外墙上, 那满腔的枯藤落下了最后一片叶子, 从窗前缓缓飘过。那是一片早已干枯, 蜷曲的黄叶,让人怀疑它曾经有过那般的青苍颜色。 “纵然我们都落叶纷纷,有何何妨?”头发稀疏的老人低声说道, 随即咳嗽了两声:“好了, 你该走了——天暗下来不过是一刻钟的事。” “我们身上秋色斑斓,好给你那狂飙曲添上深沉的回响。”站在他身边的青年接上了后两句,笑道:“怎么,您的沙发上没有我睡觉的位置吗?我还想看到您的画完成呢。” “只有真正的年轻人会写这样的诗, 那些无忧无虑, 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人生之冬的年轻人。就像你一样, 既不害怕寒冷,也不害怕风雪,什么事都和玩闹一般, 什么都不在乎。”画家弯曲着背转过身, 拉上了厚重的绒布窗帘。“好啦, 点灯吧。让我们来完成它。” “您实在评论雪莱吗?”魅影依言点亮了蜡烛,带着一丝暖意的黄色微光让灰色的墙壁也温暖起来。“我以为, 您最欣赏雪莱。” “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喜欢什么。对我们这些老东西来说,春天已经遥远得好像从未发生过。当然会喜欢他独特的见解:冬天已经来了, 春天还会远吗?但是那已经不是属于我们的春天啦, 孩子, 看看这幅画,我全部的春天都在里面了。”但丁加百利罗塞蒂用手轻轻地拍了拍画板,和他所有的画作一般,在画布上有一位侧头沉思的女郎,神色间还带着少女的迷惘,额头上已经有了女人的忧愁。整个画面明度很高,女郎金棕色的头发和绿色的斗篷交相辉映,停在她身边的麻雀翅膀上都镀上了阳光的金色。 “她是谁?”魅影轻声问道。 “珀耳塞福涅”(1)但丁低声说道,好像怕惊飞了那只鸟儿。 这幅画已经接近完成了,只有几笔需要添上。魅影问道:“今晚和平时一样吗?” “当然。”但丁已经拿起了画笔,全神贯注地望着女郎的侧脸。 魅影点了点头,绕过放着蜡烛的木桌,坐到了房间另一头的钢琴前。这个房间已经和他第一次进来时完全不同了,满屋的狼藉早已收拾干净,地板上上了一层清漆。桌椅和书架井井有条,经过清理和调音的钢琴也被从大厅搬了进来。 魅影指尖一顿,右手便按了下去。一首暗哑雄浑的曲子从手下奔流而出。这首曲子和画上的美女似乎完全没有关系,但丁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笔刷的尖端像是情人的抚触一样略过女子的脸颊,为她的唇角添上细细的绒毛;又像是兄长一般顺了顺她的发尾,让那些卷翘的发丝略微平伏。音乐在前行,画笔也在前行。女郎的眼睛向外顾盼,仿佛正看着作画的人,似乎又在侧耳倾听。 “完成了。”但丁放下画笔,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怀念。“我的珀耳塞福涅。” “他们说您画的是同一个人。”魅影的弹奏也停在了最后一个音符上。他转过身说道:“他们说她是您的妻子——也有人说她是您的meimei。” “是啊。但是你相信吗?我早就不记得她们的样子了。”但丁站了起来,“所以她谁都不是,只是我曾经拥有过,又全然失去的一切。” 从几年前开始,他的新画就倍受非议。不少圈子里的评论家认为他的画已经失去了刚入行时的灵性,变得呆板,形式化,缺少改变。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不得不大量饮酒,抽烟,甚至尝试来自印度殖民地的□□和吗啡,来抚慰自己干涸的神经。她几乎不在他的梦里出现了,失去的创痛依旧深刻,可是他却渐渐忘却了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如果不是这个奇怪的年轻人,也许他会在某一个日子死在画室里,直到被房东或者小罗塞提发现。他的琴声比烈酒更醇和,比□□更迷醉,比吗啡更深地触到了他的记忆,他的内心。 唯有感官能够治愈灵魂,恰似唯有灵魂能够治愈感官。 等到但丁发现他终于摆脱了作画时手抖的问题,不再想方设法地在床底下偷藏伏特加和烟筒的时候,暌违了多年的灵感却又在脑海中浮现了。他不需要想象她的样子,她会告诉他她的样子。她把着他的手,在他耳边低语。他那些最好的岁月,都在她长裙的褶皱之间。 “这是一幅杰作。”魅影说道。 “她是的。”但丁回答。 -----------------------------我是爬回来更新的分割线------------- 第二天,下了大雪。 伦敦一直暗沉沉的,下雪后倒显得明亮了些。 在这样的天气里,坐在炉火旁,喝一点松子酒,是再舒服不过了。 此刻宿舍内的炉火旁就做了五六个青年,闪闪发光的火焰让他们的皮肤好像在发光。其中一个横躺在地上,旁边的朋友就拿他的肚腹当成桌子,把仆役新送上来的一盘潘趣饼放在了上面。 外面是冷极了,他们都很放松,很快活。 “安东尼,唱首曲子吧,”其中一个叫道。他是一个有一头金色卷发的年轻人,那头长发蓬蓬地堆在脸旁,像是一只发怒的狮子。 “唱……唱什么?”被点到名字的那个坐得离火堆最远,一边向手心呵气一边问道。 “马上就要公演了,还能唱什么?”‘怒狮’嚷嚷起来:“别告诉我你还没准备……” “好了,”布莱恩马上履行起身为诗社社长的职责,安抚起来:“安东尼只是没反应过来而已。连埃尔加教授都对他的歌喉赞赏不已呢。说起来圣诞晚会就在后天了,我们趁今天排练一下也不错。安东尼,把《肖像》第三幕里巴兹尔的那一段唱一下吧,我会接着你唱亨利勋爵的那一部分。” “好啊,那我去弹琴——”躺在低上的人形餐柜往旁边轻轻一滚,盛满了潘趣饼的盘子就从他腰际滑了下来,把涂着蜂蜜的金黄圆饼洒了一地。 “艾斯曼!”正打算去拿饼的同伴还来不及愤怒,手里就被塞了一支横笛。 “干你的活,布朗。”(do your job.) 魅影懒洋洋地对他说道。 在圣诞来临之前,牛津音乐学院每年都会举行几场学生音乐会和戏剧公演,既作为假期前的校园活动,也作为期末的成绩考评。被教授们特别看好的演出可以在圣诞晚会的前一天进行全校公演——今年,公演的剧目是《道林?格林的肖像》。 和以往不同,这一次的公演剧本并不是莎士比亚或者莫扎特的经典之作,而是一名学生自己的作品。在宣传板上,原著作者,编剧和伴奏指挥的名字都是同一个:奥斯卡?王尔德。 这个从一入校就倍受排挤的爱尔兰佬,在三年之后已经稳稳地成为了整个学院的领军人物。在他之后的几个名字也并不陌生:艾斯曼?琼斯,受过女皇召见的奥地利来插班生;布莱恩?里奇,一个喜欢不务正业搞诗社的家伙,安东尼?威尔逊——这个幸运的混蛋在最近几个月里横空出世,刚刚被选入圣诞晚会的唱诗班。 无论是期待,还是心怀嫉妒,这次公演都成为学院最热门的话题之一。据说几位很久没有上课的荣誉教授都会到场观看这场演出。 to be tinued…… (1)希腊神话春之女神,后来被抢去做冥后了。罗塞提没有画过这幅画,是某蓝自己杜撰的。后面王尔德的《肖像》也会有一些杜撰内容。 ※※※※※※※※※※※※※※※※※※※※ 周日爬上来更一下文。 快要圣诞节了,这篇文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年。大家如果回头看一下去年某蓝写的圣诞番外,就知道什么是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当时的愿望就是所有人都能够一直幸福…… 今年虽然心情截然不同,但是心愿还是一样的,希望在历经劫难后,还能够继续幸福下去。 祝大家圣诞快乐。这章来不及写完了,后面会再加。